作者:贼眉鼠眼
阿婆的屋子很简陋,几乎能用破败来形容,残缺不齐的竹篱围成一个小院子,木制的两间平房处处漏风,台阶上长满了青苔,看起来更像一座无人问津的千年古墓。
李钦载上前敲开阿婆的门,屋子里很快点亮了灯,身形枯槁的阿婆披衣而出,见到李钦载后阿婆不由吃了一惊。
李钦载急忙将荞儿失踪的消息告诉她。
阿婆神情闪过焦急之色,努力冷静下来想了很久,突然喃喃道:“约莫……在那里了。”
李钦载忙问:“在哪里?”
阿婆看了他一眼,道:“少郎君且跟老身来……”
一行人打着火把,李钦载搀扶着阿婆,众人步行出了村口,登上村外一座无名的矮山。
来到山腰处,阿婆眯眼辨认了一下方位,沉声道:“去那里看看。”
部曲们打着火把走过去,几支火把的照映下,李钦载目光所及,不由吃了一惊,眼眶顿时红了。
山腰有一座孤坟,坟前有墓碑。
墓碑上刻着“李门韩氏”的字样,落款是李钦载和荞儿的名字。
荞儿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墓碑下,已沉沉睡着。
他的小脸很脏,脸颊布满泪痕,睡着时仍将头斜靠在墓碑上,仿佛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睡得很恬然。
墓碑前的小祭台上还放着一块果脯,是荞儿从李家别院带出来的。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动容,李钦载忍住泪,轻轻走上前,将荞儿从冰冷的地上抱起来。
荞儿这时突然醒过来了,睁眼见到李钦载,顿时有些心虚,轻声道:“爹,我……”
李钦载含泪微笑:“地上凉,在爹的怀里睡。”
荞儿似乎很累了,谁都不知道他是如何从甘井庄来到他母亲的坟前的,看他的样子很疲惫,闻言顿时合上眼睛,继续睡着了。
阿婆站在身后不停抹泪,哽咽道:“这孩子,是想他娘了。”
李钦载盘腿坐在墓碑前,怀里抱着熟睡的荞儿,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块墓碑。
“李门韩氏”,简单的几个字,已交代了霖奴短短的一生。
李钦载定定地注视着墓碑,那是他前身种下的因,他不知道自己与她之间曾经的爱情是什么模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前身对她究竟存不存在爱情这东西。
可是如今,因与果明明白白摆在他眼前。
不论荞儿是爱情的结晶,还是前身一晌贪欢的结果,总之,李钦载很感激上苍给他带来了荞儿。
这场父子缘分,不管它因何而起,但,一定有个圆满的交代。
盯着那块冰冷的墓碑,李钦载突然道:“阿婆,霖奴临终前,恨我吗?”
阿婆摇头:“她从始至终,没说过半句恨你的话,阖眼之前,她只担心荞儿。”
李钦载再次沉默。
那段曾经的往事,已成了无法复原的空白,随着那块冰冷的墓碑,被永远埋藏于地底。
他穿越千年来到这里,见证不了什么,也弥补不了什么,怀里的小人儿或许便是那段彻底尘封的往事画下的一个句点。
李钦载小心翼翼地抱着沉睡的荞儿,头也不回地轻声道:“阿四,取香烛来。”
刘阿四派一名部曲进村,没多久便取来了香烛。
李钦载将熟睡的荞儿小心地交给阿婆,然后单膝跪在墓碑前,一言不发地点燃了香烛,定定注视着墓碑上的字,俯身一拜。
第二百六十九章 苦难总会过去
两世为人,李钦载说不上心若磐石,毕竟前世也不是什么枭雄人物。
可是这一世,他的爱恨情仇来得特别浓烈。
这个世界那么原始落后,却比前世的钢筋丛林更有温度,他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在认真地活着,朝晴夕雨,春暖秋黄,他在岁月里迈出的每一步都是踏踏实实。
怀着复杂的心情,李钦载向霖奴的墓碑三拜。
心情确实很复杂,他来自隔世,已失去了对她的爱恨,唯有一种朦胧的愧疚,以及对她赐给他荞儿的感激。
三拜之后,起身,李钦载抱着荞儿,众人缓缓下山。
直到天亮,荞儿终于悠悠醒来,天真的大眼睛眨巴几下,顿时想起了自己昨日的所为。
李钦载坐在床榻边,含笑注视着他,荞儿用被褥盖住头,似乎想逃避,许久之后还是钻了出来。
“爹,荞儿不听话了,你会用鞭子抽我吗?”荞儿惴惴地问道。
“你与爹认识这么久,爹用鞭子抽过你吗?”李钦载微笑道。
“没有,上次荞儿用炮仗炸茅房,爹都没抽过我。”荞儿犹豫了一下,又道:“可是爹经常抽师弟他们。”
“他们不是我亲生的,没事抽一顿我又不心疼,你不一样,你是亲生的。”
眼睛盯着荞儿,李钦载用严肃的表情和语气跟他沟通。
“荞儿,是因为爹要跟姨姨大婚,所以你想你娘了,对吗?”李钦载轻声道。
荞儿眼眶一红,垂头道:“我……我在想,如果是爹和娘大婚该多好。”
李钦载目光闪动:“你不喜欢姨姨?”
荞儿摇头:“喜欢,她救过我,对我也很好,给我好吃的,还陪我玩耍,荞儿不听话的时候她也会训斥我,她……像亲娘一样,没把我当外人。”
小嘴儿一瘪,荞儿轻声道:“可是,她终究不是亲娘,昨日我不知为何,特别想娘,所以就来了。”
李钦载仍盯着他的脸,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内心:“还有呢?荞儿,你在害怕什么?”
荞儿一愣,惊讶地看着他,随即道:“爹好厉害……”
飞快垂下头,荞儿委屈地道:“我,我……其实害怕爹和姨姨大婚后,会冷落荞儿,我是庶出的孩子,将来爹和姨姨生的孩子才是嫡出的,我……心里难受,便想来娘的坟前看看她,至少,娘不会把我当成庶出的吧。”
李钦载伸手,用力抱紧他,低沉地道:“荞儿,咱们这个家里,没有嫡出庶出之分,都是我亲生的孩子,我不会厚此薄彼。”
揉了揉他的头,李钦载笑道:“爹对你的宠爱,不会减少分毫。相反,你是我的长子,将来我可能会更看重你一些,同时,你也要担起兄长的责任,帮我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你能做到吗?”
荞儿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笑容看起来跟往常没什么不同,但李钦载却清楚地察觉到,此刻他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灿烂。
李钦载却心疼地将他越抱越紧。
单亲的孩子,无论笑得多灿烂,心里终归是有伤的,这种伤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直到长大后才会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痛。
很多人花了一生的时间治愈童年,这句话不是害人的毒鸡汤,而是真实存在的。
“荞儿,很遗憾让你出生在不完整的家庭,爹要向你道歉。”
“我也是第一次当爹,不知如何弥补你,每个人的人生或多或少都会承受一些苦难,有些苦难爹能帮你扛起来,有些苦难却只能靠你自己解决,无论面对多大的苦难,你都要记得微笑。”
“因为苦难总会过去,唯有笑容,能让天空放晴。”
……
年余不见阿婆,李钦载和荞儿在阿婆家里住了两天。
阿婆对荞儿很严厉,荞儿在她面前又恢复了当初那个四平八稳的老干部形象,一言一行,吃饭穿衣,都要注意礼数,稍有逾矩阿婆便会毫不客气地训斥。
相比之下,李钦载给荞儿营造的环境已经非常宽松了,从接受荞儿的那天起,李钦载时刻没有忘记要给荞儿一个尽量快乐的童年。
当然,李钦载也不完全是慈父的形象,至少这一次,他非常严肃地告诫荞儿,独自离家出走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否则他真的会很生气。
任何不高兴不明白的事情,父子之间都可以沟通,但是一声不吭不告而别这种事,绝对要禁止。
荞儿乖巧地答应了,李钦载这才问起一个久悬于心的问题。
荞儿离家时已是傍晚时分,他很好奇,一个六岁的孩子是如何在入夜的时分离开甘井庄,独自一人回到阿婆住的村子。
很不可思议,至少李钦载在他这个年纪做不到,尤其是在这种交通落后的年代。
荞儿腼腆地告诉他,他与村里孩童捉迷藏时,事先躲在一个偏僻的草垛里,避开了李家部曲的视线,然后偷偷溜出村口。
独自走了几里路,寻了一户盖着瓦房的殷实人家,用积攒很久大约三十多文零花钱,向那户人家雇了一辆车,谎称是蒲州城官宦人家走丢的孩子,还掏出当初李勣送给他的玉佩证明自己的身份。
随身戴玉佩的孩子,一定非富即贵,那户人家当即便信了,他不敢怠慢,更不敢起歹心,三十文入袋后便笑呵呵地连夜将他送到蒲州,两地相隔不远,没花多久就到了阿婆的村子。
李钦载听得目瞪口呆,这心思,这智商,这胆子……
抽他一顿鞭子不过分吧?
再忍忍,说好不揍他的,以后再寻个莫须有的借口狠狠抽他。
在阿婆家住了两日后,李钦载和荞儿决定离去,于是向阿婆告别。
这一次李钦载很细心地悄悄给阿婆留了一个钱袋,里面约莫十多两银饼,估计够阿婆一家妇孺衣食无忧过几年了。
依依不舍地告辞后,父子俩回到甘井庄。
荞儿刚在别院门口下了马车,李素节等师弟们纷纷围了上来,拽着荞儿的手嘘寒问暖。
国子监的学子表情还算自然,李素节这群小混账脸上却隐有怒色。
荞儿这次实在太任性,李素节他们担足了心事,荞儿与他们朝夕相处久了,交情也慢慢深了,李素节李显他们已然将荞儿当成了亲弟弟一般。
亲弟弟任性惹祸,作为兄长怎能不生气。
荞儿也会察言观色,拉着他们的手诚恳地认了错,李素节等人神色稍霁,这场风波才算过去。
回到后院,荞儿忽然道:“爹,新学堂建好后,听说师弟们都要搬到那个……嗯,‘宿舍’?”
李钦载点头:“不错,所有学子必须搬到宿舍,睡大通铺。”
荞儿认真地道:“我也想搬到宿舍,跟师弟们一起住。”
李钦载大感意外:“为何?”
“因为荞儿长大了呀,”荞儿笑得分外灿烂:“再说,荞儿不仅需要学伴,也需要玩伴,总不能日夜赖在爹身边吧。”
李钦载眨眼:“尿床的问题如何解决?在师弟们面前尿床可是很丢脸的,会被当作笑柄,笑一辈子的那种。”
荞儿小脸露出苦色,道:“我会尽量忍住,不尿床。”
“这个……怕是很难,”李钦载叹道:“荞儿,其实你不必如此懂事,爹与姨姨大婚后,你就住在我们隔壁,不必与师弟们挤大通铺。”
“爹,让荞儿试试吧,荞儿想快快长大。”
见荞儿神情坚定,似乎已拿定了主意,李钦载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你试试与师弟们住,若不习惯就回来。”
荞儿高兴地笑了。
李钦载想了想,又道:“安排你跟上官琨儿住一起吧,你们年龄相仿,更重要的是……”
上一篇:神诡世界:我靠挂机苟长生!
下一篇:日月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