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崔林谦一愣,表情顿时变得很古怪:“你来自己的家里,……给你未来夫婿讨公道?”
逻辑有点混乱,崔林谦仍在努力消化这句话里复杂的信息。
“婕儿何出此言?”
崔婕盯着崔家的大门,冷冷道:“父亲大人续弦的那位新夫人,不知可否容女儿一见?”
崔林谦不满道:“离家一年,愈发没规矩了,她虽是你的继母,你也该称‘母亲’。”
崔婕笑了笑:“还是容女儿见过她再说吧。”
崔林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突然发觉女儿与一年前大不相同了,具体哪里有变化,他也说不出来。
“走,先进门。”崔林谦招呼道:“拜见你的继母后,正好与你说说你与李家五少郎的婚期,家里有大儒擅易数,已为你们掐算了一个黄道吉日,老夫已给英国公去了一封信……”
谁知崔婕竟站在门口没动,脸上的笑容很僵硬:“不,还请父亲大人将那位新夫人请出来,女儿就在门外拜见。”
崔林谦神情凝重起来。
他终于发现女儿有何不同了。
一年未见,今日的崔婕带着一股凌厉的锋芒,像一柄出鞘的刀。
“婕儿,究竟怎么回事?王氏又招惹了李家的少郎?”崔林谦沉声问道。
崔婕叹道:“父亲大人执掌青州崔氏,家里有人欺上瞒下,这次已过分到连你的女婿都要谋害……”
崔林谦吃了一惊,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沉默半晌,崔林谦扭头道:“请夫人马上来门外,立刻!”
没过多久,崔王氏在几名下人的簇拥下昂然走到门外。
人未到,声先至。
“不愧是世家女,好不容易回一趟家,竟要长辈亲自出迎,崔家的教养倒是与别的世家大不相同呢。”
话音落,崔王氏跨出了大门。她穿着宫裙,发髻盘云,在下人的簇拥下尽显雍容气度,美艳之外,还带着几分盛气凌人。
崔婕抬眼,打量着这位素未谋面的所谓继母。
崔王氏也在打量着她,见崔婕年轻貌美,俏容不施脂粉已胜人间绝色,崔王氏的眼眸不由闪过一丝嫉妒。
当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产生嫉妒,首先是出于自愧不如。
一个是芳华渐逝,一个是天之骄女,纵然没有恩怨,也注定了无法融洽相处。
崔婕直视崔王氏的眼睛,但身子却动都没动,完全没有给继母行礼的意思。
崔林谦站在一旁,面若冰霜。
从女儿的只言片语里,他已察觉到自己的这位新夫人怕是又瞒着他做了什么恶事。
沉默良久,崔王氏冷笑:“我已亲自迎出门外,还等着女儿给继母行礼呢,夫君,小辈的教养可不能疏忽,不然走出去丢的是崔家的脸。”
崔林谦冷着脸没吱声。
崔王氏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对,再看崔婕的眼神,顿时一惊。
这哪里是晚辈见长辈该有的表情和眼神,分明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良久,崔林谦望向王氏,突然道:“上次你擅自派家仆去渭南县,对我女儿无礼,老夫已说过,下不为例。”
崔王氏脸色难看,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是,妾身上次已知错。”
“知错,却不改么?以为老夫好糊弄?”崔林谦眼神冰冷地盯着她。
强大凌厉的气势,令崔王氏勃然变色,额头不觉渗出了冷汗。
“妾身……不明白夫君说什么,上次妾身犯错后一直安分守己,并未做任何对不起夫君对不起崔家的事……”
一直没开口的崔婕突然道:“你承不承认不重要,我今日回来,按理本该以晚辈之礼拜见,可你心肠歹毒如蛇蝎,我实在无法委屈自己行礼……”
崔王氏一愣,随即恼羞成怒:“崔婕,你说此话是何意思?”
崔婕盯着她,平静地道:“长安城的王从安,已被百骑司拿下,他全招了。”
崔王氏大惊,脸色瞬间苍白。
崔林谦不解地道:“婕儿,究竟发生了何事?”
崔婕道:“数日前,李钦载在甘井庄被刺杀,父亲可知此事?”
崔林谦点头:“听说了,好在有惊无险,但老夫听到的却是滞留长安的遣唐使所为,难道不对?”
崔婕盯着王氏,冷笑道:“是遣唐使所为,但也是有人暗中指使,甚至还派出了门阀内的死士。太原王氏,好手笔,好魄力!那名死士身手之高,害我未来的夫婿差点死在死士的刀下,仅仅……就差那么一线!”
“今日我若不为夫婿讨还公道,太原王氏还以为崔家是任尔欺瞒凌辱的俎下鱼肉!”
崔林谦全都明白了,眼中顿时升起滔天怒火,盯着王氏苍白的脸颊,冷冷道:“是你所为?”
王氏身躯一颤,下意识摇头:“夫君岂能因外人言语,而猜忌你我夫妻之情?”
崔林谦怒道:“婕儿是我的女儿,她是外人?”
崔婕终于往前踏了一步,淡漠地道:“我说过,你承不承认并不重要,我今日是来讨公道,不是与你争辩是非的。”
说着崔婕望向旁边唯唯的老管家,道:“烦请管家清算一下从王家陪嫁过来的所有下人,家将,丫鬟一干人等,但凡是她从王家带过来的,全都叫出来。”
说着崔家又盯着王氏,道:“你是崔家家主续弦的夫人,我若对你动手,有犯上不敬之嫌,也会坏了我的名声,但我夫婿受的罪,我必须要报还。”
“所以,今日便拿你王家的下人开刀,所有王家陪嫁过来的下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带到门前,打断腿扔出去,以后王家任何人不准进我崔家的门!”
话音落,门外崔家的下人立马往院子里跑去,府里一阵哭嚎惨叫,没过多久,所有王家的下人都被强行带到门外,跪在崔林谦和崔婕面前。
崔王氏慌了,一把拽住崔林谦的衣袖,大哭道:“夫君,女儿犯上若此,夫君也不管管么?”
崔林谦使劲一甩袖,脸若寒霜道:“我有没有说过‘下不为例’这四个字?”
崔王氏心头一沉。
“老夫对你的警告,你以为只是给你下台阶的敷衍之辞?”崔林谦铁青着脸缓缓道。
“予尔休书一封,立马收拾行李,滚回你的王家去!如此毒妇,老夫高攀不起!”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世家小姐的另一面
崔王氏软软瘫倒在地,曾经风韵犹存的脸上布满了眼泪鼻涕,看起来既狼狈又可笑。
呆怔许久,崔王氏突然杀猪般叫了起来。
“崔林谦,你们崔家便是如此无情无义吗?区区小事竟要休了我,你若敢写休书,我太原王氏必不与你干休!”
崔林谦冷笑:“我只后悔为何娶了你这毒妇,扰我满门不宁,还敢暗中谋害我崔家女婿,太原王氏教养出来的好女儿!”
王氏倒在地上,像个泼妇似的满地打滚撒泼,衣衫头发凌乱,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世家家主休妻,事态非同小可,对家族的打击绝对比寻常百姓休妻事大。
但凡夫妻感情没有破裂得太彻底,或是家族矛盾没有尖锐到不可调和,丈夫就算将妻子供在后院不闻不问,也不会轻易开口休妻。
家族越大,婚姻便越复杂。这样的婚姻往往与夫妻感情没太大的关系,重要的两个家族的联姻会在很多方面达成利益同盟。
一旦休妻,后面还会牵扯许多麻烦,善后将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需要付出很多时间精力来分割两家的利益纠葛,以及接受无法估量的权钱损失。
但今日,崔林谦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休妻的话。
他忍这位新夫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谋害李钦载是休妻的理由,但不是唯一的理由。它只是一根导火索,将长久以来崔林谦压抑的不满彻底引爆了。
更重要的是,崔林谦的政治嗅觉非常灵敏。
从女儿崔婕的三言两语间,他听出了一些关键的信息。
百骑司拿下了太原王氏留守长安的管事王从安,而王从安招供了。
这意味着朝廷已对太原王氏存了敲打的心思,否则不会公然将王从安拿入大狱,天子丝毫没有顾忌太原王氏的面子,一个门阀的管事说拿就拿,分明是要对太原王氏动手了。
崔林谦更清楚,当年废王立武一事震动天下,当今武后可是与太原王氏结下了死仇,如今李钦载遇刺一案,怕是武后要利用起来,再给太原王氏一记狠的。
暴风将至,同样是千年门阀的家主,崔林谦必须赶在狂风暴雨之前赶紧与太原王氏撇清关系,否则难保崔家不会受波及。
来自长安的万钧雷霆,崔家承受不起。
休妻,便是最稳妥最决绝的撇清方式,既向天子表了忠心,又向英国公一家邀了个好儿,还能安抚女儿的愤怒,同时也除去了埋在崔家的一个隐患。
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至于太原王氏的反应?
呵,等王氏一家能撑过这次暴风雨再说吧。
崔婕淡漠地站在门外空地上,眼神清冷地看着王氏满地撒泼打滚,俏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
她从渭南县赶回崔家,可不是为了看眼前这个妇人撒泼的。
崔林谦瞥了崔婕一眼,缓缓道:“婕儿,爹的处置,你可满意?”
崔婕摇头:“父亲大人休不休妻,那是您自己的事,女儿不予置评,我要做的,是给我未来的婆家和夫婿一个交代,否则我嫁过去后抬不起头,也愧对李钦载对我的情意。”
崔林谦皱眉:“你的意思是……”
“还是那句话,所有王家陪嫁过来的下人,全部打断腿。李钦载被刺,王氏是首恶,可惜我不能犯上,这些下人为虎作伥,为王氏奔波传递消息,罪不容赦。”
崔婕的表情冷硬,与她曾经的温婉气质完全不符。
世家小姐终究是与小家碧玉不一样的,从小耳濡目染父辈的言行与谋略,她很清楚自己该在什么时候笑靥如花,该在什么时候硬起心肠杀伐果断。
崔林谦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好,依你。”
崔婕一挥手,从崔家各个庄院带来的庄户们纷纷上前,将王家的奴仆架起来摁在地上,棍棒狠狠砸下去,崔家门外一片痛苦的哀嚎惨叫。
自始至终崔婕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而崔林谦也是脸色淡漠,望着王氏的眼神浑然不带一丝夫妻情分,如同一个被自己憎恶的陌生人。
“全部送回太原祁县,今日起,青州崔家与太原王氏再无相干。”崔林谦冷冷地下令。
棍棒落下,王家奴仆全都被打断了腿的同时,王氏也不敢撒泼了,她害怕崔婕控制不住也将她的腿打断,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毫不怀疑崔婕真有胆子敢这么干。
直到今日她仿佛在真正认识了这位崔家的大小姐。
很可笑,当初自己为何会认为她软弱可欺,竟还敢派家仆远赴甘井庄威胁欺凌她。
父女二人面无表情看着王氏和一众断了腿的王家奴仆被抬走,这才互相对视一眼。
崔林谦神情复杂地一叹:“婕儿,离家一年,你变了不少。”
崔婕淡淡一笑:“女儿喜欢现在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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