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宋管事叫来大夫,李钦载脱下衣衫,任由大夫给他敷药包扎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鼻涕横流。
刚才灵堂内情势紧急,被那蒙面刺客劈了一刀,当时只觉得微微一麻,没想到事后竟如此痛,那些中年妇人们动辄叫自己的丈夫“杀千刀的”,今日方知妇人心何其之毒。
直到大夫包扎完伤口告退后,崔婕强忍的眼泪才扑簌而下。
今日灵堂出事时,保护崔婕的部曲行色匆忙调动,崔婕从部曲口中得知李钦载被刺,当即急得便要赶过来,却被部曲死死拦下。
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崔婕,但绝不允许崔婕跑过去添乱。
最后战况收尾,部曲们得了消息才放她过来。
结果崔婕刚看到李钦载,便发现他受了伤,心疼得眼泪止不住的流。
一想到今日李钦载差点丧命,崔婕便一阵阵后怕,此刻坐在他面前,哭得愈发不能自已。
李钦载活动着受伤的胳膊,苦笑道:“好了好了,情绪收一收,意思一下就好,不要太入戏了,我只是胳膊被划拉了一下,没那么严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我过头七呢。”
崔婕没笑,狠狠捶了他一下。
这一下可是真的用了力,李钦载感觉比自己刚才挨的那一刀轻不了多少。
“混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都不懂,你是什么身份,怎能陷身险境?大唐这么多权贵子弟,有谁像你这般不要命,不惜身?”
崔婕一边哭一边数落,粉嫩的小拳拳不停地朝李钦载捶去,一下又一下,非常用力,可见她是真生气了。
李钦载痛得直吸凉气:“停!再打就死了,你想当寡妇改嫁我不管,谋杀亲夫是要吃官司的,脱光了刑场上砍头,就问你羞不羞!”
崔婕更气了,一记轰天炮狠狠砸在他身上,流泪道:“你还气我!”
李钦载吃痛,黯然叹息:“没死在刺客刀下,却死于婆娘的铁拳,这特么的英雄气短……”
恨恨擦了把眼泪,崔婕瞪着他道:“家里那么多部曲,宫里还派了禁军保护你,轮得到你犯险么?你若死了,我,我……”
李钦载眨眼:“你也不活了?”
崔婕呸了一声:“我改嫁!马不停蹄地改嫁!”
李钦载喃喃叹息:“这婆娘果然要不得,趁我活着,赶紧纳个二房三房,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鸡儿也一样……”
两人互怼互气了半晌,崔婕才渐渐冷静下来。
“事情解决了吗?听说刺客都死了,他们还会来吗?”
李钦载摇头:“不知道,刺客是有人指使的,幕后主使没揪出来,日子没个安生。”
崔婕蹙眉:“除了那些该杀的遣唐使,还有谁?”
李钦载叹道:“还有更厉害的,估摸是咱大唐哪家权贵,最后一名刺客身手最高,死得也最痛快,分明是权贵家养的死士。可惜人家自刎了,线索全断。”
崔婕担忧地道:“你以前得罪过哪家权贵?”
李钦载傲然一笑:“这话可算挠到我的痒处了,不谦虚的说,长安城的权贵,我得罪过一大半。”
崔婕目瞪口呆。
这副自豪睥睨的样子是几个意思?得罪了一大半的权贵很光彩吗?
李钦载苦涩一叹,道:“好吧,说实话,嫌疑人太多,你知道的,毕竟我曾经年少轻狂,不干人事……”
崔婕白了他一眼:“你以为现在干过人事了?桩桩件件还是那么混账透顶,所以今日挨刀了吧?”
李钦载愕然看着她:“这是世家小姐该说的话?你跟谁学坏了?我还指望余生跟你相敬如宾呢,结果还没成亲你就不说人话了?”
崔婕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啐道:“还不是跟你学的。”
突然握住她的手,李钦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盯得她一阵脸红心跳。
李钦载浑然不觉,看着她的俏脸柔声道:“崔婕,真诚的跟你提个建议……”
“什,什么建议?”
“咱俩成亲后,你没事去县衙打听一下,问一问寡妇改嫁有什么优惠政策,据说官府给发一桶油和一袋米……”
……
第二天,百骑司的宋森匆忙从长安城赶来。
李钦载脖子上套了根带子,受伤胳膊耷拉在胸前,躺在院子里接见了宋森。
宋森跨进院子便不停行礼赔罪,连称该死。
“李县伯恕罪,恕罪……下官是真没想到,刺杀您的居然有两伙人,百骑司事先没打听出来,是我们的错,下官该死!”宋森满头大汗躬身。
李钦载幽幽叹了口气,道:“你一句没打听出来,我差点位列仙班,宋掌事,这可不是一句道歉就能交代过去的。”
宋森愈发惶然,连连道:“是是,下官已向陛下请罪。陛下得知出此纰漏,已将下官召去狠狠责骂了一顿,下官差点被罚了二十军棍……”
见李钦载右臂包扎得严严实实,而他一脸失血过多眼看不久人世的模样,宋森脸上的表情愈发愧疚了。
“李县伯,一切都是下官的错,怎样才能让您消气,您只管吩咐,下官绝不推辞。”
李钦载奄奄一息地指了指他:“我打算明年给自己修陵墓,要不你先躺进去陪葬,我八十年后再进去陪你?”
宋森眼皮一跳,苦笑道:“李县伯莫闹,下官……下官还想留存有用之身,为大唐为天子多尽几年忠,您……换一样?”
李钦载叹道:“好,换一样。”
说着脸色一整,李钦载眼神凌厉地盯着他:“昨日刺杀我的两伙人都被杀了,其中一伙是遣唐使,另一个蒙面刺客是个什么路数,你能查出来吗?”
宋森一滞,垂头苦笑。
李钦载瞪着他:“百骑司也查不出来?”
宋森苦笑道:“昨日那名蒙面刺客的尸身已送去长安百骑司,仵作和差官从尸身上找了很久,没找到任何证明其身份来历的线索,李县伯您恕罪。”
李钦载不满地道:“所以,此案变成无头悬案了?我这一刀白挨了?”
宋森吃力地道:“您……给下官一些时日,百骑司一定会查出来的。”
李钦载有气无力地往躺椅上一倒,懒洋洋地道:“来人,让国公府拨钱给我修陵墓,明日就动工!……单独装修个豪华单人间,有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宋掌事要住进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接地气的百骑司
当初认识百骑司的人时,李钦载是非常敬畏的。
没办法,他也中了影视剧的毒,以为这种特务机构都是杀人不眨眼,残害忠良,滥杀无辜的狠角色。
然而实际接触以后他才发现,百骑司其实很接地气,当官的像老油子,下面办事的人也会出纰漏,只要没有谋反的心思,百骑司就如同邻居二哥一般亲切友善,偶尔还串门借个酱油醋啥的。
当然,也只有这种接地气的风格,才能真正为皇权服务。
谁能想象穿着黑披风,一脸冷酷地穿插在大街小巷,给天子打听消息的画面?
这特么都不能叫特务,该叫不正常人类。
挺好的,李钦载打心底里不愿看到大唐出现一个阴鸷黑暗的朝廷鹰犬。
帝王的约束起了很大的作用,两代帝王都很清楚,一个直属于帝王的组织如果放任他们的权力,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于是帝王收回了他们的执法权,只给了他们缉查权。
于是这头本该择人而噬的猛虎,成了一只乖巧的小猫。
李钦载不介意跟这只小猫多玩耍,反正他没有谋反的心思,也没有贪污渎职,跟百骑司的人玩耍毫不心虚。
一个闲散且有爵位有军功傍身的纨绔,跟一个处处逢迎讨好,深谙官场规则的老油子,两人的相处可谓如鱼得水,沆瀣一气。
“查个水落石出是你们的分内事,总要给我个时日,不能拖着拖着就成了无头悬案,你们倒是轻松了,幕后的人却还盯着我呢。”李钦载懒洋洋地道。
宋森陪笑:“绝不会成无头悬案,陛下也下了旨,此事必须查清楚,另一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还请李县伯容下官一些时日。”
李钦载嗯了一声,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正色道:“我,李钦载,大唐冉冉升起的国之栋梁,天子格外恩宠重视的朝堂砥柱之臣,出身三朝功勋之后,根正苗红,有文化有理想有素质有本事……”
“对大唐如此重要的人若不明不白被人杀了,对天子对社稷将是多么可怕的损失,你们百骑司首先要清楚我的重要性,然后没日没夜加班加点把谋刺我的幕后之人揪出来。”
宋森听得两眼昏花。
当着面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且毫不脸红,人重不重要且不说,脸皮是一定很厚的。
“是是,下官一定尽快查清。”
“线索都断了,你打算从哪里开始查?”
宋森想了想,道:“线索并未全断,虽说那个蒙面刺客身上找不到线索,可他与那伙遣唐使必然是有交集的,否则不会相互配合对您行刺。”
“而遣唐使这伙刺客,露出的破绽就太多了,这是个缺口,下官打算接下来打开这个缺口,只要发现了蛛丝马迹,百骑司会将缺口越撕越大,幕后之人便跃然而出了。”
李钦载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这货正经起来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虽然李钦载没有参与刑侦方面的经历,但宋森所说的思路似乎很正确。
说起破案……
“你认识一个叫狄仁杰的人吗?”李钦载突然问道。
宋森愕然,然后摇头。
李钦载嫌弃地啧了一声:“百骑司不是啥都知道吗?”
宋森惶恐道:“可不敢这么说,百骑司终究只是个打听消息的官署,大唐全境数千万口人,百骑司不可能都知道的。”
李钦载算了算年月,如今是龙朔二年,狄仁杰应该三十岁出头了,按理说应已金榜题名,然后分到某个不知名的乡下……派出所?
“帮我留意一下此人,他应是最近几年的明经科进士,不知被分到何地为官,打听清楚后告诉我。”
宋森面有难色:“李县伯恕罪,此事可不在百骑司打听的范围内,与此案无关之人百骑司不能打听,毕竟我们是受天子直属……”
李钦载的身子突然往后一仰,瘫软在躺椅上,奄奄一息地呻吟:“被刺客劈了一刀,好痛,都怪百骑司无能废物,连累我挨刀……我要向天子奏请修陵墓!”
宋森浑身一颤,急忙道:“好好,法理之外无非人情,下官答应帮您打听此人了。”
李钦载精神一振,立马坐了起来,奄奄一息不久人世的模样瞬间不药而愈。
“大家都这么熟了,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不好吗?非要打官腔装正义。”李钦载白了他一眼。
宋森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李钦载招待他吃好喝好,临走还送了几罐李家特产驻颜膏。
反正是自家黑作坊出来的东西,不心疼。李家的特产很多,神臂弓滑轮组什么的,都是特产,宋森要是胆子大一点的话,送他几杆三眼铳也无妨,只要李治不抽死他。
吃饱喝足的宋森临走前拍着胸脯保证,揪出幕后主使之人包在他身上了,回头有眉目了会派人告诉他。
看着摇摇晃晃的宋森骑上马离去,李钦载心里却有点不踏实了。
明明是破案这么严肃的事,气氛搞得像拜托邻居二哥去派出所补办二代身份证那般轻松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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