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敲门声很急,却又很小心,生怕惹他不高兴。
李钦载努力平复了情绪,他不喜欢将负面情绪发泄到无关的人身上。
“五少郎您醒醒,老公爷请您去书房。”外面的丫鬟战战兢兢地道。
以前五少郎可不是什么好脾气,半夜被生生叫醒这种事,不管什么原因,丫鬟至少要挨一顿耳光,直到他消气了为止。
然而今夜的五少郎却没发脾气,打开门后,他甚至朝丫鬟笑了笑。
丫鬟带着震惊之色,打着灯笼在前照路,只觉后背发毛,生怕这位喜怒无常的五少郎突然给她来一记背刺。
走到书房门口,房内的烛光透过窗棂,发出昏黄的光芒。
李钦载仰头看看天色,此时大约已是子时三刻。
李勣这个时候叫他,不是突发性神经病,就是叫他去某个地方奔丧。
正常人谁会半夜叫人聊事?把人当孙子逗呢。
站在书房门口,李钦载轻轻敲门。
这是规矩,也是教养,亲如祖孙也要遵守。
“爷爷,孙儿能进吗?”
李勣苍老的声音从书房内传来:“进吧。”
李钦载推门除履入内,站在李勣面前先行了一礼:“孙儿见过爷爷。”
李勣面若寒霜地盯着他,冷冷道:“孽障,你干的好事!”
李钦载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淡定地道:“不算好事,但也不坏。大丈夫快意恩仇,适其时尔,当如是尔。”
李勣羞怒道:“报仇便罢,你却是这般报仇的?给郑俸他们下了什么药?让他当众做出伤风败俗的丑事,这就是你的报仇?”
李钦载毫不害怕,仍然淡淡地道:“是,都是孙儿安排的。而且不止于此。”
李勣叹了口气,道:“郑家是世家门阀,郑俸之父与老夫同朝为官,你这么做不觉得太过分了么?”
“孙儿觉得不过分,爷爷,郑家先对孙儿设局下套时,就该有承担后果的准备,世上可没有光吃肉不挨打的贼。”李钦载微笑道。
李勣沉声道:“你这么做,可有想过后果?”
“想过,最严重的后果是与世家结仇,不仅仅得罪郑家,或许七宗五姓都得罪了,李家从此断绝与世家的来往,甚至在朝堂上会被世家针对。”
李勣冷哼道:“你倒是清醒得很,这个后果李家承担得起?”
“承担得起,而且孙儿以为,得罪世家对咱们李家来说,是好事。”
“好事?”
“对,好事。”
李勣冷笑:“老夫倒要听听你的谬论。”
李钦载沉吟片刻,缓缓道:“爷爷觉得,天子自登基后,对世家如何?”
李勣一愣,捋须平静地道:“尚可,但对世家之戒心甚于先帝。”
“高祖和先帝重用世家,是因为乱世方平,天子不得不借用世家之势安抚天下民心,如今两代帝王已逝,天下民众归心,直至天子登基,皇权已固,天下已是治世。”
“爷爷,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今天子对世家,可不会太倚重,相反,他会慢慢打压世家,削弱世家,如今的世家,对皇权是威胁!”
李勣深深地看了看他。
对李钦载所言,李勣并不意外。
他在朝堂为官,身受多年圣眷,天子对世家的心思,李勣隐隐已有察觉,显庆四年李治颁《禁婚诏》时,李勣便知道天子对世家已有打压之意。
只是李勣没想到,这个整日惹是生非的纨绔孙子居然也有如此见地。
你明明傻乎乎地中了别人的圈套,卖了家里的御赐宝物,一转眼你在老夫面前指点江山侃侃而谈,胸有成竹的样子仿若人中龙凤。
仔细回忆一下,自从卖了御赐宝物,差点被流徙岭南后,这个孙儿便彻头彻尾地变了。
造神臂弓,给郑家设连环局,还有此刻对朝局大势冷静清醒的分析……
要不是这些变化令全家喜闻乐见,李勣还真想请僧道来家里做个驱邪道场,顺便给这孙子开开光……
定了定心神,李勣捋须淡淡地道:“你继续说。”
李钦载眨眼:“孙儿的谬论,爷爷可认同?”
“老夫不认同又如何?”
李钦载两手一摊:“爷爷若不认同孙儿就不想说了,浪费口水说废话,孙儿可不想干这种蠢事。”
李勣失笑,淡淡地朝他一瞥。
或许是祖孙连心,那一瞬间的眼神李钦载看懂了,然后……有点尴尬,也有点憋屈。
“卖先帝御赐宝物那件事……”李钦载艰难地开口:“如果孙儿说那是意外,孙儿其实没那么蠢,爷爷信不信?”
李勣笑得很爽朗:“信,老夫当然信,你从小到大干过的蠢事都是意外。”
李钦载使劲眨眼。
是讽刺吗?不是吧?
“天家与世家之事休提,太过忌讳,你我虽处暗室,亦不可妄自揣度天意。”李勣认真地道。
“是。”
“说说郑家之事怎么办,你真要灭了郑俸全家?”
“那倒不至于,孙儿报仇只是目的之一,重要的是借此事高调与郑家结仇,让天子看到咱们李家与世家切割关系,天子对李家放心,李家可保百年太平。”
李勣浓眉一掀,意外地道:“哦?”
李钦载直视李勣的眼睛,道:“爷爷,从今而后,至少数十年内,天家对世家的打压不会停止,甚至会越来越严厉,李家若不出来表个态,恐惹天子猜忌。”
第二十五章 志向与亲事
惹天子猜忌不是危言耸听。
李家与世家的关系牵扯太深了,这也是李钦载穿越这些日子以来,从家中慢慢听到的。
从高祖年间开始,关陇集团和山东士族一直都是世人心目中的高贵家族。
至于后来,随着李世民崛起,辅佐李世民的名将如李靖,尉迟恭,程咬金,李勣等,这些都算是当世新兴贵族。
说是“新兴贵族”,可这些贵族骨子里都以娶世家女为荣,一个个争先恐后与那些古老世家联姻。
七宗五姓各个家族的女儿都不够用,世家里的夫妻必须加班加点造人才能满足市场需要。
李勣府上,从李勣本人到下面的儿孙,原配夫人大多都是七宗五姓之女。
有了联姻,自然也有别的来往,朝堂上议政时互相给个面子,府里要挣钱,互相搞个联合商队,互相入个股等等。
牵扯越来越深,利益融合也越来越深。
这些看在当今天子眼里,他会是什么感受?尤其是李治和他那位姓武的皇后。
李钦载别的不清楚,他只知道前世历史书上明明白白写过,李治和武则天终其一生都在拼命打压削弱世家势力,而且颇有成效。
对李钦载来说,李家如今与世家的关系,就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当年李治废王立武之时,李勣说过一句话,“此为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
这句话说得很妙,也令李治龙颜大悦,同时这句话也得罪了一些世家,毕竟李治要废黜的王皇后正是出身太原王氏。
对世家来说,李勣的这句话是鼓励李治废后,是公然站在了世家的对立面。
可是,这些仍然不够,至少李钦载认为不够。
将来李治和武后一榔头砸下来,本来只想砸世家的,然而李家与世家利益相连,很难说这一榔头会不会顺便把李家砸个晕头转向。
如此高调对郑家出手,李钦载便是存了这个心思。
既然要得罪,那就敲锣打鼓让大家都知道,否则不是白得罪了?
今夜郑俸夸父追日事件,就是李钦载代表李家高调与郑家结仇的一种表态。
这个表态,是表给李治和武后看的。
天家夫妻档虽深居宫闱,但他们想看到的东西,一定会看到。
李勣坐在书房内纹丝不动,浑浊的眼睛里一片深邃,李钦载说话时偶尔与他的眼睛直视,却始终看不明白他眼中的深意。
李钦载不由苦笑。
活了两辈子,也不见得比古人聪明。除了那些多出来的学识,论谋算论处世论阅历,自己仍然败得一塌糊涂。
还是做个平凡人吧,挺好的,卧看云卷云舒,偷浮生半日闲,一日闲,一年闲,一辈子都闲,临终闭眼前坏笑着说,我存了一千万,就藏在……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让那些不孝子孙找断腿,爽滴很。
“郑家之事到此为止,你不必再插手了。”李勣沉吟许久后断然道。
李钦载无所谓地道:“是。”
李勣认真看着他,虽然不知孙儿对朝局大势的理解为何如此清醒睿智,但李勣不想追问原因。
他只知道孙儿与以前不同了,这种变化是好事,这就够了。
“郑俸父子确实应该付出代价,李家不是什么人都能拿捏谋害的,但你的法子太狠,争了这一回合之胜,却还是埋了隐患。”
“你已设局让郑俸出了大丑,也打断了他的双腿,此仇可休矣,做人不可赶尽杀绝,仍需给人一线生机,这一线生机便是人情世故。”
李钦载心中微动,若有所悟。
“多谢爷爷提点,孙儿明白了,以后做人做事,孙儿会拿捏好分寸。”
李勣笑道:“老夫的乖孙儿痛改前非后,倒是顺眼了许多。”
李钦载乖巧地道:“孙儿努努力,争取让爷爷越看越顺眼,顺眼到如获至宝爱不释手……”
李勣一滞,神情复杂地瞥了他一眼,低声叹道:“脸皮也越来越厚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天道诚不欺我。”
李钦载对李勣的评价毫无波澜,什么脸皮厚,这是自信好不好。
“既然你已不是昔日著名的长安混账,老夫倒想问问,尔之志向若何?”
李钦载脱口道:“孙儿想当个废物。”
李勣呆住,书房内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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