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官家今日才明诏,对其恩赏嘉奖,又荫其子,他竟早怀叛意!于国丧之日,便发此逆文,其安敢如此?真是豺狐之心!”作为大汉的皇后,大符的屁股当然是坐在刘承祐这边的,一开始便气愤地表示出对李守贞的强烈谴责。
“李守贞有异心,我固知之,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按捺不住罢了。”刘承祐倒是显得很淡然的样子。
在他的记忆中,原本这段历史,其他或许模糊,但李守贞之叛,还有知道些片段的。并且,也正是因李守贞为首的三叛连横,使得后汉朝廷拼了老命平灭,反养肥了郭威。
感受到刘承祐的默然语气,大符蛾眉颦蹙,观察着刘承祐脸色的同时,神情间有一丝后怕。要知道,她前不久可还差点成了李守贞的儿媳,这其间的干系,大符怎么会拎不清出。嫁给刘承祐,时间尚且不满一月,刘承祐对她是相当宠爱,但大符也不会认为自己在刘承祐心中当真有多重的份量。
此刻,她些顾虑刘承祐因“前事”,对她与符家有什么误解。君心难测,熟读文史的大符,自然也明白其间的道理。
“先帝逐契丹,定社稷,天下归属既定。官家虽初继位,天资英奇,聪颖睿哲,受群僚拥戴。朝廷拥强兵,雄踞中原,李守贞仅以一隅之地,何敢言叛?”深吸了一口气,大符沉声道,语气中透着少许的疑虑。
闻言,刘承祐偏头看着她,以一种让人意外的玩笑语气说道:“朕,不是强夺了他所属意的儿媳吗?”
刘承祐说得轻松,大符听其言,脸色却一变,反应很大,径直起身,步至御前,在刘承祐诧异的目光下,屈身行大礼拜倒。
“皇后这是何故?”刘承祐问。
“陛下!”称呼都换了,大符大胆地望着刘承祐,玉容严肃地道:“臣妾自嫁与陛下不久,然自知妇德,安守本分,一心系于陛下。若陛下以前事相疑,请赐罪,无怨言!”
见符氏反应如此激烈,刘承祐赶紧起身,越过桌案亲手将之扶起:“皇后言重了,朕岂有他意,仅戏言罢了。若有疑忌,岂会示与你,朕的肚量,可没那么小。”
刘承祐这话,也可以反着听,若无疑忌,岂会示之以信。当然,刘承祐当真只是发个感慨罢了,至于符后会如何想,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听他的解释,大符受力站了起来,仍旧横眉以对:“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这等戏言,还当少说!”
刘承祐则摊了摊手,看着大符说道:“此事是朕错了。朕是皇帝,皇帝,可不轻易认错的!”
见状,大符玉容这才缓和下来,看着刘承祐,忍不住轻轻地埋下了脑袋,似乎,有点忐忑。这是她头一次在刘承祐面前表现出她的烈性,对此,刘承祐倒颇感新奇。
“这段话不准记!”刘承祐偏头,对在帘后的记录的老头严厉道。
“是!”其人嘴里答应着,手中奋笔疾书不停。
起居舍人名为贾纬,是个糟老头子,曾为后晋中书舍人、给事中,勤于撰述,长于记注,极具史才,《旧唐书》的编撰便有他的参与。此人性格刚强,一张嘴十分厉害。之前的起居郎,刘承祐不满意,冯道推荐了这贾纬,体验下来,此人足可为“太史公”。但是,这种一言一行都被人记录的感觉,当真不爽。
“你还写?”
“臣奉命停笔。”贾纬终于放下了笔,不过看他那样子,分明是已经记录完了。
见刘承祐与贾纬的对话,大符却是不禁乐了,展颜一笑。
气氛恢复如初,再度落座。有点没忍住,大符问道:“凶獠阴怀异心,官家打算如何应对此事?”
“大汉眼下,需要弭兵,百姓需要休养!”一句话表明了刘承祐的态度。
符氏点头,却很乖顺地没有继续深问下去。刘承祐则冲她,严肃地说:“此事,朕需慎重应对,不可外泄。”
“请官家放心。”大符回答很轻,但语气让人信服。
对李守贞,刘承祐自然不可能放过,只是需要暂且忍耐一段时间。刘知远杀了杜重威这只鸡,所以天下节度皆安。刘承祐,也正需要一只鸡,结果这只鸡还主动跳了出来,授以把柄。对蜀一战还不算,没有完全打上他刘承祐的印记。
不消多的时间,只需熬至夏粮成熟,大汉粮荒缓解。
另一方面,刘承祐也不愿中了别人的套。据王峻报,密信是在蜀军主帅张虔钊的帅帐中找到的,就摆在其帅案上,仿佛刻意让人发现的一般。王峻分析,张虔钊是欲以此信,引朝廷内讨河中,以缓解后蜀在凤翔兵败之后的压力。
刘承祐思考过,可能性很大。
“对了,你大哥昭信还未出仕吧。”突然地,刘承祐问道。
大符微愣,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答道:“大哥尚在家中,奉养双亲。”
闻答,刘承祐直接说道:“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我欲召其进京,为国效力,为官为将皆可。”
“选贤举能,乃官家与朝廷诸公之事,我为妇人,不便插嘴。只教无有‘用人以私’的流言即可……”大符平静地回答道,但刘承祐能从其语气间,感受到些许愉悦。
不提兄妹俩关系有多亲厚,仅从刘承祐主动提起此事,便足表他对符氏的重视。
当然,刘承祐这么做,有一小部分理由确实是因为大符,仅是一小部分。更重要的是,刘承祐需要引入一股新的外戚的力量来平衡势力,平衡哪方势力,说出来可能有些不孝——母族势力。
太后李氏昆弟七人,除早亡之外,余者尽在东京任着高官,掌重权。舅舅李洪信,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史弘肇、刘信之下就是他;舅舅李洪建,为大内都部署,刘承祐才把控鹤、内殿直、散员三禁军划归其属下;舅舅李洪威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连最不成器的小舅李业,也为武德使,掌握一部分宫门事物……
细数下来,史弘肇、刘信二人,或许权重,但与李氏一族比起来,似乎又算不得什么了。当然,也就是几个舅舅能力一般,且不像是有什么野心的样子,可使刘承祐稍安,但是,该有的防范刘承祐是不可能没有的。
李氏诸舅,占据禁军高位的情况,刘承祐是打算一道儿随禁军的改革一起解决的。不过在这之前,刘承祐打算将符家的力量,引入东京,毕竟将门世家,一族人才还是不少的。
除此之外,刘承祐还打算将另外一个妻兄召入东京。符昭信在历史上或许没什么名气,但高怀德,可是大名鼎鼎,有高氏这层关系在,没道理不召入东京,委以重任。
乾祐元年二月既望,刘承祐再下诏,曰:朕以眇末之身,托于王公之上,惧德弗类,抚躬靡遑,岂可化未及人而过自奉养,道未方古而不知节量。与其耗费以劳人,曷若俭约而克己。自即日起,宫闱服御之所须,悉从减损;珍巧纤奇之厥贡,并使寝停。应天下州府旧贡滋味食馔之物,所宜除减。(本段摘录)
这几乎是对昨夜皇后所献“水晶脍”的后续补充。
第15章 渐不自知
“相公回府!”
伴着一声高呼,苏府大门开启,守卫、仆役们打起精神,严肃列队以迎,在一众卑躬的身影间,跨门而入。仅一个回府的仪式,便格外隆重,府中也紧跟着忙碌起来,为伺候苏相公做着准备。
苏逢吉这官越做越大,这架子也跟着越来越大,而今既为辅相,弼助幼主,更是意气风发。苏府规模不小,且装饰豪华,若在东京列一份豪宅名邸的榜单,必在前十之列。
整座苏府之中,包括苏逢吉的妻妾、子女、管事、卫士、仆役在内,总计逾一百二十人。
这个人数,但看起来,似乎并不算多。但是,要知道如今整个皇城之内,除守备禁军之外,伺候刘承祐一家子的内侍、宫娥,也不足三百人。
原晋宫中的宫人,石重贵苦心搜罗的那些美姬娇妾,大部分都成了耶律德光的战利品,被睡之后还被裹挟北上,或死于战乱,或散入民间,栾城之战后被救出的,也被刘承祐赏嫁了有功将士。
苏逢吉对此,似乎没什么自觉,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妥的。
“相公心情似乎很好?”一名侍妾殷勤地伺候着苏逢吉脱下朝服,见他翘起的胡须似乎都带着点笑意,不由问道。
“本相笑那杨邠,骄横自矜,还当是先帝朝,先帝对其多有包容。不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当初天子还没监国的时候,本相便知道,我们这个少年官家,是不好应付的?”苏逢吉哈哈一笑,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已经不得皇帝之心,而今又得罪了太后,真是不知死活!”
侍妾更好奇了:“那杨相公又做了什么事,竟然能得罪太后娘娘?”
闻问,苏逢吉笑容一敛,脸一板,斜着侍妾:“此乃庙堂大事,非尔等妇人能够打听的!”
“是,是……”
见侍妾惊吓的模样,苏逢吉很满意,扫了眼其丰满的身材,嘴角又泛起些不正经的笑意。
他这个新宠,原本是东京一名勋臣的姬妾,为了此妇人,还把那名后晋旧臣给搞得家破人亡了。女人,还是别人的好。
稍微放松了一下,缓解议政之余的疲乏,厅堂间,仆侍们已然于食案上摆满了菜食,水晶脍、圆子、奇豆、汤鸡、鹌鹑骨饳儿,甚至有一碟野狐肉。这仅供苏逢吉一人所用,菜肴极珍善,用度以奢侈,可见一斑。
刘承祐在宫廷间节衣缩食的举动,似乎对他们这类人,没有多少警示。
“今日的圆子不错。”用食结束,苏逢吉用湖丝织就的湿巾擦了擦嘴,点评道。
“明日小人再命人做上一份?”边上负责伺候吃食的管事立刻机灵地问道。
苏逢吉当即摇了摇头:“这美食啊,不能多吃,多吃了,腻!换个花样!”
“是!”
瞥了眼“残羹冷炙”,那还没动过筷子的汤鸡,还冒着热气,苏逢吉随意地摆手吩咐着:“莫说本相无善心,如前例,拿去赏给东京那些乞儿。”
“是!”在旁伺候的管事有点谨慎地应道。
一直以来,苏逢吉都发“善心”,将府中剩衣剩菜,拿出去赏给贫民、乞儿。不过,就苏逢吉平日吃穿所余,对府中的下人而言,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此前,有负责施发的管事,将残食偷偷带回家给妻儿,几次下来,为人所觉,告与苏逢吉。苏逢吉闻之,命人将那管事索至庭院,当着府中所有仆人的面,将其腿脚打断,扔出府门……
自那之后,府中再没人敢对苏逢吉的命令打折扣。
稍晚些的时候,苏逢吉踏入书房之中。苏逢吉的书房很大,布置奢华,十分气派,藏书很多。其中有许多书,都是他费了心思,搜刮强夺而来,用以装饰门面。苏逢吉于文事上有些才能,但也非浸淫其道者。
“参见相公!”一名头戴软幞,身着锦裘的男子,待苏逢吉坐上主座之后,恭声行礼。
此人名为李澄,是苏逢吉自晋阳带入东京的部曲,一直以来,帮他操持府内外,打理着在两京乃至整个中原的产业。
“免礼。”苏逢吉淡淡地说了句,直接问道:“西京府宅、庄园如何,本相的地,耕种如何?”
李澄身上尚且带着仆仆风尘,料想是才至东京,闻问,当即禀道:“经属下巡察,西京府宅一切安好,春耕之事,几名管事已然组织人力耕作,只是人手太少,土地太多,一时间忙碌不过来。”
苏逢吉眉头立时便皱了起来,斥道:“没人不会招吗?”
李澄立刻解释道:“朝廷下诏各地官府屯田,提供耕种、农具,租借耕牛,倘有流民,都到官府那里登记了。洛阳那边,实在招不到人了。”
“朝廷屯田,却让本相无人可用了!”苏逢吉嘀咕了一句:“据闻各州屯田事宜不畅,洛阳竟有此意外?”
“西京留守李从敏,受朝廷诏制,亲自推行屯田事!”
“这些前唐余孽,就当尽数诛杀,以除后患!”苏逢吉冷冷地说了句。
李从敏,是后唐明宗李嗣源的侄子,多谋善骑射,资历很高,大汉之立,被刘知远拜为西京留守。此前许国公李从益之事,苏逢吉便力主杀之,没能成功。此番,是迁怒到李从敏了。
“手底下的民夫,近来有逃逸者,属下已命人严加看守!”
听这话,苏逢吉直接便恼怒了:“把逃掉的人都给本相抓回来,断其手足!”
“若无本相,他们去岁都饿死了!”苏逢吉斥骂道:“果真是一干贱民,不知恩义!”
面对苏逢吉的斥骂,李澄在旁边附和着,并且说:“彼辈多逃为官府屯户,若得官府配合,想来会方便得多。”
“直接去抓人便是!”苏逢吉说着:“难道还有不开眼的,敢拦我苏府的人?”
“那是自然,相公为宰臣,谁人敢不给面子。”李澄顿时奉承道。
“剩下的那些贱民,给他们带上铁锁,看他们还如何逃!”想了想,苏逢吉又吩咐道。
“是,属下稍后便安排下去。”
“对了,那王氏,还不肯就范吗?”苏逢吉突然问道。
李澄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些许无奈,拱手道:“相公,此妇人太过刚烈,属下使尽了手段,始终不愿过府。前番官家又下了令,不准人骚扰他们母子,属下等,实在没有办法啊!”
“废物!”苏逢吉斥骂了一句,随即又捋着胡须,两眼中仿佛闪动着阴险的色彩:“不识时务,还真以为,官家随口一道命令,能保他们一辈子?”
“相公。”小心翼翼地,李澄唤了句。
“说!”苏逢吉瞥了他一眼。
“那王氏虽则还有些姿色,但终究年过四十,又是先朝嫔妃,是不是不妥……”
“你懂什么!”苏逢吉狠狠地斥责道。尔后慢慢地琢磨着:“看来,本相还得想个法子啊。”
等苏逢吉琢磨了一阵子,回过神了,李澄又小心地说道:“还有一事需向相公禀报。属下在洛阳时听闻,太子太傅李崧之弟李屿、李鳷在坊间抱怨,与人言,相公你夺李氏家产。”
第16章 先安排着
“一派胡言!本相所得,尽是先帝赏赐,与他李氏何干?若觉委屈,怎么不找官家去,敢在坊间传本相的谣言!”闻言,都不用其细讲,苏逢吉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苏逢吉与李崧之间,还另有一段渊源。当初刘知远入京,封赏有功之臣,便将李崧宅邸赏给了苏逢吉。
苏逢吉也是妙人,不止占李崧东京之宅,还把其西京宅邸并一些产业给一并夺了。并且,在李崧家宅之内,发掘出不少其随契丹北徙之前,埋藏于家宅之内的财物宝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