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有龙
有一次,他发了高烧,三天三夜神志不清。
所有人都以为,他活不成了。
船航行在海上,缺医少药,遇到这样的情况,只能硬扛着。
扛过去,算你命大。
抗不过去,那也没办法。
然而,刘三做到了。
等他烧退的时候,他看到了巡海钦差彭大人,正坐在床边,给他擦汗。
后来他才得知,彭大人照顾了他两天。
因为只有彭大人才懂些医术,不停地给他擦汗降温,才坚持下来。
那一次,把他感动坏了。
他只是个生活在最底层的普通百姓,泥腿子,在船上的身份也是杂役,干着最粗贱的活。
而彭大人则是皇上钦命的巡海正使,两人的身份地位,完全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样的高高在上的大老爷,却守在床边,照顾了他两天两夜。
从那时候,刘三发誓,今生只听彭大人的话,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都不会皱一皱眉头。
因此,在他想一巴掌拍死王世昌的时候,脑海里除了冤死的老娘和妹子,还有彭大人的一句话。
“你们跟我出海,我就要把你们安然无恙地带回去!记住你们的身份,无论是杂役、帮厨,都是大明的船员。海外没有律法限制,可以为所欲为,我不会限制你们,但是,回到大明,必须遵纪守法,不能给我大明的船员丢脸!”
若是在海外,刘三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将王世昌剁碎了喂鱼。
可是,这里是大明,他不能这么干,不能给大明的船员抹黑,不能给彭大人脸上抹黑。
他始终坚信一个道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王世昌必须为他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那些狗腿子们一个个距离刘三十步开外,口中吆喝的厉害,却没有人敢上前。
其实,他们的内心很是费解,这个刘三原本是出了名的窝囊废,就连村头的狗都敢在他家门口拉屎撒尿。
仅仅两年时间,为何变化如此之大?
王家在昌平县这一亩三分地,虽说不是一手遮天,却也不是一般泥腿子敢惹的,今日却被人闯上门来,不由分说一通乱杀。
然后,老爷都被人从被窝里薅起来,跟拎着一只小鸡子一样,就这样一路拎到县衙。
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此时的王世昌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究竟来了多少人,是不是土匪下山了?
不对啊,附近的土匪早就没了啊……
终于,他看到了刘三那张面若寒霜的脸,再想起自己做过的事,一切都明白了。
如果刘三当场要了自己的命,虽然事后也要抵命,可终究感觉不划算。
自己什么身份,刘三什么身份?
可是,当他看到刘三拖着自己来到县衙,反而放心了。
莫非你不知道知县老爷也姓王,难道还会偏心你不成?
刘三眼中喷出怒火,却始终克制着,他希望通过正常途径来解决,他不想被人扣上海盗的帽子。
因为那样的话,丢的是整个船队的脸,丢的是彭大人的脸!
鼓声响过,两名衙役走出来,看到外面这阵势,下意识地按住腰间刀柄,喊道:“你们要做什么,这里是县衙,别找事啊!”
王世昌则直接趴在地上,哭喊道:“救命啊,大老爷救命啊!”
一名差役缓缓走上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击鼓?”
“我是王家村的王世昌,王知县是我表亲!”
“你是……王老爷?”
“对,对,就是我!”
王世昌连连点头,然后指着刘三,说道:“这个天杀的强盗,突然跑到我家,要害我的性命,恳请大老爷为我做主啊!”
那差役看向刘三,警惕地问道:“你是何人?”
刘三伸手抱拳,然后说道:“草民王家庄刘三,状告王世昌草菅人命!”
王世昌赶忙说道:“他说谎,他妹子与人通奸,被抓到后没脸见人,自尽而亡,他娘本来就有病,哭了几天哭死了,与我有什么关系?”
刘三眼中喷出火来,拳头攥的嘎嘣嘎嘣响。
王世昌眼珠一转,赶忙起身跑到差役身后,说道:“差官救我,他要杀我!”
那差役看到刘三浑身上下散发着杀气,不由地说道:“这里是县衙,你最好不要乱来。”
刘三深吸一口气,说道:“便是县衙,现在我要告状!”
“你要告状,那……你进来吧!”
刘三点点头,迈步上前,那两名差役护着王世昌,一起走进县衙大门。
虽然他知道,知县也姓王,但是,他始终坚信,这个世界是讲规矩的。
……
第三百零九章 黑白颠倒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公堂,王世昌却抢先道:“大老爷,那刘三要杀人行凶,恳请您做主啊!”
知县王英闻言,冷冷道:“光天化日,当街行凶,人犯在何处?”
差役按着刘三跪下,刘三却挺着胸膛,说道:“我不是人犯!”
啪!
王英一拍惊堂木,怒道:“何人喧哗?”
刘三挣开身后的差役,然后说道:“草民刘三,状告王世昌草菅人命,我娘和我的妹子都被他害死,求大人公断!”
王英问道:“你们二人,究竟谁是原告,谁是被告?”
王世昌率先说道:“大老爷,我是原告!”
刘三赶忙道:“知县大人,我才是原告!”
啪!
惊堂木再次响起,王英沉声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紧接着,他又说道:“不管谁是原告,谁是被告,总之,你们二人为的是同一件事,谁先来说说?”
“我先说!”
王世昌抢着说道:“大老爷,这个人叫刘三,两年前出海去了,家里剩了个妹子和老娘,草民看到他们母女挺不容易的,大家都是同一个村的,就命人给他家里送了些银子……”
“你放屁!”
刘三当下就要冲过来,却被身后的差役按住。
公堂上,王英黑着一张脸,说道:“刘三,你若再敢咆哮公堂,本官先打你的板子!”
刘三神色委屈道:“大人,他在说谎……”
“是不是说谎,本官自有定论,你二人一个一个来,王世昌,你继续说!”
王世昌斜眼看了看刘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那妹子也是个知恩图报的,说是愿意嫁给草民为妾,草民家中正室多年不出,正有纳妾之意,便应了下来,谁知……”
说到这里,王世昌下意识地看向刘三,身子悄悄向一旁挪了挪。
知县王英看出端倪,便说道:“你莫要担心,有本官在,没人敢动你分毫!”
王世昌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谁知,他那妹子看起来是个本分人,其实却是个淫娃荡妇,刚嫁过来没多久,便勾引家中的下人,被草民撞破之后,羞愧难当,自尽而亡,他那老娘听到消息后,大病一场,也……也没了……”
刘三脸色憋得通红,嘶吼道:“王世昌,你这个禽兽,害了我老娘和妹子,却在这里颠倒黑白,我跟你拼了!”
可是,他被身后的差役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知县王英狠狠砸了一下惊堂木,怒斥道:“刘三,你多次咆哮公堂,不听劝阻,藐视本官,来人,将此人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他说谎,他在说谎!”
刘三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死死地盯着王世昌。
他的眼神中充满血丝,两道目光犹如利剑,可是,王世昌却根本不在乎。
差役将刘三拖到外面,执行杖刑,刘三却咬紧牙关,一坑不吭。
大堂内,王世昌终于放心下来,笑着道:“表叔……”
“嗯?”
王英瞪了他一眼,语气中十分不满。
王世昌明白过来,抱了抱拳,意思是规矩我懂,回头自会好好感谢。
其实王英根本不是他家亲戚,而是来自山西临汾,和昌平王家村基本上没啥关系。
可是,不知王世昌从哪里找来一本族谱,硬是说临汾王氏和昌平王氏本就是一家,最后还论了个叔侄的备份。
王英看着比自己还要大两岁的侄子,本来是不打算认这门亲戚的,可无奈的是,对方给的银子实在是太多了……
于是,王世昌开始大肆炫耀,县太爷是我表叔!
今天这档子事,王英知道,肯定是王世昌的问题,因为他太了解这个大侄子了,可是,他要找个理由,把刘三赶出去。
原因很简单,这两人是什么身份?
一个是当地有名的乡绅,一个是泥腿子。
试问,谁会为了一个泥腿子,去得罪当地乡绅?
除非这人的脑袋被驴踢了!
仅仅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差役拖着刘三回到大堂。
他的后背全都是血渍,却没有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