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有龙
毕竟身居高位之人,在短暂的慌张之后,虽心头依旧有着慌乱,此时却已经在心里开始权衡起利弊来了。
也许,只能先把儿子推到前面。
只要保住自己没事,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
袁彬不慌不忙的样子,接着道:“你儿子的案子可以押后,你自己的……是不是先说清楚?”
俞士悦又慌了,连忙道:“什么……什么意思?”
袁彬继续说道:“你的儿子已承认,你们俞家这些年来,日进金斗,俞大人,你说你一个刑部尚书,每年的薪俸和宫中的赏赐是多少?我来问你,你们俞家哪里来的这么多财产?”
俞士悦额头青筋暴起:“你胡说,我俞某人自为官以来,一直洁身自好,两袖清风,何来的日进斗金?”
杨善和跟着说道:“正是,俞尚书之清廉,诸位同僚有目共睹,锦衣卫就算想要陷害忠良,也要有个限度吧?”
薛瑄随后道:“莫非袁指挥使已经把俞尚书的家抄了,搜出来大量金银?”
对此,俞士悦反倒是不以为然,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袁彬淡淡一笑,说道:“俞大人家里还真没藏什么金银,不过……”
他顿了顿,继续道:“俞大人的老家是苏州府的吧?家里还有个弟弟叫俞士清,对吧?”
俞士悦脸色变了变,说道:“自永乐十三年,本官中进士后,很少再回老家,那边的一切都是士清打理,有什么问题吗?”
“请问,您的弟弟俞士清是做什么的?”
“祖上有些田产,再做些生意,大概就这些吧,再具体的,本官也不会去过问。”
“如此说来,您这弟弟也算是个奇人,家里现银就已经超过三百万两,这不算宅院和田亩,不知道做的是什么生意,简直是暴利!”
俞士悦听罢,脸色苍白,惊慌大叫:“你这是栽赃,是污蔑……是污蔑!”
袁彬眼带嘲讽,笑着道:“是否污蔑,自有定论,你以为我是来和你逞口舌之快的?我收押了你俞家这么多人,你以为这些人是怎么拿住的?我袁彬行事,光明磊落,所以实话告诉你,你老家已被抄了!”
“你……你抄了本官老家?”
俞士悦几乎蹦了起来,他向来以清廉著称,不说家徒四壁,但是也差不多。
那是因为,银子都送到老家去了!
否则的话,就算俞士清想要做生意,哪来的本钱?
袁彬脸色阴沉下来,说道:“实话告诉你,你的苏州老宅,早就被锦衣卫控制住了,你那弟弟,还有家里的账房和主事,现在就在北镇抚司,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们都已说了,你不是一直喜欢引用律令吗,不是口口声声祖宗成法吗?那好,若是照太祖高皇帝的大诰中论罪,贪污六十两,便要剥皮充草,以儆效尤。尤其是你身为刑部尚书,知法犯法,更该从重惩罚!”
一个个的噩耗,根本不给俞士悦任何反应的时间。
当他还想着怎么给儿子脱罪的时候,却没想到,袁彬早就预备了大量的人证物证,连顺天府的人都已拿住了。
当他还想着如何狡辩,想办法营救儿子,从轻发落的时候,却没想到,袁彬已经将矛头指向自己。
当他想着如何为自己辩解的时候,结果发现,老家已经被抄了。
“我乃刑部尚书,你擅抄我家?”
俞士悦厉声大喝,脸上换上了滔天恨意。
袁彬泰然道:“你是刑部尚书,就更该知道,你所掌握的,乃是天下的刑名,此等重责,俱为你一人所系,现在传出你贪赃枉法,锦衣卫彻查,当然是责无旁贷。当然,为了追求公正公平,所以我也绝不冤枉你,在抄你家的时候,我还特意请了东厂全程监督,又请了刑部给事中,大理寺少卿,都察院的御史同去,不只如此,还在当地请了数十个百姓,一同去见证,好让他们知道,我袁彬不似你这赃官一般,栽赃构陷,徇私舞弊!”
时至今日,俞士悦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要被坑死了。
他忍不住潸然道:“你就这般打击报复的吗?你这是陷害忠良!”
袁彬大笑道:“你若是忠良,那这天下人,人人都是忠良了!你说的没错,你那弟弟确实是做生意,做的却是海上走私的生意,然而,你却在庙堂上口口声声支持海禁,如此表里不一,竟也敢自称是忠良?”
俞士悦的脸色越发苍白,身子已慢慢的萎了下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已没有办法了。
袁彬此时冷冷地盯着俞士悦,凌厉地道:“到了现在,你尚没有悔过的迹象,既然要照着祖宗成法来办事,来人,将这刑部尚书俞士悦拿下,按照祖制,剥皮充草,他的儿子交给顺天府重审!”
一声令下,便有校尉上前拿人,俞士悦仍旧不甘心,口里大呼:“你冤枉我,冤枉我……”
袁彬却回过头去,看也不看他一眼。
而周围的百姓,却自觉地让出了道路,他们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去看俞士悦。
紧接着,袁彬转向左都御史杨善和大理寺卿薛瑄。
这二人已经开始有些不自在了。
袁彬随即道:“方才的处置,两位以为如何?”
面对袁彬的灵魂拷问,杨善和薛瑄不由得面面相觑。
如今这局面,傻子都清楚,俞士悦的罪名已经坐实。
堂堂刑部尚书,就这么完了!
若是坚持为他说话,就成了堂而皇之的官官相护。
可若是立即做出切割,这三法司瞬间土崩瓦解,某种意义而言,也是对锦衣卫的妥协。
同时,也就意味着,衍圣公保不住了。
那么这一战,终究还是输了!
两人心中没有主意,同时选择缄默不言。
袁彬怎会放过他们,严厉地道:“怎么,不说话?你们平日里,不是口若悬河吗?还是你们本就和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薛瑄憋红着脸,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杨善则有些害怕了,慌忙道:“若……若是确有其事,那么……自是罪有应得……”
袁彬紧紧盯着杨善,说道:“我这儿还有一些事,杨大人,咱们来计较计较你的事吧,你家里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也藏着许多的银子?还有,你的十六个侍妾,是怎么来的?听说,其中还有几个是……娼妓?”
杨善听到这里,打了个颤,他一脸惨然:“袁指挥使,你这是什么意思?”
袁彬便冷冷地道:“我收到的只是线报而已,还有人说,你在老家,这些年来,购置土地多达五万亩,这些购地的银子又是哪来的?”
杨善奋力摇头道:“绝无此事!”
“你是左都御史,位高权重,你的好坏,关系到了国家的长治久安,为了确保你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那么,让锦衣卫好好查一查你,也是理所应当的吧?现在,锦衣卫的人马,已围了你家,就等你这边的答复呢,若是你无法澄清自己,那么众位弟兄们只好自己进去一探究竟了!”
杨善气得直哆嗦:“你……你……”
袁彬却继续道:“你放心,锦衣卫不会栽赃构陷,这一次,依旧还是请东厂监督,再请三法司的主事、少卿还有御史,还有百姓们去围观,若是有人诬告,查完之后,便可还你清白!”
杨善一听,几乎要晕过去。
“袁指挥使,你……你……”
袁彬冷冷道:“我要你的解释!”
杨善一下子心乱如麻起来,连忙道:“我……我家里是有一些银子,可是……可是……”
“那么从何而来?”
杨善想了想:“俸禄……”
袁彬立即就道:“你这些年为官,所有的俸禄,我已折算过,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六千两银子,算上各种赏赐,也不会超过万两。”
杨善又连忙道:“还有祖辈的积蓄。”
袁彬毫不迟疑地道:“你李家的积蓄,我也算过,土地和田产,就在你为官之前,几乎没有多少。”
“这……”
杨善已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
袁彬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道:“看来,须得查清楚了,来人,让那边动手!”
杨善慌忙大吼:“你敢!”
袁彬本还心平气和,这时突然厉声回应:“便是敢,又如何?”
杨善顿时被吓得六神无主,转头看向观审团:“皇上,锦衣卫欺人太甚,恳请皇上为臣做主啊!”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最后的倔强
朱祁镇依然沉默不语,表情冷静无比。
只不过,到了现在,这种冷静在其他人眼中,已经变成冷漠。
堂堂刑部尚书,说完就完!
左都御史杨善也被逼入绝境,若在平时,尚能周旋一二,可是,今天在百官和百姓面前,已经没有退路。
“皇上,老臣冤枉啊!”
杨善老泪纵横,凄苦无比,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朱祁钰数次准备打断审讯,可是,看到朱祁镇纹丝不动,只得暗暗叹气。
在他看来,如此对待六部九卿大臣,实在是过分了。
就算这些人贪了银子,念在这些年来的功劳苦劳,亦可从轻发落,至少……不该在众人面前受辱……
这些可是读书人,而且是读书人中成就最高的那一批。
眼见他们当众受辱,天下百官会怎么看?天底下数万读书人会怎么看?
君臣离心离德,朝堂如何能稳?
可是,每当他鼓起勇气,准备站出来的时候,看到朱祁镇那双冰冷,毫无感情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将要说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这是一种杀人的眼神!
当皇上坐在这里的时候,君臣已经彻底撕破脸。
他猛地想起,以前皇上跟自己说过的话,那些新颖而超前的意识,那些与自己认知相悖的……君臣之论……
试想一下,如果今天,这些人不死,结果会怎样?
他们定铁了心联合起来反对新政,到了那时,君臣依然离心离德,甚至有可能,皇上的圣旨出不去紫禁城!
这时候,又想起皇上经常问起的一句话,若换做自己,会怎么办……
自己有这个决心……痛下杀手吗?
杨善苦苦哀求,凄凄惨惨,袁彬却没打算饶过他。
“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讲祖制,太祖皇帝的大诰里头明言,官吏贪赃满六十两银子,直接就是死罪。除此之外,太祖皇帝还专门强调,上到中书省和六部,下到地方州县,不管是谁,一经查出,绝不姑息。凡有触犯者,根据其贪赃多寡,分别处以凌迟、阉割、株族等刑,除此之外,为了免使赃官害民,对不同的赃官,处以剥皮楦草、挑筋、断指、断手和削膝盖等刑法。不知道杨大人够不够处死的标准,若是多过六十两,可能要凌迟,或者剥皮充草,甚至是诛族了。此乃祖宗之法,杨大人,你还有何话说?”
杨善听罢,已是脸色大变,他看着一个个恨不得杀他的眼神,下意识地看向外头的百姓,表现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