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相见这一幕,很感人。
邓健哭得很动情。
随行之人,也纷纷痛哭流涕。
张安世见不得这感人的场面,也不由得眼眶微红。
“那个,这一路,你经历了什么,我教你带的东西,你可带了吗?”
“带了,带了。”邓健流着泪道:“那些个东西,一样没落下,照着您的吩咐,在那大岛上搜寻,总算是集齐了,还带了不少,这一路上,咱是几次都想吃了他们,可……可……”
张安世不禁肃然起敬:“可你想到一诺千金,便死也不肯吃了,是不是?”
邓健道:“咱想的是……俺若是吃了,张公子非要将我碎尸万段不可。”
张安世身躯一震,忙安慰道:“哎呀,你怎这样说,世上有什么东西,能有咱们邓公公的性命要紧?哎……东西呢?”
“在后头……”
张安世便舍下邓健,后头果然拉着几大车东西,都是破烂的瓦罐。
张安世便让差役将东西卸下来。
这里头,是一个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瓦罐。
张安世小心翼翼地揭开,里头尽是各色粮种。
每一种种子,都是分门别类的保存,张安世见到了上一世才见到的熟悉之物,顿时眼睛放光,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宝贝,我的宝贝。”
邓健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见张安世这个样子,眼泪又流了出来。
张安世捧着这一个个瓦罐,重新密封好,而后抬头,却见邓健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于是他道:“呃,有事吗?”
邓健怒道:“咱……咱真是瞎了眼,怎么养了你这样的白眼狼?”
张安世忙将邓健拉扯到一边:“咋啦?咋啦?”
邓健愤愤不平地道:“就不说当初,咱一直照顾着张公子了,这一次,咱九死一生,回来时,你却抱着这坛坛罐罐当宝贝,你见咱这个样子,可有问一句冷不冷,饿不饿?”
张安世却是道:“哎呀,你糊涂了啊。”
“啥?”邓健一脸懵逼。
张安世痛心疾首地道:“你这宦官做的……真没有格局。难道……这些还要我来教你吗?”
“……”
邓健依旧懵,可他心里是有天大的怨气的。
说实话,他觉得张安世就是一个白眼狼。
张安世却压低了声音对他道:“咱们的关系,还需跟外人道?”
顿了顿,又道:“可现在,咱们就得有格局。”
邓建皱眉道:“到底啥意思?”
张安世耐心地道:“你想想看,我和你关系很熟吧,你这一趟出海,是得了我的命令,所以你九死一生,千辛万苦才回来的,对不对?”
邓健还是不懂张安世想表达什么,只怒道:“对呀,难道有什么错?”
张安世摇头道:“不可啊,不可啊,就算这是真的,可我们也不能说它是真的。你此番出海,是因为从我口里得出,可寻一些价值连城,能救活苍生百姓,还能报效君恩的宝贝,所以你才毅然出海,在海中漂泊了两年,饱经风霜,可每一次你要放弃的时候,想到这苍生、百姓,还有陛下对你的厚爱,于是依旧鼓足勇气,乘风破浪。”
邓健脸色古怪起来,犹豫地道:“这样说……会不会……”
张安世笃定地道:“没人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一口咬死了,谁敢说啥?”
邓健道:“也对,可是……”
“可是我对你很冷淡,对不对?哎,你不知我的苦心啊。我在陛下的面前,也假装和你关系不熟。咱们若是很熟悉,事情的性质,就显得有些格局小了,便成了……你我关系匪浅,你是为了我,才去经历了这海上的大风大浪,这怎么成呢?大家只会说,你邓公公是有情有义的人,可有情有义有个鸟用?”
邓健是极聪明的人,现在大抵明白张安世的思路了:“所以……”
张安世道:“所以我得不在乎你的生死,你也不在乎我如何,你我的目的,都是这些种子,我们都是为了报效君恩,是为了国家,为了黎民百姓。”
“邓公公啊,你可以不计较这些,可是你想想,这么多将士跟着你九死一生,熬了多少苦,死了多少人,这才换来了今日,这个时候,你的格局一定要高,从现在开始,别老是和我讲什么私情,开口就说苍生,闭口也要以皇上结尾。”
邓健愣愣地道:“可是……这些东西,和苍生社稷也有关系?”
张安世笑了笑道:“你这是听我说的,至于有没有关系,这是我去证明的事。而于你而言,若是有关系,当然又是大功一件,即便是没有关系,那又怎么样?最多是被我诓骗。可是……你这忠君报国之心,却是少不了的。”
邓健恍然大悟,忍不住道:“公子,你长大了,心眼越来越多了,浑身都是心眼。”
张安世一点也不计较邓建的话,笑道:“没有办法呀,树欲静而风不止,为了保护姐夫,我得罪了许多人,你见到我的护卫了吗?我太难了,我现在出门没有七八十个护卫,都不敢冒出头来。”
邓健身躯一震,他阔别京城太久,对京城的情况不太了解,但想到自己离京的时候,确实太子殿下危机重重。
于是他道:“哎,咱们都难啊,可有什么法子?做人奴婢的,就得为殿下和公子您拼命,至于公子您……您也要顶住啊,千难万难,也要咬牙坚持下去。呜呜呜……”
邓健又激动地掉眼泪,边道:“咱们是难兄难弟,可再苦再难,又算得了什么……”
张安世很是认真地应道:“我会的。”
邓健说罢,终于想起什么事来,便又道:“方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再苦再难……”
邓健摇头,有气无力地道:“不对,说到了……为何不问一问咱冷不冷,还有咱饿不饿。咱要饿死了,快去给咱准备一顿好的吧,咱还要好好地洗浴一番,咱还想……”
张安世却道:“邓公公,你又糊涂了啊。”
“咋?”
张安世语重心长地道:“我是来接你入宫觐见的,你想想看,你要是吃饱喝足,洗浴更衣,精神抖擞地去见陛下,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你得了什么肥差呢。你以为我真的不心疼你吗?你可是看着我长大的,算是我半个乳娘了,我还能害你不成?真的对你不嘘寒问暖吗?”
“你得就这么去见驾,当着陛下的面,教他晓得,这一路的艰辛,如若不然,说的就算是再好听,也不及陛下亲眼所见更有效果。”
邓健听罢,又是身躯一颤,突然之间,疑心尽去,忍不住再次热泪盈眶地道:“我还以为你变啦,不,咱还以为你没变……又不对……”
邓健一时说不清,说张安世变了,是觉得他没良心。可说他没变,又不对,因为从前的张安世,确实没心没肺。
到底是变没变呢?这已上升到了哲学的层面。
邓健决定不再思考如此复杂的问题了,此时怒气已尽散,看张安世的目光也不自然地亲和起来,道:“好,都听公子的……”
说着,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低声道:“回来啦,咱回来啦。”
此时,邓健的感受,是寻常人无法想象的,游子回乡的喜悦,又算得了什么?邓健不只是海外归来的游子,却是真正地经历了无数的煎熬和生死。
如今,看着故人和故土,如此真切地在自己的眼前,那曾经一次次做梦才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景象,让他又忍不住失声痛哭。
张安世拍着他肩,温声地道:“乖,别哭啦。”
“嗯,嗯,不哭。”邓健吸了吸鼻子:“走,回京……回京……”
张安世道:“京城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咱们这一路进京,有些话,我交代一下,到时见了陛下,怎么复命,里头却大有玄机。”
邓健道:“好……”
他干脆利落。
……
邓健是谁?
满朝文武,一头雾水。
不过消息却传来,下西洋船队的副使邓健返航。
似乎还完成了什么壮举。
当然,这所谓的壮举,其实朝中许多人,都是漠然以对的。
下个海而已。
在文臣们、眼里,下海的……都是宦官和贱民,百姓若不安分地待在自己的土地里耕种,便属于不能安分守己的典型。
原本朝中的许多人,对于下海就颇有微词,现在回来了个太监,显然算不得什么。
武臣们对此也是摸不着头脑,大家正热衷于研究热气球呢,没其他的空闲。
虽说有人关注水师,可大明的所谓水师,主要还是内河为主,负责巡逻河道用的,而且只作为辅助作用。
可朱棣还是召了百官来,进行了一次仪式。
当邓健出现在崇文殿的时候。
百官们见他的模样,有人忍不住掩鼻,有人只觉得这是哪一条街上的乞儿。
邓健却是行礼如仪,虽是离开已久,可宫里的规矩,他一丁点也没有落下。
最终,邓健叩首道:“奴婢……不辱使命,特来复命。”
他中气不足,说话也是含糊不清。
朱棣细细地打量他,禁不住动容。
于是朱棣的声音也不自然地温和起来,道:“朕听闻,你在海外漂泊了两年?”
邓健道:“陛下,奴婢不是漂泊了两年,是代陛下巡海两年。”
朱棣听罢,更是受用了,凝视着邓健道:“这海外……如何?”
“海外不甚太平,他们听闻奴婢来自大明,却都一头雾水。”
朱棣微笑道:“这些番人,孤陋寡闻,也是理所应当。”
邓健道:“不过他们得知奴婢乃是打东边来的,倒是偶有人……对奴婢提了一个词儿……”
朱棣不免好奇,道:“什么词?”
邓健道:“说奴婢乃是元人。”
此言一出……
解缙等人立即知道坏事了,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观察朱棣的反应。
果然,朱棣豁然而起,踱步起来,拧着深眉道:“元人?”
“是啊,当初鞑子西征,建立许多的汗国,也将中原的境况,带去了天下各处角落,所以天下各处,都知有元。”
朱棣这个人……有两样事,你说了他就难免不痛快。
一个是鞑子,毕竟对于朱棣而言,横扫大漠,乃建立不世功业的捷径。
想要和唐太宗相比,有什么比教胡马度阴山,亦或者是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更让子孙后代铭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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