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瞻基低头,很是纠结的样子:“阿舅优秀在哪里?”
张安世道:“浑身都很优秀,要不要阿舅给你看我这肱二头肌,你看了就晓得优秀在哪里了。”
张安世说罢,要屡起袖子来。
朱瞻基喃喃道:“可我瞧师傅们咬牙切齿的样子,我虽然听了很生气,但是也觉得他们可能是对的。”
张安世心里想,可不能让那些腐儒将他可爱的外甥教坏了,于是便放弃了展示肱二头肌的想法。
接着便语重心长地道:“瞻基啊,你想想看,他们若真有本事,为何陛下只让他们来教书,而不让他们真正去实干呢?这是为什么?”
朱瞻基张大了好奇的大眼睛道:“为什么?”
张安世便道:“就是因为他们除了一张嘴之外,一无是处啊。”
“当然,我没有诋毁教书先生的意思,绝大多数教书先生还是好的,为人师表嘛,可他们不一样,他们首先是朝廷大臣,其次才是教书先生。这做官做成了教书匠,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好?”
朱瞻基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道:“阿舅的意思是……”
张安世耐心地道:“你不能看一个人说什么,而是要看一个人平日里做什么。就比如啊舅,为了咱们大明操碎了心,立下这么多功劳。可他们呢?每日清闲,动动嘴皮子,说几句之乎者也,却成日说这个,骂那个。可你教这样的人去做事,他们却是手无缚鸡之力,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本事?”
朱瞻基认真地想了想道:“阿舅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张安世道:“你再想想,太祖高皇帝是靠什么得天下,是靠这些教书匠吗?你的皇爷爷,又是靠什么得天下,还是这些教书匠吗?这些人,名为翰林,或为学士,或为侍读、侍讲,看着很清贵,可百姓的民脂民膏供养他们,他们除了读书,又有什么用?”
“男儿大丈夫,若是活成这个样子,实在可怜,可偏偏他们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是,竟连阿舅这样的人才也看不顺眼。”
朱瞻基道:“我懂啦。”
“你懂了什么?”
朱瞻基道:“百无一用是书生。”
张安世道:“也不能这样说,书生也有许多有本事的,阿舅这个人为人公道,绝不一棒子打死一群人。”
朱瞻基却是很认真地道:“我的几个师傅都百无一用。”
张安世欢快地笑道:“难怪阿舅每日朝思暮想的都是你,好外甥。”
朱瞻基却突然的问:“阿舅,你为何没有想那徐家小姐。”
张安世:“……”
“阿舅咋不说话啦?”
他能说什么?这是他能跟一个小娃娃讨论的问题吗?
张安世无语的道:“你听谁说的?”
“外头都说,你是宝哥哥,徐家小姐是林妹妹,我也不知谁传出来的。”
张安世只能道:“你年纪还小,不要去窥测这等事,等你长大一些,就晓得了。”
朱瞻基懵懂地看着他,而后低头继续思索。
……
每一日,空空都主动下山来化缘。
他拿着木钵,到达集市的时候,一家又一家地走过去。
他还是无法理解,为啥明明寺里这么有钱,可姚师傅对于化缘的事却很是热衷。
当然,上一次是姚师傅带着他下山,其他时候,却是和几个沙弥一起。
空空有时想笑,他是不会跑的,他已习惯了在这寺里的生活,姚师傅太多心了。
每一次到达集市的时候,他都有一种新的感悟。
这里的繁华,是一点一滴的累积起来的。
在他这佛门弟子的眼里看来,这里的人大多粗俗,每一个人只在乎明日能不能多赚几个铜板。
可有趣的是,恰恰在这里……人们做着公平的买卖,一点一滴地累积着自己的财富。
集市里的许多店家,都习惯了这么一个和尚。
因而,不需他开口的时候,就有人给他两个铜板打发他出去。
他也不喜不怒,化缘……确实磨炼心性。
它能将你曾经的骄傲、自尊,慢慢地消磨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自己。
有时空空甚至已经忘记了曾经的自己,只有一刹那之间,他想起什么。
终究有一点东西,是放不下的。
尤其每一次经过钱庄的时候,他都会驻足。
驻足地站在钱庄的门口。
见到一个个百姓扶老携幼地进去。
绝大多数人……是第一次来。
他们的脸上满是褶皱,肤色黝黑,衣衫也不体面,面上是惊慌和怯弱。
可出来的时候,不少人是带着笑的。
那种惊喜的声音,低声地诉说着:“竟真的肯借贷……有了这三百文钱……这下就好了,今年能熬过去了。今年开冬,若是徭役的时间短,去油坊打个短工,亦或者来年……多产一些粮,就可还债。这三百文,一年下来,也不过多还十二文,咱们有救了。”
那种喜极而泣的声音,还有低声的嘀咕,总能钻进空空的耳朵里。
空空觉得这声音,格外的悦耳。
甚至……联合钱庄很快……在边上,开了一家联合米铺,卖的多是一些陈米和黄米,价格低廉,挂出的乃是平价米的招牌。
听说……因为今年是灾年,有些地方,米家上涨,这联合钱庄背后的商行,开出这家米铺,就免得有人借贷了钱之后,大量人购米,造成米价暴涨。
于是……不少人贷了钱,转身便入了这铺子,而后背着一袋米出来。
空空只站在这里发呆,他一言不发,总是在这个时候,虽是身边行人如织,他却有一种寂若无人入定状态。
世间到底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呢?
什么是有德,什么是失德呢?
这无数的念头,纷沓而来,他佛心乱了。
经常和他一起下山的一个小沙弥总是取笑他,说他想从钱庄里讨来施舍,叫他不要滋生这样的妄念。
空空也只是一笑,置若罔闻。
就这么好几日,上山,下山,入寺,出寺。
姚广孝见他近几日神色不对,便叫了他来道:“你又有妄念了。”
空空道:“师傅,我分不出对错了。”
姚广孝苦笑道:“佛在人心,对错也在人心,人不需去分对错,只要相信自己是对的,那么便是对的。出家人不能打诳语,所以……所以你若是出家人,首先骗不过的就是自己。”
空空道:“因为骗不过自己,所以心更加乱了。”
姚广孝道:“你有心结。”
空空重重叹了口气。
姚广孝道:“若是有了心魔,这说明你还有俗事未了,只能寄望于你有朝一日,能和这些一刀两断。还有……这几日……你化缘得来的钱,比前日少了一半,空空啊,你不能如此下去啊,化缘是我们僧人的看家本领,若是连看家本领都丢了,那么我们有什么面目去见佛祖呢?”
空空浑浑噩噩的,点头应下。
只听姚广孝接着道:“今日下山,你要振作精神,你记住一句话:心无外物,化缘方能成正果。”
“是。”
于是空空又下了山。
他到了集市。
身边的沙弥道:“听闻那边图书馆,有许多的读书人,他们钱多,我们若是能从他们那得一些施舍便好了。”
空空便往图书馆那儿去。
却见这里虽是图书馆的外围,却有三三两两的读书人,或在道旁,或在草地上的长椅上闲聊。
空空上前,见几个读书人正凑在林荫之下高声说着闲话。
这个道:“那位陈继大先生,当真是博古通今,他那一番话,真是令人醐醍灌顶啊!”
“是啊,商行害民……百姓们迟早要遭殃,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张安世又封了侯爵,可见当今圣上,依旧还被他蒙骗,如此与民争利,这大明国祚……哎……”
“也只有陈继先生敢说这样的话,他仗义执言,不惜惹怒圣上,也要揭露时弊,可谓铁骨铮铮,真教人钦佩。”
“听闻他现在授课,每日总有数百读书人去。”
有人压低声音道:“当今圣上,不如建文远甚。”
“嘘,慎言,慎言,有人来了,隔墙有耳。”
空空听了这些话,又迷茫了。
他上前,没有取出木钵,而是道:“几位施主,那陈继……是何人?”
“陈先生乃是当初的兵部右侍郎……谁不敬仰,你打听做什么?”
空空道:“他说的这些,有如此多人吹捧吗?”
“这是当然。”
空空却是脸色惨然,好像一下子,自己的脑袋空了。
他无法理解,匪夷所思。
为何是这样……
“那陈继……平日在哪里授课?”
“在夫子庙那儿……怎么,你这和尚也要听?”
“刘兄,我瞧此人古怪,还是走了吧。”
几个读书人,便匆忙而去。
空空还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他咬着唇,唇要咬破了,殷红的血流出来。
随来的沙弥上前来:“师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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