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棣很是认同地点头道:“这倒是至关重要的事,这件事不能假手于人,通政司和安世要亲自把关,切不可出什么纰漏。”
正说着,一个宦官却已到了。
郑和没有想象中的风流倜傥,他肤色黝黑,倒像个庄稼汉,不过人很精神,个子并不高,眼神和其他宦官不一样,很有神采。
朱棣便随和地笑着道:“三保,来见一见张安世。”
郑和听罢,忙朝张安世行礼:“久仰大名。”
郑和是个温和的人。
当然,能指挥舰队的人,他不温和也得温和,毕竟人在汪洋大海上,每日饱受孤独的摧残,但凡你脾气暴躁一些,都无法坚持下去。
张安世细细打量着郑和,也忙回了个礼:“见过郑公公。”
郑和倒没想到张安世会回礼,毕竟他终究只是宦官的身份,而张安世乃是国戚。
朱棣又笑道:“三保出海,很有见识,此番他只能在京城留驻一个月,一个月后便又要出海了,实在不容易。”
郑和道:“陛下谬赞,奴婢惭愧的很。”
张安世笑道:“那我在这些时日,得抓紧时间向郑公公请教才是。”
朱棣随即向郑和道:“安世有意资助三十艘舰船,随三宝一道出海,怎样,无碍吧。”
郑和侧目看了张安世一眼,他有一种感觉,这个传闻中的少年有些不简单,口里道:“再好不过。”
朱棣大喜:“甚好,甚好。”
他顿了顿,目光却落在了张安世身后的邓健身上:“此人是谁?”
邓健忙上前:“奴婢邓健。”
朱棣皱眉凝视,似乎有些想不起来。
张安世道:“陛下,这是东宫的邓健,陛下难道忘了吗?邓公公也时常入宫的。”
朱棣这才想起,其实身为九五之尊,身边的各种太监多不胜数,可能他会对某个格外的面熟,可要让朱棣花心思记住对方的来历,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听了张安世的介绍,邓健心花怒放,承恩伯真是有良心的人啊,他对咱太好了,现在陛下正在兴头上,自己又露了一次脸,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朱棣便朝邓健点点头道:“朕……记得……你倒是个勤勉的人。”
邓健眼泪都要出来了,带着几分激动,忙叩首:“奴婢惭愧。”
张安世在旁笑着道:“陛下,这邓公公平日里都在和臣念叨,说他这辈子最钦佩的人就是郑公公,说郑公公当初在北平,跟着陛下靖难,还立下了不少的战功,此后又率船队出海,实乃太监们的楷模。”
朱棣高兴地大笑道:“三保才华出众,确实不是一般宦官可比。”
邓健心里美滋滋的,承恩伯这又是给他美言了。
张安世道:“他还说,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拜郑公公做干爹,有一次他还哭了,他说他自阉了身子,自此便是宫里人了,可是他一辈子无依无靠,孑身一人在这宫中,真是凄凉得有话也无人说去。”
“……”
殿中沉默了。
邓健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承恩伯啊承恩伯,您真是为了咱操碎了心哪,咱真没白疼你。
明初的时候,因为天下动荡,所以认父子和认兄弟的事尤其多,比如朱元璋就认了许多的义子。
这郑和郑公公是什么人?那可是陛下身边一等一的心腹,执行下西洋国策的领头人!
他已经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完全从紫禁城里走了出来,将来要干的可是统兵数万,舰船无数,巡视四海的大事,这天底下,有几人能有他威风。
邓健倘若真能认郑和做干爹,就意味着,他也已成了不同寻常的宦官,他超脱了,升华了,已经不是寻常的宦官可比的了。
邓健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却匍匐在地,不敢抬头起来。
朱棣今日的心情显然很好,听了张安世的话,便对郑和道:“三保,你自己拿主意。”
郑和微笑,其实张安世当着陛下的面把话说到这个程度,这事儿……其实就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张安世乃是太子的妻弟,未来的国舅,而且陛下显然也已起心动念,对此没有反感。
至于这个邓健,却是东宫的人,而且此人极有可能,在太子登基之后,取亦失哈而代之,成为宫中的大太监。
任何一个宦官,其实都会考虑自己的身后事,自己伺候的皇帝老了,新的皇帝克继大统,可新的皇帝自然有他的一套在东宫的宦官班底。
那么老太监们就变得尴尬起来,运气好的,可能还能留在宫中受到尊敬,运气不好,可能就直接打发去给先帝守陵了。
倘若认下邓健这个干儿子,可能现在没什么,可到了将来就必有大用处了。
而且……
此时,郑和心里不由得想,张安世这样做,莫不是太子的授意?借着邓健,变相的支持下西洋?
郑和没有思考很久,便极认真的道:“陛下,若邓健有这样的心思,奴婢也是无依无靠,愿视其为养子。”
朱棣满意地颔首道:“如此,那么朕也准了。”
邓健几乎像恶狗扑食一般,热泪盈眶,毫不犹豫地朝郑和磕了一个响头:“爹,爹……爹……”
这一声声呼唤,倒也让郑和生出了触动,他和邓健,都是苦命之人,如今……自己也算是在这世上多了一个牵挂了,虽这是利益的结合,可人终究是血肉做的,对于郑和这样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子女的人而言,这一声声干脆的呼喊,却也不禁让他眼眶微红。
于是他上前,搀扶起邓健:“健儿……”
邓健此时有些哽咽,他确实是敬重郑和的,而且拜他为父,收益极大。
他更感激张安世,承恩伯他……他为了我……真的是什么事都想得出,他心里总惦记着咱,他……
一念至此,邓健的眼泪就忍不住哗啦啦的落下来。
朱棣倒是对此,颇为乐见。他喜欢三保,因为三保是个坚韧的人,在朱棣这样军中出身的人看来,哪怕三保是宦官,也一样有令人钦佩的品质。
让他有个义子也好。
“陛下。”张安世一脸感触地道:“今日能见他们成为父子,臣也是感触良多,父子之情,臣……已没有感受了……”
说到这里,张安世想到了前世的父母,心里不禁唏嘘和一阵酸楚。
“今日能见他们如此,臣也跟着一起高兴,将来他们父子一定可以同舟共济。所谓上阵父子,打虎亲兄弟,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父子和兄弟更牢固呢?”
朱棣也不禁唏嘘:“是啊,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
这令朱棣想到了靖难的日子,自己和儿子们那时却没有这么多算计,有的只是并肩在一起,与建文一决生死。
“要不,就让邓健也跟着郑公公一道出海吧!臣想好了,臣那三十艘船,就让邓健领着,如此一来,他们父子之间也可以相互关照,有邓健伺候着郑公公,想来陛下也放心一些。”
邓健:“……”
邓健依旧还在哗啦啦的流眼泪,只是这眼泪的性质好像有点变了。
朱棣听罢,微微沉吟,口里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错,有这父子在,出了什么事,也可照应,海上凶险,九死一生,总要有最信得过的人。”
邓健一听凶险,听到九死一生,就下意识的哭得更厉害了。
他还拉扯着郑和的手,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衣襟。
倒是朱棣一拍大腿道:“张安世啊张安世,朕的身边,就属你鬼主意最多,好的很,此番下西洋,三保为正使,邓健便为副使,三保统帅舰队,邓健则统领你那三十艘舰船,方才你说同舟共济,这话一点也不错,这汪洋大海之中,无论是士兵哗变,还是遭遇海盗,甚至因为疾病而无法料理,他们父子只要有一人在,便依旧可以镇住局面,邓健……”
邓健一下一下地抽泣,身子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眼泪依旧还是止不住。
此时,也没人分辨他是因为刚刚认了一个爹,还是因为其他缘故哭得如此动情了。
听到朱棣的叫唤,邓健啪嗒一下跪倒,哽咽道:“奴婢……奴婢在……”
朱棣认真地看着邓健道:“你新认了三保为父,朕来问你,你可愿意随三保出海吗?”
邓健哭啼啼地道:“愿……愿意……”
朱棣看着他依旧满眼泪珠,感慨道:“不必哭啦,朕知道你也是真性情的人。”
随即,朱棣对亦失哈道:“过几日下旨,昭告天下。”
没多久,张安世便心满意足地和邓健一道出宫。
邓健一路还哭哭啼啼的。
张安世道:“别哭了,别哭了,邓公公,你咋哭这么久。”
“咱……咱……”邓健想说点什么,可发现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他委屈啊,好好的认个爹,怎么认着认着就要出海了呢?
自个儿割了自己的蛋蛋入宫,图个啥?
难道图那海上风浪大,图那里海盗多,图在海上长年累月不洗澡?
张安世倒是安慰道:“邓公公,你听我说,你往好处想一想,男儿志在四方……”
邓健可怜巴巴的样子道:“咱不是男儿。”
张安世又道:“难道光宗耀祖,你也不乐意吗?”
“咱祖宗要晓得俺做了宦官,怕要从坟里跳出来。”
张安世:“……”
张安世一想,似乎也颇为道理,于是不由感慨:“不管怎么说,木已成舟,横竖都要去,索性硬气一些,过几日,你来我那,我有事交代。”
邓健还是觉得委屈,眼泪依旧止不住的拼命的流,终究忍不住的道:“承恩伯,你说实话,你方才叫咱一起去面圣,又叫咱去认郑公公做干爹,是不是成心的?”
张安世心里唏嘘,我这是为了航海大业啊,是为了家国天下,大明想要巩固下西洋的成果,修补这一段历史遗憾,唯一的办法,就得靠你邓健了。
当然,张安世自是不能这样说的,他看着邓健死死盯着自己,实在不忍心告诉他真相,他张安世毕竟心善嘛。
于是张安世道:“我这样傻,我有这样的脑子吗?我只是一时兴起,谁晓得……”
邓健心里狐疑,不过不得不说,他心里好受了一些,便道:“以后没有咱照料你,你可怎么办?”
张安世立即就道:“放心,放心,姐夫和阿姐会另派人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邓健终于没憋住,呜哇一下,放声嚎啕大哭。
他似乎想到了更坏的情况,自己作为太子身边的人,他一旦出海,必然会有人取而代之,他若侥幸没死在海外,等回来,只怕太子和太子妃,还有张安世,也已被新人给霸占了去。
张安世只好拍打他背,耐心地安慰起来:“乖,我说错了话,咱不哭,咱是真汉子。”
……
过了两日,太子朱高炽和太子妃张氏将张安世叫到了东宫。
还没进张氏的寝殿,朱瞻基便在殿外截住了他:“阿舅,你完啦,父亲生气了,说要好好敲打你呢!”
张安世道:“瞻基啊,乖,别胡闹,咦,你怎么也清瘦了?”
朱瞻基垂头丧气起来,道:“母妃训斥了我,说不该说阿舅的坏话,说我没良心,我心里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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