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重庆老Q
几声马匹的嘶鸣声响彻夜空,遭到袭击的清军甲骑当即有六七人从马上落下,栽倒在厚实的淤泥岸边。
勒克德浑再次使劲踢打马腹,左手从腰下抽出一把短刀,紧张地盯着岸上。
“呼!”在主人的催促下,战马奋力地一跃,跳上岸来,但松软的泥土,尚无法借力奔驰,四蹄缓缓地向前行进着。
周宁猛地突刺后,迅速收力后退,将再次突刺的位置让与后排的士兵。正在大口喘息的时候,猛地看到一匹高大的战马从河边跃了上来,马上的建奴双脚仍旧在不停地磕打马腹,试图想让马匹快速奔跑起来。
“狗日的,想跑!”周宁挺着刺刀,立即冲了过去,照准马腹就是狠狠一个突刺,然后在里面搅动了几下。
“咴咴……”马匹吃痛,前蹄扬起,猛地向前一蹿,奔了出去。但是未跑多远,嘶鸣一声,扑倒在地。
周宁跑上前去,看见一名建奴甲骑身影正在努力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当下不做丝毫犹豫,挺着刺刀,照准那个身影猛地连扎了两下。可能是感觉到那个甲骑穿戴有厚实的甲胄,怕他不死,他抬起一脚踩在那名甲骑的脑袋上,对着脖颈处又扎了过去。
勒克德浑左手刚刚举起的短刀顿时无力地垂了下去,嘴巴张得大大的,使劲呼着气,但嘴里冒出一团一团的血污,凶狠的眼神也开始慢慢变得涣散起来。
……
9月30日,午前,南京,五省总督大学士府(原大明魏国公府,末代魏国公徐文爵被清廷迁往北京)。
洪承畴目瞪口呆看着面前一身狼狈的满洲八旗镶蓝旗参领图勒,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学士,赶紧组织城中兵马准备守城吧。”图勒一脸的衰败神色,“末将趁夜渡过七乡河后,在栖霞镇等了半夜,未见顺承郡王返回。估计着,恐已陷于敌军。摄政王得知后,必然震怒。为今之计,咱们只有将这江宁城守住了,说不定还能给家小赢得一线生机。”
“顺承郡王……”洪承畴脸上仍旧挂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嘶声说道:“顺承郡王怎么会失陷于敌军?那齐国兵马联合明军一起攻来,你们于路途当中,竟然无丝毫发现?战阵当中也无反击之力?”
“这次,是咱们大意了。”图勒摇摇头说道:“包括顺承郡王,我们所有人都未曾想到那齐国兵马竟然会从登莱到的此地。……那齐国黑衣贼军端的是火器犀利,铳炮不绝,汉军攻入那龙潭镇,几乎尽数陷于阵中。待我军回返,他们又在七乡河阻击,结果泰半被击杀于河中。能囫囵逃回江宁城中的,也就是我们这五百多人了。”
“我大清自入关以来,还未曾于战阵当中失陷过郡王!”洪承畴哀叹一声,“摄政王闻知后,必然会雷霆大怒,我等皆要获罪。更加之,一战而损八旗部伍四千余,为数年来难得之惨败呀!”
“……我等皆战死在江宁城吧。”图勒惨然一笑,“说不定,摄政王会看在我等死战的情况下,不祸及家人。”
“承泽。”洪承畴唤来一名书吏,“召集城中所有游击以上将领来府议事?”
“清远,领五百督属亲兵开始征集城中民壮。”
“全城开始宵禁,不得总督府命令,禁止任何闲杂人员外出!”
“派人将城外靠近城墙之民居全部拆除,并放火焚烧。”
“派人于太平府(今马鞍山市)、滁州、庐州(今合肥市)、常州府求取援兵。”
“……”
洪承畴随即开始动员城中所有力量,加强南京城的防守,至于派出使者向四周府县求取援兵,多半是远水难解近渴,但也聊胜于无。
虽然南京城中的清军极力遮掩和隔绝消息,但到了夜里,城中各种异常的举动还是引起了全城百姓和士绅的注意。
“大明官军要打过来了!”
“鞑子在南京城不远的龙潭镇遭遇大败,主帅勒克德浑身死,五千大军覆灭!”
“是登莱永初朝廷派来的兵马,还借了那南方藩国——齐国的大兵,跨海过江,马上就要来攻南京城了!”
“……来了十万大军,声言要尽屠城中建奴和投附之辈!”
城中清廷官员均是惶惶,而百姓却暗自翘首,盼大明王师早日攻入南京,以洗古都腥臊之气。
到了午夜时分,南京城中的官员和百姓,隐约听到北面江上传来隆隆的炮声,随后,未过两刻钟,整个南京城突然喧闹起来,一队队清军士卒,奔行在大街上,从军营往几面城墙处跑去。一些被抽调的民壮,在官兵的驱使下,将府库中无数的守城物资和军械,也往几面城墙的方向送去。
因宵禁而被勒令待在家中的百姓,蜷缩在屋里,惶恐不安地等待未知的命运降临,但更多的人,脸上显露出一丝期待的神情。
洪承畴在几名清军将领的簇拥下,巡视着南京城防。这时,他驻足在一座高高的城楼上,眺望江边。透过漆黑的夜色,他仿佛可以看到无数的巨舰舟船游曳在江面上,一队队身着鸳鸯战袄的明军士卒,举着刀剑,源源不断地登上岸来,然后排成严密的军阵,呼啸着杀向南京城。
“大学士,明军夜半乘船而来,想必这个时候应该不会登陆攻至南京城下。”芜采总兵卜从善上前一步,轻声说道:“还请早早回城歇息吧。”
洪承畴闻言,转过头来,眼睛扫向卜从善、丘越、于永绶、杨守壮、赵大捷等一众总兵和副将,点点头。然后,抬脚朝下面走去。
“诸位,明日江宁全城安危,皆赖你等勠力而战。”洪承畴走了十余步,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众人,“不管你等此前是何出身,当此之时,诸位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皆为我大清给予。较昔日为明臣之时,你等官位、财富更甚。若要反复,天下岂能容之?”
“既如此,你等明日应该不会将老夫之大好头颅拿去向城外明军请赏吧?”
第二二四章 攻南京(五)
1650年10月1日,南京。
南京城墙始建于元朝至正廿六年(1366年),完工于明朝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历时达28年,动用全国1部、3卫、5省、37府、162州县,共28万民工,约3.5亿块城砖,终完成四重城垣的格局(宫城、皇城、京城、外城)。
南京城墙的营造一改以往取方形或矩形的旧制,在六朝建康城和南唐金陵城的基础上,依山脉、水系的走向筑城。得山川之利,控江湖之势。南以外秦淮河为天然护城河、东有钟山为依、北有后湖为屏、西纳石城入内,形成独具防御特色的立体军事要塞。
其中内城城墙长达35公里,而外郭城墙更是超过60公里,南京城墙高坚甲于天下,是当今少有的大城、坚城。内城城门有十余座,均有相当规模的敌楼,并有数道木城门和千斤闸。依门而设的瓮城有内、外之分,瓮城的大小、形状也各不相同。每座城门都有内外两道门,外面一道是从城头上放下来的“千斤闸”,具有坚固的防御作用;里面一道则是木质再加铁皮做成的两扇大门。
面对这座巨大的城市,聚集于观音门的明齐联军万余官兵都有些手足无措。诚如顾三麻子所言,要攻占这座天下少有的雄城,非有十万人不可。
虽然通过俘虏的清军将领口中得知,在歼灭了勒克德浑所部清军后,南京城中的守军已不到七千人。但是,一万余联军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面前,就显得人数太少了,别说四下围攻,就是只攻北面的观音门这一段城墙,恐怕都不够这一万人填的。
受山川地理阻隔,在城外根本无法做到统一部署,互相协调。而城中的守军却可以凭借城墙的交通,可以做到迅速支援和彼此呼应。即使齐国众多战术参谋研究了许多成功的攻城范例,但在实际查看了南京城防后,也是满脸的无奈和气馁。
攻克这座雄城,不仅需要更多的兵马,而且还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而这两样,恰恰正是他们所欠缺。
“挖地道,埋设炸药,行不通?”李发德瞪着眼睛问道。
“我们目前所处的观音门(南京外郭城的最北面的城门,位于燕子矶观音山谷之间,城门现已不存,据考证其位置大约位于今燕子矶中学门前),位于燕子矶观音山谷之间,虽然没有护城河,但两翼城墙皆顺势依山而建,城门架山梁之间。若是想挖掘地道、埋设炸药,那无异于将那座山谷给炸了。”贺云峰皱着眉头说道:“至于其他几个城门,要么是引入了秦淮河,要么是隔着后湖(今南京玄武湖),或者背靠紫金山,凭咱们这些人,估计短时间内是无法攻入南京城。”
“五年前,建奴是如何攻入南京城的?”
“……五年前,南京城是主动投降的。”一名明军游击小声地提醒道。
“……”李发德闻言,愣住了,随即骂了一句,“狗日的,这么一座坚固的大城,竟然让建奴如此轻易进占了!……俺们就这么在城外眼巴巴地看着?”
“还是要试着打一打的。”贺云峰说道:“先拿火炮轰击城墙吧,说不定打的过程中,突然就寻得一个机会了。”
……
覃春礼下了城墙后,领着几名亲兵来到一处不远的宅院。
“老覃,城外的情势如何?”吕玉福见覃春礼进了屋,出声问道。
“除了仍旧以火炮轰击城墙,还有就是挖壕沟,暂未发起任何人员攻城行动。”覃春礼走到桌前,端起一只大碗,将里面的酒水一口灌下。
“光轰击城墙顶个屁用!”吕玉福不屑地说道:“南京城墙可是足足三四丈厚(明代一丈约为2.83米),即使轰击三五日,也未必能将城墙轰塌!破了外城,还有内城,明……明军有那个能耐攻进来吗?”
“若是咱们帮着他们呢?”覃春礼将酒碗重重的放在桌上,然后眼神灼灼地看着吕玉福。
“你……你疯了?”吕玉福被惊得站了起来,然后疾步走到门口,探头朝外望了望,随即将门重新关严。
“老覃,我知道你恨那些满洲的八旗老爷,但你不该生出这个想法。”吕玉福坐到覃春礼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该放下了!”
“放下?”覃春礼瞪着血红的眼珠,惨然说道:“那是我的老婆孩子,也是你的妹子和外甥,全都残死在这些建奴手里!……还有我那未及奉养的爹娘。我如何放得下?”
吕玉福闻言,默然不语。
“再瞧瞧咱们这身装扮……”覃春礼指了指吕玉福光秃秃的脑袋,然后回手又抓住自己脑后一根鼠尾辫,嘶声说道:“咱们死了以后,估计都没脸见祖宗!”
吕玉福继续沉默。
“两年前,挽玉楼里的丁香姑娘是什么下场,你也忘记了吗?”
吕玉福闭上了眼睛,挽玉楼里的丁香姑娘是他两年前看上的清倌人,本来打算弄点钱将其赎回家中,做一房小妾。却不料,被一个驻防南京城的满洲八旗佐领看上了,硬是将人给抢回了府里,还对前来索人的地方官吏说,此女子乃是北方逃人,理应被他带回。然而,未及十天,一块破草席却将丁香姑娘裹着,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这让吕玉福对那满洲八旗佐领深恨之。
“平日里,那些满洲老爷可曾高看你一眼?身为和州营参将,一个低微的满洲甲兵都能对你呼来喝去,你可曾甘心?”
“城中驻防的八旗老爷们肆意圈地,想必你曾经囤积的田庄也被人夺了不少吧?”
“数年前,攻掠江西、湖北,打头阵卖命的是我们,最后不仅获得的功劳被人家给剽窃,就连抢来的财物也要交出大部与那些满洲大爷!吕参将,你对这些,可曾甘心呀?……”
“你特么说够了没?”吕玉福一脚踹开身前的桌子,恶狠狠地盯着覃春礼,“难道以前在大明的时候,咱们这些丘八就能比现在要好过一点?”
“不好过。”覃春礼摇摇头说道:“但是,在大明的时候,咱们至少不用当人家的奴才!被人家像狗一般对待!”
“在大明,咱们武人何尝不是那些文人的奴才,更是被文人使唤的像条狗一般!”
“吕大哥,你这是准备要当满洲八旗一辈子的奴才了?”
“大明,没救了。”吕玉福摇摇头,“老覃,我知道你恨满洲八旗,总想着要对他们捅刀子。但你不该拿我们一起去陪葬,更不该在这个时候,生出反叛的……,啊!……”
话音未落,吕玉福突然感觉下腹一阵疼痛,下意识地向后一退,低头望去,只见一把刀捅入自己的腹部。
“吕大哥,我不想一辈子做满洲人的奴才。”覃春礼握着刀柄使劲地又往前捅了进去,人也靠了过去,眼神阴郁地盯着吕玉福,“而且,我一家五口人的命,我是一定要索回来的!大明打过来了,我就是要将南京城里所有的满洲八旗给我陪葬!”
吕玉福一把推开覃春礼,然后踉跄着想往门口走去,喷涌的鲜血瞬间浸透衣甲,洒得满地猩红。
“扑通!”一声,吕玉福栽倒在地,身体不断的抽搐着,双手使劲地向前想抓些什么。
“吱”,屋门开了,几名军官走了进来,看见地上还未死透的吕玉福,脚步明显有些迟疑。
“他不愿意。”覃春礼握着刀,淡淡的说道,“……外面联络了多少兄弟?”
“回大人,有四百三十多人愿意跟我们做。”一名高大军官跨过倒在地上的吕玉福,抱拳说道:“联络期间,有十五人态度犹豫,为了以防万一,已经偷偷将他们杀了。”
“四百三十人?”覃春礼皱了一下眉头,“人还是有点少了,不足以夺取内外两座城门。万一城外的人稍有疑虑,不敢攻城,咱们就很有可能被人家给全部剁碎了!”
“要不晚上偷偷潜出一个人,去联络外面的明军?”
“太冒险了!”覃春礼说道:“每座城门都有八旗兵丁监督,驻守部伍也分属不同的营头,潜出城去,很容易被发现。我们必须今夜就发动,若是再耽搁一些时日,城里的布置会更加严密。”
“以我们四百多人,打开观音门自然是没问题,可内城还有十几座城门,防御严密更甚外城,如何再分出人手去敲开内城的城门?”
“驻守内城太平门的何伯平应该可以争取一下。”覃春礼摸着下巴几缕短须,若有所思地说道:“他虽然平日里表现多为恭顺,但心中对满洲八旗的憎恶,恐怕不在我等之下。”
……
当夜幕降临时,满洲八旗镶蓝旗参领图勒已经陪着洪承畴巡视完北面的城墙防务,随后,一脸疲惫地回到太平门附近的一处宅院。整个南京城,所有靠近内外城门的宅院和房屋全部被清军征用,辟为军队临时驻地。
太平门为单孔城门,两翼城墙皆顺势依山而建,西包覆舟山,东围富贵山,城门架两山之间,据山湖之险,位于后湖与紫金山相接的位置,是扼守紫金山通向城内最近的通道。城门东侧城墙在洪武年间被称为“龙脖子”,为大明龙脉之所在,故而是整个南京内城墙中唯一没有护城河的一段,是清军防守的重点位置。
为了保险起见,洪承畴将大部分满洲八旗和汉八旗部队安置在内城驻防,同时还抽调了近三千余比较可靠的各镇汉军,打散编制后,分配在几个重要城门处,充当八旗部伍前锋(炮灰)。
“卜从善等汉军将领何在?”卸下甲胄,图勒问道。
“卜从善麾下一名游击今日恰逢得子,听说邀了他去吃酒。”一名护兵答道。
“混账玩意!”图勒一听,勃然大怒,立时站了起来,“伪明大军压境,随时有城破人亡的威胁。他们竟然在这种情形下,还敢喝酒嬉戏?难道他们视军法如儿戏吗?”
说着,图勒起身朝屋外走去,后面几名巴牙喇连忙跟在身后。
就在图勒所在宅院不到数百米外的另外一处的房屋内,一场惨烈的火拼刚刚结束,芜采镇游击何伯平提着一把长刀,与几名亲兵慢慢的踱步在横七竖八的的尸体之间,一一确认是否还有活口留下。
芜采镇总兵卜从善的脑袋已经被砍了下来,被覃春礼掂在手里,一双眼睛仍旧圆睁着,仿佛不甘自己的命运。
“老覃,这次我可是被你坑惨了!”何伯平停下脚步,看着覃春礼,脸上尽显无奈之色。
“莫说这些丧气话!”覃春礼一脸厉色,“咱们今晚献了南京城,以后可就是永初朝廷的大功臣。升官发财,当不在话下!”
“若是永初皇帝支撑不了多久,咱们岂不是很快跟着一起殉葬?”
“怎么会?”覃春礼笑着摇摇头,“永初朝廷在齐国人的帮助下,历经数次清军围攻,而始终于登莱屹立不倒。最不济,到时候,也能随了那齐国人一起躲到海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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