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重庆老Q
……
1646年9月12日,辽阳城。
大清二等阿达哈哈番(汉名为轻车都尉)、盛京总管(康熙元年,即1662年改为辽东将军;1665年改为奉天将军;1747年,定为盛京将军)叶克书最近几日,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会出什么事。在打杀了几个汉奴,又在府中饮酒寻欢数日,仍旧不解心中郁郁之气。
他知道,自己憋闷的原因就是自己的盛京总管职位。虽然整个关外地区数十万满汉蒙旗民,以及百万汉人包衣和奴才,大小城池堡寨百余个,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可以说,所有人的生死都可由自己一言而决之,当然,前提就是,只要他不是旗人。
但叶克书仍旧感到不快乐,甚至郁结于胸,满腹怨言。
无他,只因他未能入关,获得更多的机会能建功立业,乃至升官发财。想当年,我大清还未入关时,他随军征战,屡获战功,累功至梅勒章京。
入关后,从征李自成大顺军,率步兵直击敌大阵,身被三十一创,毁一目,战弥厉,大破贼军,以此进兵职部承政、授满洲正红旗固山额真,世职二等阿达哈哈番。
但是,两年前,叶克书随肃亲王豪格征山东、登莱时,先胜后败,被那个齐国黑衣军联合明军,袭了后路,断了粮道,继而一路败退回济南。事后,肃亲王被夺爵、罢职、圈禁,而他们这些随军八旗将领也是颇受连累,不是降级,降爵,就是罚银、罢职。
后来,因为摄政王颁布了剃发令,引得河北、河南、山西等北方各府县百姓士绅纷纷聚众造反,叶克书受命领兵平叛河北,一举荡平了正定、霸州、保定等地的暴乱,积功授赏,恢复了世职和爵位。
去年,何洛会谄媚摄政王,被调离盛京,出关随阿济格攻伐西北,叶克书随被任命为第二任盛京总管,总揽辽东事务。
虽然位高权重,尊为一方诸侯,但辽东苦寒,也无甚油水,更不用说想立什么功劳。另外,辽东各地权贵家眷和子弟甚众,随便一个旗人,说不定都跟北京城的王爷贝勒能扯上什么几道关系,以自己的斤两,哪里招惹得起。
在盛京待了几个月,日子实在苦闷,叶克书索性带着几个受宠的小妾,直接搬到了辽阳,好歹这里没有那么多的权贵家眷和子弟,自己的盛京总管身份,也能摆摆威风。
昨晚又是一夜昏天暗地的饮宴,日上三竿了,叶克书仍抱着一个美婢酣睡正香时,一名八旗佐领头上冒着豆大的汗水,从院子外面飞奔而来。
几名在屋外伺候的包衣见状,连忙拦住这名八旗佐领,这要是把主子惊扰了,那可就少不了挨一顿鞭子,说不定直接拖出去喂狗,都是有可能的。
“滚开!狗奴才!”那名八旗佐领一脚踹开一名包衣,接着右手一巴掌又将另外一名想上前阻拦的包衣扇开,然后一头撞进了叶克书的卧室。
“都统大人!……都统大人!”那名八旗佐领先是看了一眼床上不着丝缕的汉女,吞咽了几下口水,然后一只手使劲地推着熟睡的叶克书。
“……嗯?”叶克书费力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头顶上的床帏,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否仍在梦中,还是现实中。
“都统大人!”那名八旗佐领见叶克书眼睛转了过来,连忙拱手说道:“都统大人,城外有明军出现!”
“来了明军?”叶克书脑子仍旧有些迷糊,“……将他们都砍了就是!”
“都统大人,城外来了数千明军!”那名八旗佐领哭笑不得,辽阳城才几个兵,如何敢出去将人家砍了。再者说了,人家既然敢远道突袭至辽阳,肯定不是善茬。
“嗯?”叶克书愣了一下,“我们辽阳城,乃是辽东腹地,如何会来数千明军?莫非,是想戏耍你家主子吗?”
“奴才如何敢诓都统大人!”那名八旗佐领苦着脸说道:“城外确是来了数千明军,瞧着模样,是想要攻我辽阳城。”
“哪来的明军?!”叶克书闻言,顿时坐了起来,瞪着仅有的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这名前来报讯的八旗佐领。
“奴才……不知。”
“废物!”叶克书斥责道,然后一脚踢开床上的美婢,一步挎了下来,“城中兵马可已集结?”
“奴才来时,已命人吹号集结队伍。”
“守城器械可着人去准备?”叶克书抓起床上的袍服,胡乱地往身上套着。
“也命人着手去搬运了。”
“……嗯?”叶克书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愕然地看着这名佐领,“城头没有提前备好守城器械?”
“都统大人,辽阳城有数十年未曾遇到过……明军了。”那个八旗佐领咽了一下口水,神色尴尬地说道。
“……准备动员城中所有旗人男丁和壮妇!”叶克书冷冷的看着这名八旗佐领,“立即派出几骑快马出城,前往盛京和抚顺求援!”
“都统大人……”那名八旗佐领迟疑了一下。
“明军既然敢攻至辽阳,必然有所凭持。”叶克书此时已经将甲胄披在了身上,右手将挂在墙上的长刀解了下来,“准备死战吧!”
“……嗻!”那名八旗佐领,大声应诺道,神情中显出几分狠厉。
……
“砰!砰!砰!……”随着几声火枪声响起,刚刚越过明齐联军阵线的几骑建奴甲骑应声倒地,然后几个明军立时赶了过去,将倒地的建奴首级割了下来。
站在辽阳城头的叶克书神色顿时有些暗淡下来,刚刚突出城的几骑快马,无一例外均被城外的明军射杀在当场,没有一个能将此地的情形回报给盛京。四周还不断有明军游骑往来奔驰巡视,明显是在试图遮断辽阳城所有的对外联系。
看来,当此之时,唯有死战了。
转头看了看城头稀稀拉拉的数百名八旗兵丁,叶克书的眉头不由紧紧皱起来。辽阳城驻守的兵马太少了,仅数百人,他们恐怕将会有一场苦战了。而城外却有有数千明军列阵于前,虎视眈眈,其中更有近千名屡败我大清八旗兵马的齐国黑衣军,以及那让人望而生畏的十余门火炮。
“城中建奴的兵马估计不足一千人,而且还有不少老弱。”牛虎放下单筒望远镜,笑着对身边的几个参谋说道:“说不定,今天加把劲,午前就将这辽阳城给破了。”
“若能在午前破城,我们还来得及清理城中的财货和人口。”李发德也笑着说道:“就算沈阳的建奴得了消息,最快速度赶过来,那也是两天后了。”
“让炮兵动作快一点,校准完了,就赶紧轰城。”牛虎吩咐道:“另外,让李本深部做好突入城中的准备。”
“又让他们打头阵?”李发德笑着说道:“他们若是先进了城,那手可够狠的。”
“让人知会一下他们,突入城中后,不要杀太狠了,最起码要将一些有身份地位的建奴留下来。还有,莫要见到凡是有辫子的就胡乱砍杀,其中必然夹杂着更多被掳来的汉人。”
1616年,努尔哈赤统一女真族各部,然后于1621年亲率女真精锐,经三天三夜占领了辽阳城,当年迁都辽阳,并在辽阳城东太子河东岸修建新城——东京城。不过,随后,努尔哈赤又在1625年,将都城从辽阳迁到沈阳中卫,并在沈阳内着手修建皇宫,更名盛京,另立为都城。
清军入关后,将辽阳划归盛京管辖并经过多次调整,最后形成“以城为纲,而路及边门属之”的驻防城体制。奉天副统分辖兴京城(赫图阿拉),辽阳城、牛庄城、开原城、铁岭城、抚顺城等6个驻防城,而辽阳就是其中最为关键的驻防城。
因为要入关夺取天下,清军不仅将辽东的兵将尽数带入关内,而且把几乎所有的火炮也全部带到了关内,作为攻城略地的重器。因而,辽阳城在突然遭到明齐联军的围攻时,就面临了一个非常尴尬的窘境,不仅驻守的兵力少得可怜,就是连用于防守的火炮都没有像样的几门。
齐国陆战队炮兵刚开始轰击辽阳城时,出于谨慎的原则,并没有抵近辽阳城,而是在距离城墙约两百米的地方,朝着西侧的一段城墙进行猛烈轰击。
但在火炮轰击的过程中,辽阳城始终没有进行任何反击,使得齐国陆战队炮兵胆子越来越大,吆喝着民夫不断地将火炮往前推进。
可能是辽阳身处辽东腹地,加之此地多年未曾经历战火,以至于原来挖掘的壕沟、设置的拒马全都荒废了。联军驱使着数百解救而来的民夫,非常轻松地就填平了几段壕沟,撤除了部分拒马。期间也未遭到建奴的任何反击,任由联军施为,似乎是一心等待着城破后与联军进行巷战。
计划中的午前破城,因为辽阳城的异常坚固,而不得不延后了。建奴在攻占辽阳后,征发了数万汉奴,将原有的城池建筑拆毁大半,用于重新修建这座新城,城高墙厚,以至于十余门火炮轰击半日,也仅仅是出现数条巨大的裂缝,要将其彻底轰塌,恐怕还需多花些时间。
“吩咐下去,要是城破了,让所有旗人各自逃出城去。”叶克书脸色阴沉地看着城外不断轰击的火炮,沉声命令道:“所有人,除了食物和水,以及刀剑长矛,什么都不要带。”
“明军守着几个城门,估计逃脱不了几人。”赖布担忧地说道。
“只要有一个人逃回盛京,我们死光了都无所谓。”叶克书冷声说道:“咱们总要给盛京城里的贵人多一点逃走的时间。”
“他们还敢攻盛京?”赖布颤声问道。
“你以为呢?”叶克书郁郁地说道:“这股明军定然是从海上过来的,然后一路急袭至辽阳。而咱们在辽东,可没有多少兵马!”
第一四零章 破辽阳
辽阳的攻防战在傍晚前便戛然而止了,当然,并不是明齐联军攻破了辽阳城,更不是城中的建奴主动献城投降。而是联军上下,为了防止城中的建奴趁夜突围,开始组织官兵和众多解救出来的汉奴伐木砍树,制作了大量的拒马,还将此前部分废弃的壕沟又给挖宽挖深了,俨然是将辽阳城给围了起来。
城中的建奴见状,脸上都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曾几何时,他们进攻明军的时候,不就是通过这种挖壕建沟,堆砌大量拒马,来达到围困城中的明军目的。同时也通过这种方法,围城打援,消灭了无数蜂拥扑来的大明援军。
如今,我大清顺利入关,并席卷天下,说不定在经过一番浴血拼杀后,就夺了大明的天下,建立我们大清的盛世王朝。
怎么,突然间,这明军就打到辽阳了。听盛京总管大人说,这些明军很有可能是从海上登陆,并一路急袭至辽阳。城中兵微将寡,防御异常空虚,大家也做好了趁夜突围的打算,数千明军,并不能将整个辽阳城包围,在夜色掩护下,多少也能跑出去不少。
可如今,这城外的明军竟然是打算要全歼城中的八旗官兵和妇孺,也不讲究什么围三阙一了,直接就是掘土成壕,广设拒马,做出要将城中所有八旗军民一网打尽的架势。
想到这数十年来,他们曾经如何对待明军和汉人手段,城中的八旗伤残老弱不由面若死灰,这报应要来了吗?
令辽阳城外明齐联军惊讶的是,辽阳城的八旗军民似乎想“躺平了”,当日夜里,在组织了两次突围行动后,便再没有任何动静了,让部分彻夜以待的官兵惊诧万分。要知道,经过昨日大半天的轰击,辽阳城西侧城墙,已出现多处粗大的裂缝,距离坍塌,为时不远。若是第二日炮兵再加把力,说不定上午就能破城,杀入辽阳。
次日,当明齐联军吃罢早饭,再次聚阵辽阳城前时,赫然发现,城中的建奴将无数的汉人赶到了城头,而陆战队主要轰击的那段城墙上,更是布满了汉人,哭喊着,嘶叫着,求饶着,一时间,整个辽阳城头,哭声一片。
李本深部和登莱镇的明军见此情形,颇不以为然,建奴以为将那千把汉人当做人质,放于城头,就会阻止我们攻城?
杀良冒功的事,我们虽然现在没怎么做了,但为了攻城杀敌,获取战功,对于所谓的汉人人质,杀到辽阳城下官兵哪个会在乎呢?
“派人到城下给建奴喊话,若是无端屠戮残害我汉人同胞,破城后,整个辽阳城将鸡犬不留,所有八旗军民亦将全部诛杀!”牛虎冷冷地吩咐道。
毫不意外地,辽阳城上的建奴对明齐联军的喊话不予任何回应,几支羽箭将那名士卒射杀当场。
“攻城!”
随着牛虎一声令下,十余门火炮在城头数百汉奴的哭叫声中,开始猛烈轰击辽阳城西侧城墙,无数的碎石和夯土块粒四处飞溅,昨日出现的裂缝也是愈加扩大。每一轮炮击,都会使整段城墙发出剧烈的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垮塌。
被赶到城头的汉奴在凶猛的火炮轰击下,魂飞魄散,有的认命地闭上了眼睛,跪倒在城墙上,等待死亡的到来。而有的汉奴发一声喊,扭头就往城墙两边逃去,试图躲避飞来的炮弹和飞溅碎石土块。
两侧压阵的百多名建奴步甲,张弓搭箭,将那些溃逃的汉奴一一射杀在城墙上,使得城头上的汉奴为之胆寒,只能哭喊着继续待在城墙之上。
“大人,待会齐国人将城墙轰塌,我们在突入城中时,那些被建奴逼在前面的汉人,如何应对?”李本深旁边一名参将小声地问道。
“旦有阻我军入城者,皆斩之!”李本深冷冷地说道。
“大人,昨日,那些齐国人可是要我部勿要滥杀……”
“妇人之仁!”李本深冷笑一声,“两军混战,如何分得清楚哪个是奴寇,哪个是百姓?突入城中后,我们只需将人打散了,然后直捣城中建奴官厅府库。待齐聚大军入城,那时再慢慢甄别吧。记住,城中府库大户,皆不能轻动!”
“难道那些全都留给齐国人和登莱镇的人?”那名参将有些不甘地问道。
“齐国人不怎么稀罕金银,但比较看重各类工匠艺人,以及重要的典章图书和历代珍玩古器。”李本深笑着说道:“此次辽东所有缴获,咱们的永初天子是占大头!”
“这齐国藩属如此拼了命的帮咱们大明抵御建奴,图的什么呀?”
“他们图的自然是我们大明的人口……”李本深听到阵中传来欢呼声,抬头向前望去,辽阳城西侧城墙已经垮塌了一角,大块大块的夯土在不停地掉落,通过那道深深的缝隙,似乎已经可以看到城中的一丝情形。
“左协前出,准备突入城中!……杀鞑子!”李本深脸上露出嗜血的神情,大声地命令道。
大清盛京总管叶克书脸色一片铁青,他转头对着身边的赖布嘶声说道:“为我大清尽忠的时候到了!……城中府库可都备好引火之物?”
“回都统大人,城中各处官厅府库,均已备下各种引火之物,随时可点燃焚烧!”赖布惨然地说道。
“给所有人说一声,城破之后,立刻举火焚城。”叶克书将腰下的长刀抽了出来,“然后,大家尽力往城外冲杀。谁能逃出去,就看个人造化了!”
举火焚城,就是为了试图让攻入城中的明军抢掠城中的财货时,分出相当的人手去扑灭大火,以便溃围而出的八旗军民可以逃出一些人,返回盛京。
“建奴可能会试图趁乱逃出城。”在城外联军阵中,牛虎将几个陆战队营长和自救军营官叫到一起,吩咐着城破后的作战任务,“陆战队二营和自救军第一营随同李本深部入城,清缴顽抗之敌外,第一时间要控制城中府库和匠作营,确保最为紧要的粮食不为建奴焚毁破坏和各类匠人伤亡逃散。陆战队一营和三营,自救军第二营和第三营堵住城中几个城门和主要通道,勿使建奴趁隙逃出。”
“炮兵队和辎重营于阵后随时待命,同时注意沈阳方向狙击队和明军探马传回来的消息。”
“若是有建奴越过太子河,往南边跑怎么办?”有人见牛虎阻击和拦截的方向几乎都是往北沈阳方向,便担忧地问道。
“无妨,任其逃往南边,反正俺们返回时,也要一路杀回去。”
“万胜!……万胜!”联军阵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辽阳城西侧一段三四米宽的城墙已垮塌下来,无数的碎石土块将城墙上面数十个坠落的汉奴埋在了缺口处。
“轰!轰!轰!……”炮兵们见状,神情大振,撸起袖子将一颗颗弹丸塞入炮口之中,试图继续扩大城墙缺口,为攻城部队顺利突入城中创造便利。
辽阳城内,盛京总管叶克书全身束甲,神色肃然地右手持刀,骑马伫立在街口。在他身后是十余名甲骑,然后还有近五百余全副武装的八旗军民,其中半数之上是老弱壮妇,但人人披甲持刃。
他们静静的站在叶克书的马后,等待城破后,准备与突入城中的明军决死一战,不仅要捍卫他们八旗的声威,更要为数千城中妇孺能趁乱逃脱。虽然希望很渺茫,但所有人仍旧要孤注一掷,死中求活,一往无前。
“轰隆隆……”
随着一轮火炮齐射,城墙处传来更大的声响,想必又有一段城墙垮塌下来。
叶克书将头盔戴在头上,又将面甲放下,然后将手里的长刀紧了紧,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
城中已经冒起了数处火头,烟柱在喧嚣的城中冉冉升起,四下里,隐隐传来无数人的嘶喊,哭叫,以及竭斯底里狂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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