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裴越脸上并无得色,苦笑道:“我和沈淡墨通信的事情很隐秘,连我身边都没有几个人知道,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叶七,我跟她们都是朋友,暂时我还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
叶七摇头道:“我不信你看不出谷梁的用意。”
裴越认真地说道:“我知道,我也明白谷伯伯是为我好,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不光要看谷姑娘的意愿,也得我自己点头才行。”
叶七勾起嘴角,微笑道:“不必紧张,我又不是母老虎。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我们在一起的话,沈姑娘也好,谷小姐也罢,你能收进家门那是你的本事,我不会拦着你。”
裴越忽然感叹,这个世界对男人真的很宽容。
不过他没有得意忘形,谨慎地问道:“果真?”
叶七挑眉道:“当然,不过只要我在一天,她们只能当小。”
裴越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报以尴尬的笑声。
两人气氛融洽地闲聊,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便离开兴梁府,进入京都的辖地范围之内,再穿过前面那一片矮山,便可一路坦途直达京都北门。
这片矮山看着有些奇怪。
裴越忽地勒住马缰,目光直视前方。
与他见过的其他山峰不同,面前的矮山群光秃秃的,没有多少植被,远远看着呈藏青色。
“叶七,这里可有地名?”他指着前方说道。
叶七不解地望着他,听出他声音微微颤抖,答道:“这里叫做首阳山。”
裴越松开另一匹马的缰绳,猛地纵马疾驰而去,来到首阳山脚下,看着表面露出来的黑色物体,然后又骑马走远了些,打量着这一片好几座连在一起的山体,忽然有种想要放肆大笑的冲动。
叶七赶着两匹马缓缓跟上来,看着他满脸激动之色,问道:“怎么了?”
裴越想起之前说过的话,不禁为之汗颜,诚恳地说道:“叶七,我忽然觉得跟着你吃软饭也是个挺不错的选择。”
他目测看过去,首阳山这片矮山方圆大概有一二十里。
最关键的是,这里是裸露在地表外的天然煤山,不需要太复杂的工艺就能解决开采问题。
如果叶七没有救他,他早就死了,更不可能发现这片距离京都不算太远的宝地。
这种软饭他很喜欢吃。
第135章 朝争之始
裴越从叶七口中得知,首阳山一带是无主之地,当然这个说法不太准确,这里肯定是大梁的土地,也就是朝廷的产业。
但和永州那片属于七宝阁的煤山相比,朝廷那边对于裴越来说更简单一些。如今他也有谷梁这样的大腿,而且又立了功,想要以合适的价格从朝廷买下这块地应该不难。如果要从七宝阁入手,裴越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能做到这么大规模的商贾绝非易与之辈,说不定得掏出一大笔钱才能喂饱对方。
“煤山对你很重要?”叶七好奇地问道。
这不是少女没有见识,而是在如今这个时代,煤的用处和后世不一样。
世间权贵人家,取暖依旧用的是上等精炭,因为粗煤的副作用太大,而且一直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
裴越颔首道:“我从古书中偶然发现一个方法,可以将煤制成取暖之物,不会有那种危险的浓烟和刺鼻的味道。用这种法子制成的煤饼,成本便宜而且非常好用。只要我将这片煤山买下来,到时候普通百姓都能买得起,冬天来了就不会冻死那么多人。当然,我也可以从中赚到不少钱。”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目光湛然,神采飞扬。
叶七很喜欢他这个样子。
因为幼年丧亲的缘故,叶七远比一般女儿家成熟。她最讨厌的就是那种窝囊的男人,稍遇不顺就怨天怨地,要么就是时刻只盯着一些蝇头小利。裴越能从一个陌生人变成她心中值得相处的对象,凭的就是这半年来他在逆境中奋发图强的表现。
思虑过后,叶七认真地说道:“我相信你。”
裴越开心地说道:“我会做好这件事。”
叶七又道:“虽然朝堂上那些官老爷未必能看出这片煤山的价值,但你想买下来的话,恐怕要花不少银子打点关系。我有一笔银子存在太平钱庄,是爹娘和师父留给我的……银子,改天你让人取出来。”
其实这笔银子是她的嫁妆,但既然前面才说试着相处,总不好现在就让裴越误会,所以叶七故意隐去那两个字。最重要的是,她之所以愿意拿出银子,只因为欣赏裴越的心志,不愿将儿女私情掺杂其中。
裴越笑道:“那我不客气了,不过我会给你留出一份干股。”
叶七笑了笑,没有在意。
裴越并不知道这笔银子是多少钱,只当是她攒的零花钱,所以也没太重视。
否则的话,他应该主动并羞愧地将重案组之虎的名号戴在自己头上。
接下来的路程可谓顺风顺水。
日落之前,他们终于回到绿柳庄。
裴越的身影出现在那棵柳树下时,不知何故站在村口的戚闵揉了揉眼睛,旋即猛然爆发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声,一边咧嘴嚎着一边朝庄内大喊:“少爷回来啦!”
他这副模样反倒将裴越吓了一跳,叶七似乎猜到原因,面露恬淡的笑容,主动催马往后退了几步。
“你嚎丧呢?”
裴越哭笑不得地望着戚闵,自己只不过失踪一天一夜,虽然能理解庄里众人的担忧,但戚闵这个反应也太夸张了些。要知道来的路上他跟叶七说过,庄上有一批少年是很不错的苗子,将来或许能出人头地。
戚闵也不管脸上滑落的眼泪,冲上来抱住裴越的腿,伤心地说道:“少爷,你要是再不回来,邓载就要自杀谢罪了!”
裴越闻言登时脸色一变,将戚闵轻轻踹开,骂道:“他有病?还是你有病?将来如果我不在,你们就这样守护这个庄子?我让先生教了你们半年,你们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戚闵擦着眼泪说道:“少爷,都怪我们昨天没有坚持送你回来,否则也不会闹成这样,如果你真的出事,我们就算死了也没办法赎罪啊……”
叶七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她知道裴越是三月末来到绿柳庄,短短半年过后,这些原本不认识他的庄户子弟,竟然到了甘愿为他去死的地步,真真令人惊讶。
裴越没有继续训斥戚闵,因为这时大部队从庄内涌出来。
最前面的是席先生和桃花,然后是邓载等少年,再后面便是庄户们,乌泱泱一片,几乎所有人都从庄内跑出来,瞬间将村头堵得水泄不通。
桃花一边掉泪一边跑着,和戚闵差不多的状态,区别在于她没有鬼哭狼嚎。
裴越连忙从马上跳下来,桃花一个健步冲进他的怀里,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显然害怕到极致。
裴越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抚着,温柔说道:“我没事,有人救了我。”
这句话也是说给席先生听的,中年男人闻言便将目光转向后面坐在马上的叶七。
桃花抬起头,看见正微笑凝望自己的叶七,面色变了一下,然后有些不舍地离开裴越的怀抱,乖巧地说道:“少爷,大家都很担心你。”
裴越点点头,对面前一张张透着关切和喜悦的脸孔说道:“昨天回来的路上遇到两个贼人,是这位叶姑娘救了我。她是江湖游侠儿,所以我邀请她来庄上暂住。”
这是两人来时路上商议的说法,以免引起旁人不必要的猜想。
邓载等少年相视一眼,然后齐齐来到叶七身前,单膝跪下拱手道:“多谢叶女侠出手相助之恩,我等必铭记于心!”
叶七只得从马上跃下,然后有些无奈地看向裴越。
显然她不太习惯这种场面。
裴越便上前说道:“你们起来吧,这是我和叶姑娘之间的事情。”
又对其他人说道:“我们是一家人,矫情的话便不说了。大家请回,改日我再与你们细说。”
之所以会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叶七考虑,另一方面则是席先生递来的眼神,让他心里有些不安。
回到主宅,裴越让桃花带叶七去挑选满意的住处,并且帮她布置房间,又让面含愧色的邓载等人退下,这才清净下来。
席先生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沉声道:“越哥儿,接下来你要当心了。”
裴越问道:“先生,这是为何?”
席先生将他失踪之后发生的事情简略讲了一遍,从他连夜进京、太史台阁大索京师、李子均被揪出来到谷梁践踏丰城侯府,听得裴越目瞪口呆,他竟不知短短一天之内京都发生这么多事情。
席先生郑重地说道:“谷梁对老夫说,他为你做这些是分内事。但他担心的是,你平安回来之后,你的敌人不会坐以待毙,肯定会想办法反击。”
裴越凝眸思考着。
无论是裴戎或者是李子均,眼下都是自身难保,前者和山贼勾连,后者袭击新晋功臣,怎么看都是他们该倒霉的时刻,为何谷梁有这样的担忧?
席先生缓缓说道:“朝争远比你想象的复杂,更何况你眼下还谈不上不败金身。”
朝争?
裴越敏锐地预感到,这里面恐怕还有自己遗漏的细节。
“请先生赐教。”他恭敬地说道。
席先生来到桌前,用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几行字,嘴里说道:“之前我教过你天下大势,今天再告诉你,大梁的朝局是什么模样。”
裴越认真听着,眼神越来越亮。
第136章 千丝万缕
裴越曾听席先生讲过,皇帝登基十三年来,励精图治,步步为营,将朝堂和军中的架构布置成相互制衡之势。
两方实力接近必有争斗,只不过开平帝手段高超,将这种斗争控制在可以接受的程度之内。
席先生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名字,其一为王平章,其二为莫蒿礼。
他郑重地说道:“王平章在中宗皇帝在位时便已官运亨通,与谷梁截然不同。仁宗皇帝继位之初,曾经想过提拔谷梁打压王平章,并与良节公(裴贞)商议过,但这种事难度颇大,只能徐徐图之。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仁宗染病不起,驾崩之后今上登基,再也无人能压制王平章,就是良节公也只能均势相持。”
裴越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还有陈希之与叶七,不禁冷笑道:“这位国公爷是个狠人,连皇帝的女人都敢杀,他就不怕朝臣群起而攻之?”
席先生沉默片刻后,神色复杂地说道:“他当时率众袭击陈府的名义是抓贼。”
裴越只觉无比荒唐,他忽然明白,为何陈希之要耗费无数陈家留下来的钱财,在横断山脉中搞出一群山贼。她不光是要用这些山贼屠戮京都外的百姓,甚至还要调动京营以达到攻打兴梁府的目的。
虽然她的计划被裴越挫败,但如此一来裴越总算弄清楚她如此疯狂的原因。
随之而来的便是对当年事的不解,裴越冷静地问道:“王平章这个理由也太敷衍了些,谁会信?”
席先生轻叹道:“十四年前京中很混乱,仁宗在染上重病之后,性情变得有些暴戾无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抄了好多勋贵大臣的家。所以在他驾崩之后,今上登基没有多少人反对,毕竟他还是亲王的时候便广有贤名。后来他亲自给永宁帝选定仁宗的庙号,朝中亦无人反对。”
“原来是这么回事,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看起来胸怀不怎么宽广。”
裴越摇摇头,他对于历史还算有些了解,之前想不明白永宁帝凭什么可以得到一个“仁”字的庙号,搞半天原来是开平帝拿来讽刺他那些暴行的手段,由此可见当初中宗皇帝选择永宁帝继位,当今皇帝心里可能憋着一肚子怨气。
至于千百年后的人如何评价这位仁宗皇帝,恐怕要看今上这一脉能否平稳地传下去。
席先生点点头,倒没有出言讥讽,继续说道:“你将裴戎的罪证交给沈默云,如今李子均派人袭击你的口供也在太史台阁中。这两个人会有怎样的下场,皇帝心中如何决断,沈默云的意见只占一部分影响,另外一部分则是来自王平章的看法,你觉得王平章会怎样说?”
这便是考校了,裴越思考之后答道:“王平章想保李子均,这是因为李柄中的原因,而且我没死,他有足够的理由去说服皇帝。至于裴戎,我想他不会放过这个打击开国公侯势力的机会。”
席先生道:“不错。李子均的举动很恶劣,但对于皇帝来说,既然你没死,这件事就从性质恶劣的重案变成可以进一步调整朝局的机会。裴戎那边,如果王平章想要借此机会更进一步,皇帝反而不会对裴戎施以重惩。”
他没有讲得太透,因为他相信裴越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裴越起身在堂内缓缓踱步。
席先生所言,李子均很可能逃过这次的死罪,而裴戎也因为王平章的缘故,皇帝可能会放他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