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628章

作者:上汤豆苗

方谢晓意味深长地道:“陛下,臣认为现在最重要的便是等。”

庆元帝望着他问道:“等?”

方谢晓从容地道:“是。陛下,假情报送到北梁君臣手中需要时间,他们做出相关的应对也需要时间。等北梁将防御重心转移到西、中两线,我朝便可以采取下一步行动。”

众人皆知,正北面江陵城到汉阳城之间会是北梁边军守御的重中之重,这两座坚城里合计驻扎着八万大军,再加上左近三座辅城里的守军,总兵力达到十万。天沧江北岸,昌平大营、祁年大营、镇南大营、固垒大营、尧山大营从西往东一字排开,镇守着延绵两千余里的大江防线。

徐初容发往北面的伪造军情里,周军将会在防备南岸梁军的前提下,集结重兵从天沧江上游强渡,然后深入梁军防线的后方发起攻势。

在裴越收到这个消息之后,梁军北岸的防御重心必然会侧重西面思州一带,东面沿海的尧州防线肯定会出现空虚的状况。

冼春秋闻言微微颔首,继而补充道:“明面上的动作可以继续进行,五峰水师要做出进逼的姿态,肃清天沧江上游梁军的战船。与此同时,承北大营前提三十里,派出大量游骑针对南岸梁军的探子,务必将他们堵在江陵城至汉阳城一线之内。另外,朝廷可以让民夫运送伪装成粮草辎重的车马赶赴宁国大营,做出从天沧江上游进军的假象。”

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殿内君臣并不认为仅凭徐初容的一封密信,裴越就会对南面的方略深信不疑,后续肯定会派人在大江两岸侦查。

“拒北侯言之有理。”庆元帝微露赞许之色,继而看向方谢晓问道:“新战船打造的情况如何?”

方谢晓答道:“回禀陛下,平江镇东南面的两座船坞日夜不停,如今已经交付二十二艘各式战船,为了避免引起北梁的注意,这些战船都藏于宁海港内。水军老卒的召回进展顺利,步军的船上操练也在同步进行。”

庆元帝舒了口气。

这一次的大战方略是冼春秋和方谢晓联手制定,向北面发出假情报只是第一步。通过这份情报以及种种迷惑性的措施,让北梁将防御重心放在西线,周朝底蕴极深的水师便会沿海岸线北上,直扑梁国尧州,以此为突破口让对方首尾不能相顾。

冼方二人同样考虑到北梁可能做出的应对,即让南岸数城内的梁军齐出,直取己方腹心之地,以优势兵力攻占建安城北方的数座雄关,然后威胁京城的安全。

那将是真正的决战之地。

将这份方略反复想了几遍,庆元帝看向两位军机大臣说道:“吴国皇帝御驾亲征,尽起国内大军攻打梁国边关,这个时候他们的注意力都会放在西面,即便猜到朕将派兵北上,也只能被迫采取守势。因此,镇国公的建议很妥当,等梁国陷入西面的泥潭之中,我朝再发兵北上。”

众人齐声道:“陛下英明。”

庆元帝又对冼春秋道:“冼侯,南岸梁军便交给你了。”

冼春秋起身应道:“陛下,老臣必定死而后已!”

庆元帝赞许地道:“好。”

他之所以会被军方说动,便是因为方谢晓和冼春秋这次展现出来的同心合力之势。按照他们的商议,大战开启后方谢晓统率新建水师与平江子弟渡海北上,撕开北梁的尧州防线。而冼春秋会领兵坐镇最北面的徐洋关,正面对敌梁国布置在南岸的十万大军。

徐徽言始终沉默不语。

殿内的气氛愈发和谐,在两位军方巨擘的鼓动下,庆元帝不仅放下心中的忧虑,反而生出几分罕见的雄心壮志,正所谓魏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难道北梁真的不可战胜?

这一刻君臣相谐,似乎国内万众齐心海晏河清,只等着一战击败梁国,从此不再偏安一隅,或能大肆侵吞北方富饶之地。

只不过……冼春秋和方谢晓真能放下过往的恩怨,同舟共济忠耿为国?

徐徽言相信他们不会背叛大周投向梁国,冼春秋自不必提,方谢晓也必须顾虑到平江子弟的情绪,因为过往数十年间,不知有多少平江子弟死在梁军刀枪之下,这是奔流不断的天沧江水都无法洗刷的世仇。

然而他们执意挑起这场国战,初衷未必仅仅是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

“大军所需军械粮草及国内稳定诸事,便拜托首辅了。”

庆元帝温和的声音传来。

徐徽言从忧思中惊醒,面上依旧古井不波,沉声答道:“臣遵旨。”

出宫时已然天色昏暗,从北方吹来的朔风带着浓重的寒意。

徐徽言望着这座恢弘壮阔的皇城,不由得紧了紧袖子,发出一声意义难明的叹息。

第1173章 朕相信你

大梁京都,新年喜庆的氛围尚未消散,来自西境的红翎急报便震惊了朝野上下。

西吴宣武帝御驾亲征,百万大军分北、中、南三路齐头并进,直扑大梁边关各地。

很多人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下意识以为这是一个玩笑——并非是胆怯畏战,大梁近百年来多次遭遇各国围攻,不仅没有倒下反而愈发兴盛强大,梁人早已养成一种朴素的价值观,那便是无论时局如何艰难,最后胜利的一定是大梁。

他们之所以感到震惊,只是觉得西吴皇帝的行事难以理解。

在广阔的高阳平原上,西吴铁骑自然占尽优势,毕竟大梁骑兵能够拿得出手的精锐不多。但是大梁以边境上修建的军寨重镇作为防御体系,吴军想要攻城略地难度极大。这次宣武帝尽起大军,可谓以王朝命运做一场豪赌,在绝大多数梁人看来,这是一场注定会输光底裤的赌局。

都中的老少爷们高谈阔论,国子监的太学生群情激昂,下层官员们同仇敌忾,赋闲在家的武勋亲贵们更是一窝蜂地带着厚厚的礼单涌向卫国公府,期望能够在接下来的国战中有机会领兵出战。

无论何种反应,没人觉得大梁西军会输,至少可以稳稳地守住边境。

然而皇宫建章殿内,气氛却没有那么轻松,一众衣紫重臣无不神色凝重。

刘贤端坐龙椅之上,目光不自觉地望向武勋班首的裴越,心中颇感欣慰。

其实去年裴越发出大战将起的警告之后,不仅朝中一些大臣提出质疑,刘贤亦是将信将疑。虽说他不怀疑这是裴越想要进一步攫取权力的借口,但从常理判断,西吴和南周应该不至于孤注一掷,就连吴太后也隐晦地表示过反对。

好在这些年他习惯了信任裴越,因此即便打了些许折扣,仍旧让两位军机赶赴边境,同时准许裴越执掌西府推动整军备战。

如今回头看去,刘贤在庆幸之余不免又生出几分讶异,裴越对大局的预判之精准令他感慨不已。

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柳公绰正在简述军情。

“……正月十二日,西吴镇南大将军张青柏领军出鹊首城,先锋万夫长率军于十四日包围我朝白草寨。定西大营主帅齐新派出骑兵驰援,在打退对方第一波攻势之后,为免被敌军骑兵缠住,退回大营之内。目前尚不知晓南线后续战况。”

“正月十三日,西吴镇东大将军谢林亲率三万骑兵,沿贝苕江东进,过固原寨之后直逼长弓大营防线。”

“正月十五日,西吴宣武皇帝率安阳龙骑出京,镇北大将军周德威领军相随,敌军正朝虎城方向行进。”

“左军机谷梁领西军临时主帅,第一时间便发出军令,严令边军各地固守防线不得轻出。在西吴大军齐出之时,谷军机已经抵达灵州荥阳城,在灵州刺史唐攸之的配合下组建帅府,指挥全体西军协同作战。”

“谷军机在急报中言明,灵州自身的储备可以应对前期战事,同时也将在当地招募兵勇。不过朝廷需要尽快派出精锐援兵,军械粮草也要及时筹措。”

柳公绰收起奏章,朝向刘贤禀道:“陛下,京都距离西境边关足有两千余里,派出援军刻不容缓,否则恐会贻误战机。”

群臣莫不颔首。

西军正兵总数二十五万,寻常时候足以应对西吴一路军队的袭扰,也可以保障千里边境的安全。但是这一次西吴动用全部家底,虽然百万之数只是虚张声势,但三十余万正兵包括十万骑兵在内,大梁西军将要承担难以想象的压力。

即便朝廷立刻派出援军,路上也将花费一段时间。

刘贤当即看向裴越,殿内重臣亦是如此。

京军北营人强马壮,而且裴越这些年可谓战无不胜,兼之如今的西军主帅又是谷梁,援军的归属似乎没有任何疑问。

一片寂然之中,裴越不疾不徐地道:“陛下,臣赞同柳大人的意见。”

刘贤便问道:“依卫国公之见,该派京军哪一营赶赴西境支援边军?”

裴越抬头望向年轻的皇帝,镇定地道:“臣拙见,可派南安侯领京军西营、普定侯领京军南营同时西进。”

仿若一颗火星坠入油锅内,殿中猛然骚动不安。

这些重臣心里如明镜一般,先帝诱使王平章谋反,顺势将长弓军和昌平军各一部调来京都,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制衡裴越统率的北营。南安侯苏武和普定侯陈桓忠心耿耿,再加上京都守备师和禁军的存在,裴越纵然权柄日盛,也不会生出不臣之心。

眼下西境局势危险,裴越居然不似以往那般主动求战,反而要趁势将西营和南营调离京都,他究竟想做什么?

南安侯苏武目视两位执政,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洛庭和韩公端对视一眼,并未立刻出言反对。

兵部尚书陈宽思忖片刻,出班奏道:“陛下,卫国公久经沙场功勋卓著,北营将士悍勇无匹士气高昂,臣举荐卫国公为西军副帅,领北营出征西境,协助左军机对敌吴国大军!”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当即赢得一部分朝臣的赞同。

刘贤定定地望着裴越,目光依旧平静,问道:“卫国公可否说得再详细一些?”

陈宽面色一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为尴尬。

只不过众人此刻无暇顾及他的窘境,纷纷望向那位气度愈发凝重的年轻国公。

裴越迎着年轻皇帝的目光,不慌不忙地道:“陛下,西境防线过长,一营京军不足以襄助全局。这次西吴掏空家底上阵,所图者显然不仅是虎城一地,因此南北两线才是重中之重。臣建议,由京军西营援护南线定西大营,京军南营援护北线长弓大营。”

他微微一顿,稍稍提高语调道:“在臣得知西境战事之后,已经派人星夜赶赴荒原,命藏锋卫沿北界全速奔袭前往灵州,交由左军机指挥统领。”

殿中肃然一静。

刘贤却松了口气。

其实在裴越说出那个提议的时候,他也有些惊讶,毕竟这不是裴越的风格。

裴越环视殿内众人,继续说道:“至于京军北营,武定卫已经在去年秋天与南军平湖卫轮转,泰安卫和平南卫也将整军以待南下。诸位大人,或许你们还有一丝侥幸,认为这场国战只是梁吴之争,但是我希望你们能明白,南面的敌人同样不会错失良机,大梁将会面对立国以来最大的危机。”

“在这个时候,谁若还是暗藏机心指望搅动风云,就算陛下仁德不降罪,本国公必先用尔之头颅祭旗!”

声若惊雷,绽于众人耳畔。

刘贤长舒一口气,肃然道:“便依卫国公所言,西府立刻筹备大军出征事宜,东府做好后勤准备。”

裴越回首望去,从这位年轻皇帝眼中看见的唯有信任二字。

他不再多言,躬身一礼。

第1174章 坐望东南

后宫,景仁宫。

吴太后坐在榻上,双手拢于身前,数名女史肃立在旁。

珠帘之外,站着一位三十余岁的男子。

其人气质平凡眼神木讷,轻易便可泯然于人海之中。

他略显佝偻地站着,禀道:“启奏太后,臣已查明,叛军攻打京都那天拂晓之时,谷梁在击退东城敌人后并未立刻赶赴皇宫,而是先去了一趟永仁坊沈宅。他入内待了约莫一刻钟,当时陛下尚未驾临南薰殿。”

吴太后听到那个久违的尊称,眼中不禁流露几分感伤,微微摇头道:“应称先帝。”

“是,太后。”男子垂首应下,又道:“臣查过王平章谋反前后,谷梁在都中的详细踪迹,仅有这一条不合常理。当年裴贞过世后,谷梁与沈默云便形同陌路,私下并无交际往来。但是在叛军攻破西城逼近皇宫的紧要关头,谷梁没有立刻返回皇宫指挥禁军守城,反而去了一趟沈宅,可见其中必有蹊跷。”

吴太后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道:“这便是大梁的忠臣。”

男子默然不语。

吴太后呼出一口浊气,缓缓道:“均行公过世之前,对尔等可有叮嘱?”

男子脑海中浮现莫蒿礼深邃的目光,那位老人显然早就预料到吴太后会有今日之问,便不急不缓地答道:“执政大人曾言,他帮先帝训练銮仪卫这一半人手,只想为皇家留下忠心可靠的臂助,但是不希望他们效仿前朝酷吏迫害朝臣。此例一旦开启,朝争便会陷入极其惨烈的境地,对于朝堂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珠帘后的几位女史不约而同地蹙起眉头。

吴太后却颔首道:“哀家明白均行公的好意,你们毕竟是死士。”

銮仪卫分为明暗两部,暗中这部分一直隐藏于迷雾之中,是莫蒿礼按照开平帝的旨意培养出来的死士。这些人若论光明正大的单打独斗,没有一人能在叶七手下走过十招,但他们最擅长的并非是这种正面死斗,而是隐匿踪迹的保护与刺杀。

男子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他不畏惧死亡和牺牲,但是对于天家来说,一旦动用这些死士,那么后果委实难以预料。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希望看到这柄剑出鞘。

吴太后沉思片刻,徐徐道:“如今西吴大军犯境,南面也未必太平,朝中理当万众一心共拒外敌,因此不需要再继续查下去了。各大臣府上如往常那般暗中盯着便是,卫国公府稍稍留意一些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