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544章

作者:上汤豆苗

裴越幽幽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或许我可以采取更加周全的手段,剿灭对面山中那些蛮人士卒,对待那些老弱妇孺不必如此残忍。可是你不要忘记,我们面对的是不同族群之间的战争,那些凶残的蛮人不会手下留情。兴安府城的惨状,九里关内阵亡的将士,乃至边境上那些被屠戮烧毁的村镇,有些是你亲眼所见,有些是你听人述说,理应明白我这样的手段只不过是以牙还牙。”

谷范抬手拍在他的肩头,摇头道:“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所以不需要说服我。裴越,这些年我从未见你派兵杀过普通人,即便这是为整个战局服务,依旧显露出几分躁意,是因为京都那边的局势让你无法安心吗?”

裴越凝望着他的双眼,缓缓道:“你何时学会了读心术?”

谷范耸耸肩道:“不要小瞧你四哥。其实我想说,都中有父亲在,不会出现什么麻烦,你只需要静心应对蛮族之战。山中除了蛮人之外,应该还藏着一些伏兵,你如今身边只有这八千骑,小心阴沟里翻船。”

裴越轻轻一笑,从容镇定地道:“我只留八千骑在身边的目的,便是给那些人一个杀我的机会,否则我担心他们没有足够的胆气。”

他眺望着北面的库塔群山,目光深邃似海。

第1018章 必先予之

京都,皇城。

御书房中,衣紫重臣大多在场,只少了东府左执政莫蒿礼。

朝局纷纷乱乱,犹如雾里观花,一时的起落得失不足为奇,只不过开平帝对莫蒿礼的信任和器重早已超出正常的范畴。按理来说,以莫蒿礼的年纪和身体状况,开平帝在留中他的十余份辞官折子后,已经对得起这位四朝元老。

再者莫蒿礼生前便集三公于一身,死后多半会是文正之谥,堪称历代以来文臣所能达到的巅峰,恩宠无以复加,辞官归乡已然无憾。

然而开平帝偏偏要保留他的官职,态度极其强硬,群臣除了称颂圣天子之外亦无可奈何。

毕竟右执政洛庭和参政韩公端都没有发表过不同的意见,其他人根本没有资格在这件事上置喙。

相较于去意已决却被开平帝留在都中的莫蒿礼,另一位三朝老臣似乎显得恋栈权位,在西府左军机的位置上一坐便是十五年,而且从他的身体状况来看,似乎还可以再坐很多年。

这些老臣的时代终究会落幕,区别在于会以怎样的姿态退出大梁的权力核心。

但王平章仿佛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除了将西府大部分军务转交到谷梁手上,依旧勤勉执着地参加每一次朝会。

近来连御史大夫黄仁泰也递交了乞骸骨的折子,开平帝自然同样留中,只是对这位宪台主官的赏赐不如莫蒿礼丰厚。

相比之下,王平章的沉默有些惹人侧目。

所有人都知道,等中山侯裴越平定蛮族之乱后,朝廷将会真正进入换血的状态,标志便是太子的册立、东府执政大权的交接和军中格局的调整。

随着南境和谈尘埃落定,大梁终于可以按照既定的步骤筹备国战,无论文官集团还是武勋亲贵都会迎来十余年来不可多得的攀升良机。有人上位必然就需要老人们让出位置,莫蒿礼和黄仁泰显然是意识到这一点,故而早早便表明自己的态度。

王平章没有那样做,于是近段时间以来不断出现弹劾他的奏章。

令人吃惊的是,这些弹劾奏章大多言之有物,绝非以往部分御史惯用的捕风捉影。

弹劾的内容包括王平章当年收受财货提拔武将、王家子弟在都中横行霸道、魏国公府的管事家仆欺压良善,甚至还有几桩被王氏偏房子弟凌虐致死的青楼歌伎案子也浮上水面。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对于一位戎马生涯四十余载、执掌军中大权十五年的实封国公而言,这些罪状的麻烦程度取决于皇帝的态度。

御书房中无比安静,诸位重臣眼观鼻鼻观心。

开平帝翻阅着面前厚厚的奏章,纵然他先前便已经看过,此刻依旧不紧不慢地看着,如此姿态让群臣捉摸不透,不知他究竟是要轻轻放下还是大做文章。

王平章神色如常,只不过面上终究显露出几分老态。

良久过后,开平帝放下最后一本奏章,缓缓道:“一派胡言。”

洛庭微微皱眉,当即直言道:“陛下,臣觉得无论那些奏章所言是否真实,既然出现这么多的指证,总得查清楚才能还魏国公一个清白。”

开平帝哂笑道:“洛卿,你为官这么多年,怎会连这些伎俩都看不清楚?朕且问你,就这些奏章弹劾的罪状,都中哪家勋贵府邸找不出来?”

众人略有些不适应皇帝陛下突然改变的风格,往常从未听过他如此直白的言论。

洛庭摇头道:“臣不敢反驳圣上,但是据臣所知,都中应该有一家勋贵府邸能够做到清白如许。”

开平帝不苟言笑地问道:“哪家府上?”

洛庭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回道:“中山侯府。”

开平帝语塞。

他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便转而望着王平章说道:“魏国公。”

“臣在。”

“朕不会将这些事交给有司查办,你这几日自行处理吧。家中若真有那等不孝子弟和狡诈奴才,捆起来送去京都府让苏平按律处置便是。”

“老臣谢过陛下圣恩!”

王平章微露激动之色,同时大礼参拜。

开平帝示意刘保将其搀扶起来,继而温和地说道:“世事焉能清如许,像裴越那样的武勋本就是异类,如果不是他有一手点金之术,亦无法做到两袖清风。朕相信你的操守和品格,故而不必挂怀。”

王平章感慨万千地道:“陛下,老臣委实惭愧,辜负了陛下的期许和信重,以至于家中出现这么多违法乱纪之人。老臣今日不敢为自身辩驳,只盼陛下念在老臣这么多年的微薄苦劳份上,准许老臣告老辞官,回桑梓之地以度余生。”

御书房中几近针落可闻。

见开平帝沉默不语,王平章又道:“老臣深受陛下恩典,从当年一营主帅走到今天,已然享尽荣华富贵,不敢再贪恋权位,恳请陛下恩准。”

开平帝看了一眼站在王平章旁边面色平静的谷梁,缓缓道:“魏国公乃是国之干城,岂可轻言离去?若没有你坐镇西府,朕心实难安。”

王平章情真意切地说道:“谷军机胜过老臣多矣,另可将襄城侯萧瑾这样的大才擢入西府以为臂助,大梁军力必然更上一层楼。陛下,老臣心中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

开平帝颔首道:“你说。”

王平章道:“今岁之延平会猎定于五月二十九日开始,老臣希望能最后一次见证大梁军威之盛。”

他微微一顿,动容地说道:“陛下,老臣从京营一小卒开始做起,在京营中待了十九年,每每回想总是格外怀念那段岁月。如今老臣已然六十有六,辞官之后想来再也回不到京都,还盼陛下能够宽宥老臣的这点私心。”

开平帝叹道:“准了,届时朕陪你一起去见识京军各营的风采。”

王平章感激地道:“老臣叩谢圣恩!”

见他又要跪下,开平帝以眼神示意,刘保连忙上前扶住。

从始至终,除了洛庭最开始表明态度之外,余者皆未开口。

实际上很多人此刻都有些恍惚,难道说本朝在裴元之后最大的军头这般轻易地退出朝堂?军中的权力交接竟然如此顺利?

便在这时,礼部侍郎盛端明出班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开平帝道:“讲。”

盛端明洪亮的声音在御书房内回响:“臣请陛下册立太子,稳固国本!”

第1019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盛端明的奏请瞬间冲淡王平章即将离去带来的冲击,毕竟与万众瞩目的储君相比,年近古稀的西府军机犹如垂暮之日,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语。

这次他没有遭遇旁人的阻挠和反对,实际上自从二皇子在那次朝会上颜面尽失之后,储君的人选便没有悬念。因为北疆蛮族之乱爆发的缘故,开平帝将册立太子的事情暂时搁置,如今盛端明恰到好处地提起此事,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群臣纷纷附议,连王平章也不例外。

开平帝微微颔首,淡然道:“自朕奉先帝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皇长子刘贤,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群臣高呼道:“陛下圣明!”

像往常一样站在东侧的大皇子刘贤双手微微颤栗,走到御案之前大礼参拜,紧张又激动地说道:“儿臣叩谢父皇圣恩!”

二皇子刘赟面色平静,似乎那次开平帝驾临齐王府后,对他说的那些话已经真正扭转他心中的想法。六皇子刘质低头望着地面,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开平帝并未去看另外两个皇子,他只盯着伏身于地的刘贤,温和地道:“起来罢,从今往后更要谨慎自省,不可像往日那般混沌糊涂。”

刘贤坚定地道:“父皇教诲,儿臣定会谨记于心。”

开平帝这才看向右执政洛庭,缓缓道:“洛卿,便由你代朕祭告天地、社稷、宗庙。”

洛庭出班应下,脸色如常,因为这是必须经过的流程。

册立太子当然不是几句话便能定下来的事情,在今日之前的所有纠葛,都只是先期确立储君人选的角力和争斗。在开平帝说完那番定论之后,才算是进入真正的册立程序。

第一步是祭祀,即由皇帝指派一位大臣主持祭告天地、社稷、宗庙的活动,以此来诏告天地、社稷和祖先,获得他们的同意和许可,使被册立的太子成为顺天应命的合法储君。

接下来依次是仪仗、宣诏、谢礼、受礼和拜庙,最后再明发圣旨行文各地官府并昭告天下,如此仪式方成。

洛庭问道:“启奏陛下,请问大礼之日定于何时?”

按说这种大事肯定要寻一个黄道吉日,钦天监早就备好了几个日子,开平帝稍稍沉思之后道:“便定在十二天之后。”

那一日是五月十七。

洛庭拱手道:“臣领旨。”

开平帝平静地说道:“册立礼仪细节由东府主持,礼部从旁协助。”

洛庭和礼部尚书吴宽同时躬身应下。

开平帝并未因为盛端明横插一手就完全忽略王平章的存在,敲定册立太子的一应事务之后,他又给王平章极高的评价并且赏赐了大量田地金银,还当场许给王家子弟数个清贵官职——当然,不包括王九玄在内。

王平章自然感激涕零,数次叩谢。

仿若君臣相谐皆大欢喜之局面。

然而一些重臣却觉得心中发寒。

若是真的毫无芥蒂,方才陛下缘何要王平章自行决断如何应对那些弹劾?

这可是一根看不见的绳套,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出现,或许将在未来某个时刻遽然收紧。

……

景仁宫中,宫人尽皆面带笑意。

所有人都知道大皇子已经成为太子,意味着将来吴贵妃会顺理成章变成一宫太后,他们这些宫人自然也算得上鸡犬升天。只不过吴贵妃御下极严,再加上还没有完成最后的仪式,所以他们不敢太过外露,只能在心中暗自窃喜。

吴贵妃并未像有些人想象得那般喜不自胜,尤其是看着此刻刘贤跪在堂下一脸执拗的神情,她那双明媚的眼眸中不禁带着几分忧色。

正殿之中并无旁人。

开平帝将洁白如玉的三足茶盏放在桌案上,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朕的大皇子,这些话为何不敢在朝臣当面说?”

刘贤微微一怔,心想这些话能在朝臣面前说?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说道:“父皇,延平会猎在京郊举行,圣驾不能轻易离京啊。”

言下之意显然是担心四皇子之旧事重演。

开平帝却淡淡道:“遮遮掩掩岂是大梁储君之风姿,有话直说便是。”

如果放在以前,吴贵妃此时多半会出言转圜,但是正如开平帝所言,刘贤已是朝野上下认可并接受的太子,总不能时时刻刻还得别人搀扶前行。

刘贤心中一横,直白地说道:“父皇,魏国公城府深沉心思狠辣,今日怕是以退为进之策。儿臣知道父皇不愿不教而诛,在削弱军中门阀的问题上一贯徐徐图之,正因如此才不能给王平章丝毫机会。只要父皇安居宫中,彻底解决王家的势力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再者,如今裴越不在都中,有些人恐怕行事更无忌惮……”

开平帝生生被他气笑了,转头望着吴贵妃道:“听听,裴越那家伙不在京都,朕的安危都没有保障。旁人这样想倒也罢了,连朕认定的太子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