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369章

作者:上汤豆苗

刘贤看了一眼裴越,对掌柜说道:“今儿我要宴请中山侯,你按照老规矩置办。”

掌柜稍稍松了口气,连忙应道:“王爷请,裴侯请。”

护卫们留下几人随行,余者自有竹楼的管事安排招待。

裴越和刘贤来到一间雅室,对面而坐,一边品着竹楼的上等香茗,一边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南周使团已经在永州走了数日,这速度为何忽然慢了下来?”刘贤略显不解地问道。

裴越轻笑道:“殿下倒也不必心急。”

刘贤老脸涨红,反驳道:“我为何要心急?只是想不通南周朝廷的心思。古往今来,和亲之事聊胜于无,实际上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尤其是关系到两朝国运的大战,岂是一桩婚事能够羁縻?我所虑者只是担心南边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裴越一本正经道:“殿下是担心南边用美人计?”

刘贤刚刚喝下的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无奈笑道:“我在你眼中便是这等废柴?”

裴越摇头道:“殿下当然不是废柴,可有句话叫做百炼钢化作绕指柔,殿下不得不防。”

刘贤瞪了他一眼道:“尽跟我打马虎眼,想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实话真不容易。”

裴越沉默下来。

大皇子虽然成熟得有些晚,但是阻碍他成为太子的问题根源并不在此。

最开始裴城为何会对裴越较为宽和?因为裴越只是一个庶子,就算捅破天也改变不了这层身份,裴城的继承权无可动摇,所以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展现自己的胸怀。

这个例子放在天家也很合适,不管开平帝如何喜爱刘贤,他终究不是皇后所出,无法逾越千年来这片大陆上深入人心的嫡长子继承权。

除非……开平帝废掉陈皇后,改立吴贵妃为皇后。

然而废后可没那么简单,至少在裴越看来,陈皇后没有犯错,开平帝又不想变成史书上的昏君,那么他就发不出那道废后的圣旨。

如此一来只能强行说服朝臣支持刘贤,裴越要是太早站队的话,势必会成为那些反对者的眼中钉。

刘贤似乎意识到裴越沉默的原因,他勉强笑道:“你这人真是没劲,今儿不过是随意闲谈,何必满腹心事。”

裴越摇摇头,终于开口说道:“殿下,你若是同意娶南周那位清河公主,必须做好将来失去她的心理准备。”

刘贤心中一震,望着裴越冷静甚至略显冷酷的神情,他忽然明白过来。

开平帝想要立他为太子,此事已经不算秘密,倘若他这次成为两国联姻的人选,那么将来战事一起,清河公主不可能再做他的正室。

亡国公主如何能母仪天下?

一股寒意从刘贤心中渗出来,让他喉头有些发痒。

裴越却没有安慰他,继续分析道:“南周肯定查过咱们这边的情况,几位成年皇子中只有殿下你中匮乏人,所以陛下只要答应这桩婚事,那么殿下便是唯一的人选。将来你若真的成为太子,南周便有一位远嫁大梁的太子妃,两国之间再动刀兵必然会有顾虑。”

这下轮到刘贤沉默,他显然也能想象到此事后续的残忍之处。

良久之后,他皱眉说道:“南周这是在赌。”

裴越嘴角扯出一抹嘲讽道:“事关国运兴衰,区区一名女子的命运算什么?公主倒不如那些普普通通的小家碧玉。不对,南边那些人做事历来如此,就算是小家碧玉恐怕也逃不过他们的狠毒手腕。”

他这番话指的便是南琴。

刘贤犹豫道:“若是到时候真到了那个地步,父皇也不一定会赐死南边的公主吧?”

裴越望着他反问道:“殿下,你觉得这重要吗?”

刘贤语塞。

他沉思片刻,忽地咬牙道:“那我就推掉这桩婚事。”

裴越悠悠道:“陛下不会允许你这样做。”

刘贤愤怒地望着他,微微抬高声音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要我如何?”

裴越带着一份怜悯说道:“我猜,这是陛下对你最后的考验,想要成为一位优秀的帝王,必须明白哪些可以舍弃,哪些必须舍弃。”

刘贤诚恳地道:“裴越,你能不能教教我如何处理这种事情?”

裴越轻叹道:“殿下,世事没有万全之策,方才我说殿下莫要中了美人计,其实就是想告诉你,有些煎熬必须得你自己承担。”

刘贤定定地看着他,颔首道:“我明白了,多谢。”

第698章 犬吠

刘贤随意说出的老规矩当然不简单,竹楼几位镇场子的名厨亲自掌勺,小半个时辰捯饬出一桌尽善尽美的席面。

竹楼大掌柜依照刘贤平日的习惯,端着两壶春竹叶来到雅室,却听刘贤说道:“这酒太柔,且换烈一些的酒来。”

掌柜心中发苦,如今都中出名的烈酒首推破阵子,问题在于他上哪儿弄去?要是像以往那般拿出平江双蒸,又怕得罪另一边面色淡然的裴越。正犹豫为难之际,忽听裴越说道:“既然殿下想饮烈酒,那就拿两坛平江双蒸来。”

掌柜如逢大赦,感激涕零地说道:“小人谨遵王爷和侯爷的吩咐,这就去拿上品双蒸。”

他显然格外小心谨慎,连平江二字都不敢出口,毕竟这酒是从南周运来,虽说经过朝廷允许的正规渠道,可是谁能保证那位贵人不在意?

俄而,酒菜俱已齐备,竹楼的人被刘贤全部撵了出去,房中依旧只有他们二人。

酒过三巡之后,刘贤脸上有了几分酒色,感慨道:“其实我很羡慕你。”

裴越失笑道:“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

刘贤微微摇头道:“莫要误会,或者用佩服这个词更恰当。我自问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然而面对抉择还是会陷入两难的境地,所以很佩服你的心志。回望你这一路走来的过程,期间不知经历多少次险恶危局,但你每次都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这份本事谁不羡慕?谁不佩服?”

裴越举杯向其示意,而后淡然道:“殿下,很多时候我也和你一样,都是被迫做出选择,只不过运气比较好,所以才能侥幸活着。”

“运气?”

刘贤笑了笑,将酒盏中的平江双蒸饮了一半,轻叹道:“一次两次是运气,十次百次也是运气?裴越,方才听完你的分析,我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是还有件事想不明白。南周提出和亲的请求,父皇难道不能拒绝?”

“能。”裴越点点头,望着刘贤充满疑惑的目光,微笑反问道:“殿下,咱们现在就要大军南下伐周吗?”

刘贤其实想过这个原因,然而他有一点想不通透,便继续问道:“可是我们在这件事上占据主动,打或不打与南周无关。即便如今的时机还不成熟,难道南周敢越过天沧江北上?现在答应南边的和亲请求,无异于给自己套上一层枷锁。”

裴越尝了一筷子面前的鱼肉,随后微微皱起眉头道:“竟然是海鱼,只可惜做法不对,浪费了材料。”

抬头见刘贤定定地看着自己,裴越平静地说道:“就拿殿下与我举个例子。当初我知道七宝阁的许颂是殿下的人,倘若殿下一直不出手,我就会陷入忐忑不安的境地。那时候的我与殿下比起来便是路边的一只蝼蚁,殿下只需要保持一段时间的沉默,我身边的人譬如孙琦他们肯定会动摇。”

刘贤倒也不笨,颔首道:“原来如此。”

裴越缓缓道:“陛下从未明言要伐周,南境边军也没有任何动作,如果这个时候再答应南周和亲的请求,势必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判断。当然,像南周皇帝、方谢晓和冼春秋这些人肯定骗不了,但是南周朝廷里其他人呢?用兵之道攻心为上,南周朝野会在这种外部压力和内部猜疑的态势下陷入混乱,若无强有力的手段镇压,他们绝对无法拧成一股绳对抗咱们的大军。”

刘贤登时心悦诚服,举起酒盏说道:“你能在西境战事中脱颖而出,可见盛名之下无虚士,我敬你。”

两人同时饮下,裴越微笑道:“其实我也只是拾人牙慧而已。陛下登基之后远离具体军务,但是从这次大巧若工的应对便能看出来,当年陛下能够得到那么多武勋支持绝非侥幸。”

“这是自然。”刘贤对于开平帝无比敬畏,不愿在这个话题上深谈,又道:“所以最后只剩下……”

裴越想了想,坦然道:“南周那位公主肯答应远嫁,必然不是等闲人物,我建议殿下把握好其中的分寸,以免将来让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刘贤感激地说道:“多谢你帮我理清楚这些事,其实母妃多次让我找你求教,只是我担心你不愿开口,毕竟之前我确实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裴越笑道:“殿下,一直老生常谈就没意思了。”

他表面上态度风轻云淡,实则心中觉得好笑。

吴贵妃何等人物,虽说裴越没有直接和她接触过,只看以前那几件事就能明白这位贵人的心机手段。他不相信吴贵妃看不透开平帝的用意,随便提点刘贤几句便够了。她之所以特意让刘贤来找自己,多半还是猜中开平帝的想法,所以提前为自己的儿子铺路。

裴越知道自己已经上了皇帝的贼船,如果一直冷淡刘贤,那么将来必然会危机重重。今日来竹楼的路上他冷静地想过,此事只能顺势而为,但是在彻底看清楚刘贤的本心之前,他肯定做不到为大皇子冲锋陷阵摇旗呐喊。

辅弼之臣总得珍惜自己的身份。

不管怎么说,这顿饭两个人吃得颇为顺心,刘贤在熟悉之后不会刻意端着架子,起码比刘赞瞧着要顺眼一些,裴越也乐意教他一些道理。

酒宴终散,宾主皆欢,两人走出雅室,顺着三楼回廊向外走去。

竹楼的内部格局与离园不同,后者在那座湖畔建造十七栋小楼,目的在于营造一个个奢遮雅致的独立空间。竹楼仅有前后两座楼,区别在于后楼的客人身份更加尊贵,没有像离园那般极尽奢华之能事,毕竟这里最重要的卖点是世间各种美酒佳酿。

裴越和刘贤带着几名护卫漫步回廊,来到东面拐角处时,忽然听到这间雅室内颇为喧嚣吵闹。

这种事并不稀奇,来这里喝酒的人以武勋为主,大嗓门随处可见。

只不过里面传出来的几个字却让刘贤猛然止住脚步。

“……裴越?我呸!”

第699章 雷霆

刘贤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不禁愣住,竹楼又不是自家暗室,谁会在这里大放厥词?

虽说能进后楼的客人大多知道竹楼是二皇子的产业,也清楚裴越和二皇子没有交情,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这里口无遮拦难道就不怕传进裴越的耳朵里?

如今父皇对裴越的喜爱和器重已经毫不遮掩,年方弱冠就是京营主帅,而且依据母妃的暗示来看,父皇极有可能打算让裴越过几年进入西府。

不满三十岁的军机大臣?连刘贤都有些眼热和羡慕。

他知道这套雅舍里肯定是武勋子弟,一想到方才裴越对自己的提点,刘贤便皱眉上前,准备进去好好教训一顿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然而裴越却抬手拦住他,平静地说道:“殿下,酒后胡言不必当真。”

刘贤深深地看了裴越一眼,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怒意,一如澄净的水面那般平静。

然而就在两人准备离去时,里面又传来几个高亢的声音。

“你们别这样看着我,那裴家子不过是出身好,运气也好罢了!”

“王兄啊,你莫非是醉了?都中谁不知道裴越只是一介庶子?虽说生在定国府中,但是裴家对他……哈哈,不提也罢。”

“你懂个屁!他八成是谷梁的私生子,这对父子狼狈为奸瞒着陛下呢!要不是这样,当初谷梁凭什么对他另眼相看?要我说,都中都是些无胆匪类,当初这些人无不怀疑谷梁和那裴家子的关系,现在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不对吧?谷裴两家不是定亲了吗?裴越不是要迎娶谷梁的独女?若他是谷梁的私生子,这岂不是乱伦?”

“哈哈哈哈!”

匆忙赶来的竹楼大掌柜刚好听到最后这句话,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压根不敢看裴越,只是苦着脸望向脸色铁青的刘贤,颤声道:“王爷,这里面是魏国公府的两位少爷和他们的同伴,上午便来了,估摸这会子是喝醉了……”

里面依旧没有停下来,只听一人说道:“不过那小子运气确实好,听说有个女子日夜跟随保护,连他上战场都跟着,白天帮他杀人,晚上给他暖被窝,端的艳福不浅啊——”

“砰!”

话音未落,雅舍的门被裴越一脚踹倒。

刘贤心知要糟,连忙跟了上去,他不是怕裴越动手,而是担心王平章那两个孙子被裴越活活打死。

里面的人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还没等他们破口大骂,便见眼神冷漠的裴越绕过屏风出现在眼前。

桌边共有五人,此刻无不神色大变,坐在左右打横相陪的两个年轻人眼中明显满脸惊慌,他们敢在同伴面前嘲讽裴越,然而亲眼见到哪里还能硬气。

倒是中间那两个年轻人很快便镇定下来,冷笑望着裴越,眼中不乏挑衅之色。

当他们看见紧随裴越进来的大皇子,登时心中一松,连忙起身离席貌似恭敬地行礼道:“拜见大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