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不远处的丫鬟们听到这句话后仿佛被雷劈了一样,一个个目瞪口呆。
沈淡墨愣住,然后脸上白皙光洁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非常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你在胡说什么!”
裴越认真地说道:“你一直在提叶七,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是吃醋了,这样说来你肯定喜欢我,不然你为何要如此关注我和叶七的事情?”
望着他诚挚的目光,沈淡墨没来由地心中一阵慌乱,但是很快就强行平静下来,挑眉道:“你想得美!我只是和叶七性格相冲,与你有什么关系?裴侯爷,虽然你如今在京都风头极盛,倒也不必这般自作多情。”
“哦,原来是这样,那看来确实是我误会了,挺好。”裴越笑吟吟地说道。
沈淡墨柳眉竖起,面色不善地说道:“挺好是何意?”
裴越正要回答,屏风那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名中年男人隔着屏风说道:“裴侯爷,我家老爷有请。”
裴越有些诧异,但是仍旧平静地应道:“好。”
他起身朝外走去,沈淡墨随之跟了上来,见裴越投来疑惑的目光,她正色道:“爹爹不是故弄玄虚的人,我想去看看是不是发生了大事。”
裴越点点头,两人同行返回正堂。
沈默云并不意外自己女儿的出现,他的眼神始终停留在裴越身上,目光中的忧虑让两个年轻人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裴越脸色凝重地问道:“沈大人,出了何事?”
在他的记忆里沈默云一直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情,能让这位大梁上万密探的首领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很显然不是普通的变故。
沈默云站起身来,沉声道:“裴越,我刚刚收到一个消息,仔细斟酌之后觉得应该告诉你。”
裴越颔首道:“大人请说。”
沈默云缓缓道:“去年鲁王的正妃许氏自尽,因为西境战事爆发的缘故,宫中并未帮他定下新的婚事。年前宫中传出消息,要在都中择一品行端正身家清白的女子为鲁王妃,此事由大皇子的生母吴贵妃亲自主持。”
裴越猛然间想到一个可能,脸色阴沉下来。
旁边的沈淡墨反应并不比他慢,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沈默云继续说道:“两天前,吴贵妃在宫中宴请都中武勋亲贵之家的内眷,其中便有你的嫡母李氏,以及……你的长姐裴宁。”
“啊!”沈淡墨一声惊呼。
以她的聪明机智,怎会不明白自己父亲的言外之意,一想到裴越和大皇子之间的恩怨、裴越和裴宁之间的感情,她不禁担心地转头望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裴越如此狰狞的面容。
“好,很好,裴家!”
裴越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宛若实质。
“沈大人,请恕晚辈不能久留,告辞!”
裴越转身便走。
沈默云沉声道:“裴越,制怒!你要去做什么?”
裴越停步,扭头看向沈默云,赤红的双眼令这对见惯风浪的父女都感到心惊,只听他漠然地说道:“回京之后,我还没有去定国府拜访,估摸着他们又要在背后骂我不忠不孝,我自然要去送他们一份大礼,沈大人莫非觉得不妥?”
“你冷静一点!现在只有一些简单的消息,事情的详细还不清楚,你这会去定国府能解决什么问题?”沈默云略显无奈地说道。
他也没想到裴太君会这般糊涂,这件事根本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如今裴家还能维持一个架子,将来要是裴城或者别的子弟成才,未尝不能东山再起。可要是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成了外戚,那么休想再染指军权,就连裴城都必须从军中脱离。
沈淡墨当然担心裴宁,可她更害怕裴越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只得紧张地劝道:“裴越,你先不要冲动,等爹爹查清楚事情原委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裴越看着他们,眼中多了几分暖意,但是仍旧摇头道:“我已经错了,不能一错再错。”
丢下这句让沈淡墨有些不解的话后,裴越毫不迟疑地大步离去。
第524章 春日宴
定国府,定安堂。
今日裴太君心中欢喜,特地命人将一家老少请了过来,在偏厅中大摆筵席,满桌山珍海味,富贵气象一览无遗。
裴太君坐在主位,左侧是裴戎和裴云,右侧是李氏、裴宁和裴珏。裴戎的几名妾室都没有资格入座,譬如裴珏的生母莫姨娘,只能在一旁恭敬站着。厅内丫鬟仆妇虽多,但是人人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丁点声音,以免惊扰主人谈话的兴致。
浅酌几巡之后,裴太君抬头望着素妆打扮的裴宁,慈祥地笑道:“宁丫头,听说在宫中的时候,贵妃娘娘还当众夸赞你了?”
裴宁轻轻地应了一声,随即垂首望着身前。
她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家碧玉,哪怕在皇宫之中也不会露怯。近距离观察之后,她不得不承认大皇子的生母吴贵妃城府深不可测,比起李氏来说犹如云泥之别。无论是待人接物,亦或是言语机锋,吴贵妃始终都能滴水不漏,这也是她能在宫中立足并且最受开平帝宠爱的原因。
可是正因如此,她才更加不想嫁给鲁王。曾经听沈淡墨说起过大皇子的种种恶行,又亲眼见识过吴贵妃的厉害,裴宁深知自己性格柔弱,去了那种地方又怎能过安稳日子。可她不懂得外面的风浪有多高,只知道家中的氛围已经容不得她说出半个不字。
席间众人只当她面皮薄不愿说话,李氏便笑着说道:“母亲,宁丫头可是您老人家亲自调教出来的人儿,哪里还会行差踏错?贵妃娘娘对她很满意,言语之中都透着喜欢,还让她往后时常去宫中拜见呢。”
“那就好。”
裴太君转头对裴戎问道:“戎儿,我这心中还是有些担忧,这件事应该没有干碍吧?”
裴戎摇头道:“母亲不必担心,这件事百利而无一害,无论是对宁儿、我们裴家亦或是天家,都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裴太君欣喜地问道:“果真?”
裴戎看向身边的裴云说道:“你来给老太太详细说说。”
“是,父亲。”
裴云眼帘微垂,然后朝着裴太君不慌不忙地说道:“老祖宗,大皇子身份尊贵性情温和,乃是天下第一等的良配,大姐嫁过去就是王妃,即便不论将来,眼下也不可能有更好的选择。对于裴家来说,因为一些往事与天家生疏,这桩婚事可以拉近彼此的关系,对于大哥的前程也是极好的臂助。诚然,如今的裴家比起当年要差一些,可是祖父和先祖留下的香火情还在,陛下亲近裴家,自然能影响一部分武勋亲贵的看法,对于如今军中微妙的局势而言很有作用。”
裴太君十分满意,脸上笑成了褶子,和蔼地说道:“这样说来,岂不是皆大欢喜的场面?”
裴云颔首道:“正是如此。”
裴太君感慨道:“好啊,国公爷走了之后,我是日夜难眠,每每想到这份家业交到我手中,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心想有什么面目下去见他呢?如今听你这么一说,要是能给门楣上增添几分光彩,我就是现在闭眼也能放心了。”
一席话说得裴戎面红耳赤,不得不离席说道:“母亲大人,儿子不孝,有愧您的期许。”
裴太君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摆摆手道:“罢了,当年的那些事说不清楚是谁对谁错,你往后就在府中陪着娘,让城哥儿和云哥儿努力上进吧。”
“是,母亲。”
裴戎应下,然后正要入座,却见一名内宅管事婆子慌里慌张地小跑进来,口中仓惶道:“老太太,老爷太太,三少爷来了,还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亲兵!”
裴太君苍老的脸庞上浮现一抹惊色,颤声道:“他来做什么?”
裴戎脸色阴沉地说道:“母亲莫急,儿子自会处置。裴五家的,今儿前面是谁在管着?”
裴五家的垂首答道:“回老爷,今儿是裴大管家在前面。”
裴戎便对裴太君说道:“母亲,永年处事妥当,不会有什么差池。裴五家的,从今往后告诉家里的人,不要再叫那个小畜生是三少爷。当日在朝堂之上,他不是亲口说自绝于裴家?过几日我就请宗族长老出面,开宗祠将他驱逐出裴氏宗谱!”
裴太君惊道:“戎儿,不必如此吧?”
裴戎面带煞气地说道:“母亲,是他自己要破门而出,可不是我们逼着他。如果不这样做,都中勋贵谁还瞧得起裴家?此举并非是儿子在泄私愤,只是不想让人小瞧了裴家!”
裴太君听到这句话顿感头疼,如果早知道这庶孙这般能折腾,她根本不会让他出府进庄,大不了养在自己身边,从此以后对他好一些。就算靡费一些金银养个废人,这对裴家来说又算什么呢?当初只是一时心软,也未尝没有撵走麻烦的念头,谁能料到这根本不是撵走麻烦,反而是养出一个无比棘手的庞然大物。
她现在的想法是全然当裴越不存在,他当他的中山侯爷,裴家关起门来高乐,两边老死不相往来最好,然而这显然是个不太实际的愿望。
席间众人神色各不相同。
在听到裴五家的慌张的言语之后,李氏整个人就仿佛被定住一般,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青,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眼中射出仇恨的目光。
裴云倒还算镇定,他从来没有想过裴宁的婚事能瞒过裴越,尤其男方还是大皇子,只是眼下这个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开,裴越来的速度之快有些超出他的预想。
但他仍旧没有太过担心,因为就算裴越现在平步青云,他也不敢和天家作对。
裴宁刚开始的时候十分惊喜,她倒没有想太多,只是一年多没有见过裴越,心中着实有些想念。可是在听到裴戎的话之后,她不禁俏脸泛白,想要劝阻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一时间心中十分煎熬。
便在这时,裴戎的一名贴身小厮满脸惶恐地跑进来,惹得丫鬟仆妇们满脸惊吓地避让,但他根本没有心情去东张西望,猛然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喊道:“老爷,出事了!”
第525章 大礼
裴戎冷声呵斥道:“慌什么!有什么事慢慢说!”
小厮浑身发抖,低头说道:“老爷,三少爷打了大管家,然后带着亲兵们闯了进来,马上就要到内宅了!”
裴戎上前一脚将小厮踹翻,怒骂道:“狗日的畜生,他是你哪门子三少爷?”
小厮不明所以,忍着胸口的剧痛连忙挣扎着爬起来磕头认错。
裴戎犹自不解气,还要上前殴打,裴太君只能喝止道:“戎儿!”
裴戎这才罢休,扭头对裴云说道:“你现在立刻将府中的亲兵家将集合起来,再派人去皇城报信,就说裴越想要谋逆造反。”
裴云苦笑道:“父亲,这样一来就彻底没有余地了。”
裴戎吼道:“他都带人打上门了,你还要什么余地?优柔寡断的蠢货,是不是要看着他将裴家的门匾踩在脚下你才死心?还不快去!”
“不必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然后又听裴越说道:“今天我是来给裴老爷送礼的。”
裴宁猛地站起身来,然后下意识地看向裴太君。
这位国公太夫人面色难堪,然而在看到愤怒中带着几分恐慌的裴戎、满脸恶毒怨恨的李氏和强装镇定的裴云之后,她心中又升起浓重的无力感。若是裴贞尚在,这偌大的国公府怎会落到这般境地?那年轻人分明没有三头六臂,却仅凭一句话就让这些人方寸大乱。
她沉沉地叹口气,缓缓道:“丫鬟婆子们带着珏丫头回去,你们随我去见见他。”
一行人从侧门进入定安堂正堂,然后便见身段颀长的裴越缓步踏入,身后跟着两名亲兵。
裴太君见状心中稍安,她当然不相信裴越会突然发疯,但要是矛盾激化到刀兵相见的地步,最终吃亏的是谁难以预料。然而当她坐在高台之上,一如当年那般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裴越时,眼神不由得冷漠起来。
裴越身后的两名亲兵,一人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不知其中装了什么物事。
另一人单手提着裴永年,这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奄奄一息。
最让裴太君心惊的是,裴越的右手提着一把刀。
正堂宽敞明亮,虽是初春时节却感觉不到半点寒意,但裴家人除了裴宁之外,看到这一幕无不心中发凉。
裴太君沉声问道:“越哥儿,你要做什么?”
裴越身姿挺拔,昂然而立,平静地说道:“太夫人是说我手中这把刀?方才来的路上,道旁有人持刀行凶伤及无辜,我路见不平便当街杀了他,顺手拿了他的刀。在我看来,刀没有好坏之分,关键要看握在谁的手里,太夫人觉得对否?”
不称老太太而称太夫人,这是开门见山亮明自己的态度。
裴越看都没看裴戎一眼,在说完这番话后转头望向裴宁。
她眼中含着泪,然而脸上却泛着笑容,这笑容并不苦涩,只有经年未见的喜悦和将心比心的关切。
裴越读懂了她的心思,然后冲她微微颔首。
高台上的裴太君看到这一幕后五味杂陈,再次问道:“越哥儿,你为何要欺辱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