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这是沈默云的要求,也是他主动提出和裴越合作的原因。
面对陈希之凌厉的攻势,林合忽地急速撤步,长剑还于左手,连打带消拨开陈希之的左手刀,横切对方小腹。
陈希之平稳落地,脸上绽放开狰狞的笑容,完全不管不顾对方这一剑,双刀交错飞快斩落。
林合这一剑终于突破对方的刀锋,划破对方的上衣,在陈希之的小腹上留下一道伤口。
但是紧接着他便发出一声惨叫。
一只手掌掉落于地,掌心里还握着长剑的剑柄。
林合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自己断掉的左手,大脑几乎瞬间一片空白。
陈希之发出极为痛快的笑声,压根不理会自己小腹的伤势,继续急冲向前。
一杆长枪斜刺里杀出,挡在陈希之前进的路上。
“叶七,你给我滚开!”陈希之近乎于绝望的怒吼着,甚至对她非常熟悉的叶七能听出声音里藏着一丝丝哀求。
叶七默然不语,脚步微微一顿。
陈希之的眼光极为上乘,怎会看不出这个停顿蕴含的深意,于是她没有再去看旁边那个曾经亲切地喊她“师姐”的少女,咬牙冲向林合。
林合已经反应过来,并未注意到叶七的那个停顿,立刻转身就跑。
陈希之大踏步追上去,一刀砍中对方的尾椎骨。
林合轰然倒地,生死不知。
就算侥幸能救活,将来恐怕也只是个废人。
第355章 长歌当哭(十二)
叶七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插手陈希之和林合的决斗,是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孟龙符出手击倒挟持林疏月的壮汉,自己也因为伤势牵动疼得满头是汗,根本没有能力起身战斗。若非林合及时出手偷袭陈希之,今夜便是大罗神仙在场也救不了他。好在太史台阁的乌鸦们立刻发动,陈希之的手下们顷刻间陷入混乱之中,这才让他侥幸保住性命。
林疏月很清楚这些年轻将领对于裴越的重要性,更感激对方的舍命相救,但她此刻什么都做不了,连自保都是个问题。
旁边的钦差正使秦旭在变故发生的那一刻,立即双手抱头,唯恐被殃及池鱼。
当叶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林疏月流露出十分惊讶和动容的表情,快速说道:“叶姑娘,他的伤势加重得很厉害。”
孟龙符躺在地上,脸色已经惨白,连连摇头道:“我没事!”
叶七并未说话,护着二人直到后面的裴越跟上来,这才转身向陈希之那边冲过去。
虽然她在最关键的时刻有一个停顿,但是在林合已经被陈希之砍倒之后,见她还要上去补刀彻底终结对方的性命,叶七不得不出手阻止。
虽然她也不喜欢林合这个一脸阴鸷的年轻人,但是她在太史台阁中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深知沈默云有多看重这个年轻人,如果真的让他死在这里,恐怕将来对裴越有害无益。
斩断对方最重要的左臂,又在他的尾椎骨上砍了一刀,陈希之心中的愤怒和恨意已经消散许多,所以当叶七的长枪再度袭来,她没有像刚才那样愤懑和绝望,轻巧地挥刀挡住对方的枪尖,然后转身就跑。
她的轻身功夫很高明,几个起落之间便脱离战场。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壮士断腕,抛下自己最后的有生力量。
场间已经一片混乱,藏锋卫的主力已经全数赶到,配合藏身于人质中的太史台阁乌鸦,正对那两百多名死士进行最后的围剿。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有人质受到伤害,但是这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计策?
就算是裴越也只能假装没有看见,在事后给这些遇害的官员争取一个为国阵亡的名分,便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
贾成宛如一头疯狂的守山犬,拎着一把长刀快步跑过来,将贾嘉一把抱在怀里。
旁边站着的弄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少年人。
贾成抹了一把脸,关切地问道:“小妹,你没受伤吧?”
贾嘉睁大眼睛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然后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没事了,不害怕,乖啊。”贾成揉揉她的头发,然后牵着她迅速离开战场。
钦差正使秦旭运气极好,在他双手抱头的那一刻,负责看住他的死士便准备动手取他性命,然而在这混乱之中忽然飞来一把长剑,笔直地插中死士的后背。那人一刀没有砍下去,反而向前一撞,将秦旭撞倒在地。
纵然被迫跌了一个狗吃屎,秦旭却因祸得福保住性命。
等藏锋卫的将士将他扶起来,这位惯于风花雪月的才子脸色发白,眼神惊慌,不过在看清楚战场上的局势之后,立刻挺直身躯,示意自己无碍。
大步赶来的裴越仿佛没有看见秦旭期待的目光,径直来到孟龙符身边,身后跟着陈显达和韦睿以及数十名兵卒。
孟龙符想要挣扎着起来行礼,裴越直接蹲下身按住他的肩膀,摇头道:“不要胡闹,你再乱动,下半辈子就只能做个瘸子。”
孟龙符苦笑道:“爵爷,末将本想找机会刺杀陈希之,但是实力不济没有成功。”
裴越平静地说道:“她若那么好杀便不是陈家后人了。”
虽然声音很轻,但周边几人都听得清楚,他们先是面露不解,随即恍然大悟,脸上神情变得十分复杂。
这些京都将门子弟,谁会不知道当年的故事?谁会没听过那个富可敌国又造福万民的陈家奇女子?他们这段时间跟陈希之杀得头破血流,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是陈家后人。
就连一贯大大咧咧的陈显达也没有多嘴,显然他们心里清楚关于陈家的往事藏着怎样的风险。
裴越起身对韦睿说道:“这里的残局交给你处置。”
“遵令!”
韦睿沉着地应下,又问道:“爵爷要去追陈希之?”
裴越微微点头道:“今夜布下这么大的阵仗,总要了结这桩事。”
安排好这些,他才转头看着神色温柔的林疏月道:“今夜让你受了惊吓,但我还有事情去做,天亮之后再来寻你说话。”
林疏月颔首道:“爵爷去忙罢,小心些,不要受伤。”
裴越最后看了一眼战局,确认一切都在己方的掌握之中,这才领着十余个亲兵朝着陈希之和叶七二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今夜的荥阳城早已宵禁,虽然钦差行衙这边的动静将很多人从睡梦中惊醒,但是除了刺史府之外,没人敢出来查看究竟,害怕自己会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大街上依旧安静,只是这份安静透着一股异样的诡异。
陈希之逃出钦差行衙之后,选择向西面疾行。
叶七在斩杀王黎阳之后,气势已经攀升到最顶点,堪称全盛时期。平时她就要比陈希之强一些,此刻她已经进入个人状态的最强时刻,陈希之又被林合砍了一剑,此消彼长之下,她原本可以很轻易地赶上,然后将陈希之一枪刺死。
不知为何,她没有选择这样做,反而不紧不慢地跟在陈希之后面。
片刻之后,陈希之自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她忽地止步,借着宁静的月色看清楚周遭景象。
此处乃是西城,距离荥阳西门约莫还有十五六里,距离约定好开门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旁边就是荥阳城内的城隍庙,平日里香火鼎盛,此刻倒是显得静谧悠闲。
陈希之鬓边青丝已经被汗水打湿,看起来略有些狼狈,她没有在意就在不远处站着的叶七,缓步走到庙前的台阶边坐下,将双刀放在身旁,从袖子上撕下布条包扎自己小腹前的伤口。
叶七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趁机动手。
陈希之不慌不忙地包好伤口,小腹处的疼痛感异常强烈,然而她却像平常一样面色平静,姣好的面容上依旧带着冷艳的气质。
她缓缓抬头看向叶七,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缓缓道:“动手罢,你还在等什么呢?”
叶七淡淡道:“等人。”
话音刚落,裴越便带着十几个亲兵出现在不远处。
第356章 长歌当哭(十三)
陈希之看见裴越的身影,也只是轻哼一声,并未像往常那样嘲笑叶七如今夫唱妇随的贤惠姿态。
她微微仰头望着天上那轮已经飘向西方的明月,脸上的神情略略显得萧索,不知是因为惋惜今夜的结果,还是在追思这些年来的过往。
裴越孤身前来,亲兵们则分成两半各自守在街头和街尾。
叶七与他并肩站立,侧首用眼神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裴越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柔声道:“辛苦了。”
叶七轻轻摇头,低声道:“不辛苦。”
陈希之虽然抬头望天,却好像能看见他们的动作,嘴角勾起讥笑道:“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狗男女啊。”
裴越当即便皱眉道:“你骂我还能理解,毕竟你的人大多死在我的手里,可是你哪来的脸骂叶七?她如果要杀你,你真以为自己能活到现在?”
陈希之冷笑道:“你当真以为她无人能敌吗?”
裴越面色沉肃地说道:“或许有人能赢她,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你。听说那个王黎阳是西吴第二高手,他总不会比你弱吧?既然叶七能杀他,为何不能杀你?她之所以没有这样做,不就是因为顾念当年在横断山中那点旧情?陈希之,虽然我以前恨你不死,但也承认你是一个厉害难缠的对手,却没料到你终究只是个是非不分的蠢女人。”
从开平三年到现在,双方的仇恨已经积累到无法消释的地步,这场对话注定不会和风细雨,从一开始就会充斥着凛冽冰冷的杀意。
“是非不分?”
陈希之缓缓说出这几个字,继而站起身,眉眼冷漠地望着对面的二人。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先帝宽厚仁爱,自有一代明君风采,却被人阴谋算计英年早逝。弑君者如今坐北朝南君临天下,最大的帮凶爵封国公大权在握,满朝文武可有一个人站出来仗义执言?家母慈爱世人,以商贾之道经世济民,却在家宅中被人刺杀,又有谁替她伸张冤屈?裴越,既然你口口声声是非公义,不知这些事在你眼里又算什么?”
裴越平静地说道:“当初在绿柳庄,方锐临死前也问过类似的话。那时我便对他说过,冤有头债有主,无论你有多深的恨意都只能去找仇人解决,不能牵连无辜的人。”
“哈哈,无辜。”
陈希之忍无可忍地笑了起来,摇头道:“我竟不知你是这么可爱的人。”
裴越问道:“难道你觉得那些百姓都该死吗?”
陈希之点头道:“不是我觉得他们该死,而是他们本就该死!”
裴越皱起了眉头,倒是旁边的叶七还能保持平静。
陈希之继续说道:“梁国朝廷上的官儿,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包括那个待你恩重如山的广平侯谷梁。中宗时期,谷家险些就被抄家灭族,纵然是裴元亲自出面挽救,谷梁也会必死无疑,毕竟一位帝王有太多的办法弄死他不喜欢的人。如果不是先帝看中他的将才暗中保护,谷梁凭什么能在无比险恶的战场上活下来?裴越,你如今也粗通军阵,你来告诉我,假若刘铮想让你在军中意外身亡的话,叶七真能护得住你?”
裴越默然不语。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自明,莫说叶七,就是谷梁也做不到。
换而言之,除非是最受宠的鲁王刘贤亲自出面作保,否则开平帝有无数种办法让现在的裴越意外死去。
陈希之见他没有回答,不禁冷笑道:“当初先帝之于谷梁,难道会比如今谷梁待你的恩情浅吗?可是连幼童都知道先帝死的不明不白,谷梁做过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反而靠着刘铮的宠信平步青云,从一个参将做到成京行营节制!多好的臣子啊,他不该死吗?!”
裴越不禁想起初次去广平侯府赴宴,谷梁在席间说过的那句话。
“造反可不行。”
言犹在耳,如今他愈发确定这句话另有深意。
只不过这些念头他却不愿对陈希之直言。
陈希之心中有太多的愤恨,她双眼死死盯着裴越,继续说道:“再说你口中那些无辜的百姓,当年大梁境内的百姓受过陈家恩惠的不知凡几,家母被人刺杀后,谁又感念过这位可怜女子的恩德?就算下面州府的百姓不知道事情缘由,京都的百姓也不知道?你如今用蜂窝煤造福黎民,假若有天你被人害死,那些因为蜂窝煤过上好日子的百姓却对你的死无动于衷,叶七还会觉得他们无辜吗?到那个时候,叶七为你复仇的时候还会在意那些愚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