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虽然一个照面就倒下六人,但剩下九人却成功逃出藏锋卫将士的弩箭范围,不顾一切地冲进行衙后宅。他们将包袱中的黑油瓶子四处乱扔,然后顺势将点燃的火折子扔出去,很快便有火光出现在后宅的几处房屋中。
到了这个时候,年叙终于醒悟过来什么地方不对劲。
今夜的钦差行衙太安静!
无论是他们轻易地从角门溜进来,一路快速穿过重重屋宇抵达后宅,还是在发现伏兵之后的呐喊和现在的纵火,在这深夜里如此鼓噪的举动竟然轻易湮没在安静的夜色里。
整个行衙就像一片寂静之地,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声喧哗,包括那些埋伏在角落里的京军。
年叙扭头望去,又发现一个让他心悸的情况。
那些伏兵在射出一轮弩箭之后,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进内宅,完全没有追击的欲望。
一名手下慌里慌张地说道:“大哥,好像很不对劲。”
“闭嘴,放火,杀人!”年叙咬牙说道。
以他的经验和阅历怎会看不出异常,只是事到如今已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没有后退的余地。年叙今夜是抱着必死之心来刺杀裴越,报答鲁王和王妃对他的恩情,因为他知道就算真的侥幸杀死裴越,也绝对不可能逃出这座行衙。
如今只是被对方埋伏了一次,连正主的面都没见到,他哪来的脸面直接逃走?
更何况能不能逃出去还是个问题,毕竟现在看来裴越早就有防备。
后宅远比他们想得更大,一路朝内冲刺,沿路纵火,可是越往前这些人就越惊惧。
按理来说,他们已经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刺杀也变成强攻,京军应该出面围困他们然后剿灭。现在已经有好多处地方起火,按照这个架势烧下去,这座行衙恐怕会烧成一片废墟。
即便如此,周遭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除了大火燃烧木头发出的响声,以及他们自己说话的声音,这座行衙里仿佛再也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年叙双手在微微发抖,他不害怕跟人拼命,可眼下根本就没有人出来和他们拼命!
“小心!”
身后一人眼疾手快地拉住年叙,然而他旁边那人却控制不住自己前冲的势头,眼前明明是平坦的地面,却在那人一脚踏上时轰然倒塌。
尘烟弥漫,一个三尺见方的深坑出现在众人面前。
掉下去的那人俯身趴着,几根锋利的短矛直接贯穿他的上身,滴血的矛尖从他背后插出来。
年叙环视四周,身后火光汹汹,身前一片黑暗,他不禁愤怒地吼道:“裴越,你给老子滚出来!”
“蠢货。”
回答他的是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声音,紧接着左右两侧的草丛里忽然站起来两排京军,毫无意外地是手中同样端着连弩。
“我杀了你!”
年叙近乎疯狂地挥舞着兵器,咬牙朝左侧冲了过去。
正对着他的藏锋卫将士面色冷漠,没有任何犹豫地扣下连弩的机括。
“嗖!”
三十余张连弩同时发射。
……
行衙南面长街对面的宅邸里,王黎阳在听到远处那声怒吼之后,立刻攀上后院墙头,望向一街之隔的行衙。
被他称作七叔的中年男人站在墙内,神色肃穆地问道:“怎么回事?”
王黎阳的视力再好也不可能看见对面后宅发生的事情,但是他能看见忽然间照亮夜幕的火光。
他跃下墙头,面色沉肃地道:“不清楚,行衙后方已经起火。”
七叔沉声道:“莫非那裴家子猜到今夜会有人偷袭,所以故布疑阵吓退我们?”
王黎阳思考片刻,否定道:“七叔,裴越虽然诡计多端,但此人十分骄傲,应该不会搞这种把戏。他若真的猜到我们会在今夜动手,必然会提前设好各种埋伏,怎会在我们还没有出手之前就闹出火烧行衙的戏码?就算他能吓退我们,那谁会相信今夜真的有人偷袭?如此一来,他岂不是成了笑话?”
中年男人神情凝重地点头道:“言之有理,莫非是那位陈姑娘提前发动?”
王黎阳摇头道:“不会是她,今夜我们负责袭击钦差行衙,她会在半路埋伏薛涛。陈姑娘虽然性情偏执了些,绝对不会草率行事,就算局面出现变故也会想办法通知我。”
七叔看向已经起身肃立的近百名西吴高手,缓缓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距离卯时还有两个时辰,这比原先议定的动手时间早了一个时辰,意味着此时动手的话会有很多变数。
王黎阳并未犹豫太久,坚定地说道:“不能等了,如果不趁乱杀进去,等里面的人被裴越杀完,今夜不可能再有机会偷袭。”
七叔欣慰地颔首道:“杀伐决断,不愧是咱们王家的千里驹。”
王黎阳没有回答这句话,他看向院中站着的密谍们,正色道:“诸位,事不宜迟,我们这就杀进后面那座衙门,替大吴的将士们报仇!”
“杀!”
近百人异口同声地发出这个短促的声音,院内气势陡然一冷。
王黎阳右手握着自家先祖的佩刀,当先跃过院墙,然后身形快如闪电地穿过长街,径直冲向钦差行衙。
身后是近百名西吴高手,宛若浪潮奔涌,席卷而过。
他不是陈希之更不是年叙,既然决定动手就不会瞻前顾后,更不会畏首畏尾地怕人发现。
相隔十余丈的距离,他几乎是转瞬即至,面对紧闭的行衙大门,王黎阳单手抡起霸刀,气沉丹田一声轻喝。
长刀起,以千钧之力带起一片寒光。
“轰!”
结实坚固的大门被王黎阳一刀劈开!
第344章 长歌当哭(一)
行衙后宅书房,烛光明亮,随窗外吹进来的夜风轻柔地摇曳。
裴越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微微皱眉道:“这不是西吴的人。”
西吴在灵州境内安插奸细十余年,总不可能就十来个人,如果他们以为凭借这点人就能偷袭重兵把守的钦差行衙,裴越只会当成一个笑话。
书房内还有二人,韦睿坐在裴越对面,闻言颔首道:“爵爷,这会不会是陈希之的手下?这女子狡诈似狐,多半不会轻易将所有力量一次性投入进来,提前让人探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裴越见旁边的邓载眉头微皱,便问道:“你有什么发现?”
邓载看了一眼旁边的韦睿,他其实很羡慕这位儒生打扮的将领,倒不是因为对方从哨官晋升为统领,而是可以跟在裴越身边作战。鸡鸣寨之战和旗山冲之战,裴越没有带上亲兵,让他们都留在荥阳。虽然目的是守护行衙,也能说明裴越对这些亲兵的信任,可这世上哪有不随将主上战场的亲兵?
万一裴越在战场有个三长两短,这些亲兵有何面目存活于世?
今夜能够守在裴越身边,邓载觉得十分振奋,故而在发现闯进来的敌人不太对劲之后,他一直在苦思冥想。听到裴越的询问,邓载正色答道:“少爷,之前我们在永州和云州的时候,偶然发现有人在跟踪我们,你还记得吗?”
“京都来人?”
“没错,我怀疑外面的贼人就是那批人。”
裴越沉吟片刻,转头对韦睿说道:“留两个活口,放进来。”
韦睿立刻起身应道:“是。”
而后转身离开书房,自去布置安排。
裴越对身边人的了解程度很深,尤其是邓载这些从绿柳庄夜战就跟着自己的亲兵,此刻书房内只有二人,他放缓语气说道:“等去了临清之后,我会再招一批人凑足百数,由你担任亲兵队长。将来你们也要随我上战场,等有了功劳再外放为将。”
邓载先是面露喜色,然后又坚定地摇头道:“少爷,我只想跟在你身边。”
裴越好奇道:“跟在我身边做一辈子的亲兵?”
邓载微笑道:“是。”
他想了想,坦诚地说道:“如果没有少爷,我还只是定国府的家生奴仆,一辈子都困在绿柳庄干农活。祖父经常教导我,做人要懂得感恩。如今我已经比太多人幸运,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受人冷眼。这是少爷对我的恩情,所以能在少爷身边帮忙做点事,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裴越感慨道:“我知道你的性情,其实有你在身边我也会觉得很安心。现在只有你我二人,说话不必藏着掖着。你觉得我这辈子会止步于此吗?永远是指挥使和子爵?”
邓载连忙摇头道:“当然不会。早在两年前,祖父就说过少爷将来必然会青云直上。”
裴越不禁笑道:“你祖父倒是看好我。邓载,既然你也相信我不止于此,那将来等我攀上高位,你依旧只是个亲兵队长,这让其他人如何想?跟着我没有好处,如何能让人心甘情愿投效?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你的前途不仅仅关乎你本身,明白了吗?”
邓载表面木讷实则心里很有见地,当即便醒悟过来,点头道:“少爷说的对,全听少爷安排。”
裴越愈发温和地说道:“如此最好,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段雨竹是广平侯的手下,如果你们将来走到一起,那么她必须舍掉所有职责,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
邓载并未羞愧难当,他神情认真地说道:“我明白,少爷。”
“好。”
裴越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喊杀声,起身说道:“走吧,咱们去看看来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书房外的庭院里,年叙脚步仓惶,神色激愤。
一共十五人潜入行衙,如今他身边只有两个活人。
伤亡并非他如此愤怒的原因,而是他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般憋屈的失败。
在后宅里放火狂奔,看似威武霸气,实际上是他们被四处的伏兵强逼着往此处走。面对这些人手一张连弩的官军,年叙和他的手下纵然是江湖草莽人物,也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至于反击则是痴人说梦,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出现过能顶着一排淬毒连弩杀人的好汉。
身后的火光呈现一个诡异的画面,被他们点燃的屋子熊熊燃烧着,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并未造成延绵整个后宅的火势。
年叙和两名手下冲进庭院,看着从屋内走出来的两人,又看向后面,一时间神色无比疑惑。
如今他们就算想要趁乱逃出去都不可能,因为大火没有蔓延,钦差行衙里根本就没有出现混乱。
裴越站在廊下,邓载双手捧着他的佩刀立于一旁。
他看着庭院中气喘吁吁的两人,面露讥讽道:“是不是想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手段老套,没有半点新意,说来说去无非是杀人放火几个字。”
年叙站定身形,冷声道:“你就是裴越?”
裴越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漠然道:“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何大火烧不起来?其实从我住进这座行衙开始,我的人就在不断对其进行改造和调整。知道什么叫做隔离带吗?你们不知道,像你们这样败类和废物只知道趁夜偷袭。”
年叙气得脸色涨红,愤然道:“黄口小儿安敢辱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裴越缓缓举起右手,庭院四面墙头以及回廊两侧出现大量藏锋卫的将士,所有人张弓搭箭,将年叙等三人围在中间。
这时他才好整以暇地问道:“你是谁?”
年叙左右看看,沉声道:“我是鲁王府的人,你敢杀我吗?”
“哦,鲁王。”
裴越不置可否地说着,然后冷然道:“鲁王命你来刺杀我?”
年叙不会愚蠢到那种地步,摇头否定道:“荒谬,王爷怎会下这种命令。你阴谋算计许家,王妃被你活活气死,我只是出于义愤来找你要个公道!”
“王妃死了?”
裴越微微一惊,然后看着年叙,脸上浮起笑容道:“既然你这么忠义,那就给王妃殉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