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132章

作者:上汤豆苗

文人墨客、权贵名流、富商大贾,以及灵州各级官员,今日齐聚秋江楼。整条街上都是华贵马车川流不息,普通百姓只能站在街边,亦或者旁边的酒肆茶铺二楼观望。在这样万众瞩目的环境里,两位钦差的出现更是将气氛推向一个高潮。

荥阳已经好几年没有来过钦差,上次还是严临川告老还乡时,开平帝命礼部侍郎为钦差一路相送。对于这里的百姓来说,钦差很难见到,十六岁的钦差更是个稀罕物,尤其这少年还是凭借军功受封的子爵。

西境民风相对豪放,临街二楼围观的人群里不乏年轻女子,好在终究知道钦差象征天家威严,没有人敢对着裴越的马车丢手帕汗巾。

马车内,秦旭怡然自得地道:“裴兄弟,满城欢呼,美人注目,今日可谓不虚此行哉?”

裴越微笑道:“秦大人,稍后你可得帮衬一下我。”

虽然之前没有参加这种宴会的经历,但裴越毕竟在前世受过各种各样文艺作品的熏陶,深知在这种场合难免会发生一些自己不擅长的事情,譬如吟诗作赋,又或者是引经据典的论战。裴越其实还记得一些诗词亦或好听的句子,但他实在不愿将那些脍炙人口的佳作拿到这个世界。

文抄公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无论诗词文章,最重要的便是应景贴题,总不能以他如今的年纪就搬出杜工部的诗来打人。

再说凡事有一必有二,他拢共只记得那么多句子,用完了怎么办?

秦旭闻弦歌而知雅意,朗声笑道:“裴兄弟何必自扰?你是武勋又不是词臣,今日只是应邀来赏花,到时候压根不会与那些文人坐在一起。就算真有人不开眼,想要用这些事情为难你,有秦某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裴越满意地点头道:“有秦大人这番话我便放心了。”

秦旭扬眉道:“当然可以放心,趁着现在还有些时间,我再给你说说今日芙蓉宴的主角们。”

裴越问道:“九大家?”

秦旭拊掌而笑,满面春色道:“没错!其实之前听人说起这雍和坊九大家,秦某颇有些不以为然,因为灵州终究是边陲之地,又怎能和京都相提并论?旁的不说,只说那离园十七楼楼主,哪个不是色艺双绝?就拿裴兄弟你来说,那夜你为了琴艺卓绝的南琴姑娘冲冠一怒,与那成安候之子动手,与你平时的行事风格大不相同,足以说明离园美人名不虚传啊。”

看着他一副引为知己的模样,裴越忍俊不禁,同时也明白昨日此人说自己喜爱美人的原因,竟是因为自己在离园殴打路姜的事情传遍京都。

秦旭继续宣讲道:“咱也不是眼皮子浅的土包子,所以根本不相信这九大家有传说的那般美艳,直到前几日见了一面,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裴兄弟,如此佳人不见可惜。”

见他说的这么卖力,裴越自然也要负责捧场:“那九大家究竟是哪几位佳人?”

秦旭登时如数家珍,压根不似一个才来荥阳城几天的外乡人,仿佛他从小就在这里生活:“所谓九大家,其实就是这荥阳城内选出来的九位花魁,来自雍和坊内不同的青楼。这些花魁美貌自不必细说,只是最基础的要求。她们每人都有一样最擅长的技艺,琴棋书画诗词曲舞,每个人得一字,名字也由此而来,至于她们的本名倒是无人在意。”

裴越静静听着,忽然问道:“等等,不是说九大家么?为何只有八个字?”

秦旭一脸向往倾慕地道:“第九位便是这秋江楼的花魁,名为林疏月,据说她八者皆得,每样技艺都有极高的造诣,所以被公认为九大家之首。”

“林疏月?”裴越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秦旭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据说这位林花魁本是西吴名门之后,家门遭遇不幸才流落风尘。她天资聪颖,又是家学渊源,所以才能精通那么多技艺。她来到荥阳城的时间不长,好像只有三年,但就是在这三年内坐稳九大家之首的位置,可见其人是何等绝色。不过这些都是坊间传言,依我看多半是故意造势的手段,当不得真。”

裴越略微有些惊讶,想不到这位沉醉花丛的秦大人还能保持灵台清醒,倒也非常难得。

他认可秦旭的说法,西吴弱女子、名门之后再加上色艺双绝,如此种种结合起来,对于深恨西吴铁骑的灵州百姓来说,确实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不过裴越觉得这些事不是假的,因为信息太具体很容易戳破谎言。

他微微垂下眼帘,隐去眼中的那一抹凌厉。

马车忽然停下,邓载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秦大人,少爷,到秋江楼了。”

两人从马车中下来,旁边早有秋江楼的主人面色恭敬地等候着,此刻直接上前躬身行礼道:“草民程思清,拜见钦差大人。”

秦旭笑道:“不必多礼,今日我们是来一睹芙蓉宴盛况,并非以官面身份相扰。”

程思清并未起身,依旧恭敬地说道:“钦差大人肯拨冗前来,这是芙蓉宴的幸事,更是秋江楼的荣幸。草民虽然愚鲁不堪,却也仰慕秦大人之文采,裴爵爷之武功。今日秋江楼蓬荜生辉,皆因二位大人不吝赏脸。”

秦旭摆手道:“程贤弟,你我又非初次见面,这些话说来便有些见外了,快起来罢。”

他扭头冲裴越使了个眼色。

裴越微微不悦道:“程东家,你将我们拦在门外,这究竟是欢迎还是不喜呢?”

程思清心中一惊,这位少年爵爷果然如那人所说一般,蛮横又不知礼,一身霸道气焰,看来很不好相与。

虽然心念电转,他面色却是依旧恭敬之极,直起身歉然道:“鄙人初见天使,故而一时恍惚,还请爵爷勿怪。两位大人请随我来,楼中已经准备妥当。”

他当先领路,裴越与秦旭一起迈步入内。

两人的亲兵护卫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楼内别有洞天,穿行百余步可见一片烟波浩渺的活水池,比之京都离园内的那座小湖要广阔许多。池中种满荷花,已是盛开绽放之时,在裴越看来这才是真正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池畔不远处有一座九层高楼。

程思清领着二人来到楼下,忽然止步,笑吟吟道:“二位大人,芙蓉宴与寻常饮宴略有不同,在这里不分身份贵贱钱财多少,九大家只会一视同仁。若想登上高楼一览芙蓉盛景,需要得到九大家的逐一认可。当然,二位大人身负皇命,与旁人自然不同。若是不愿这般麻烦,也可随草民去旁边的观海楼,在那里同样可以赏景品月,而且更加清净。”

秦旭看了一眼裴越,见他并没有反对,便大气笑道:“方才便说了,我们今日只是来赴宴的普通人,自然要客随主便。”

程思清侧身行礼道:“二位大人请。”

秦旭早已按耐不住,立刻拔腿就走。

裴越并不着急,他先是仔细打量这位秋江楼的主人几眼,然后再看向身后的亲兵们。与邓载眼神交错之后,他面露微笑双手负于身后,向这九层高楼缓步而去。

第238章 春宵

九层楼名曰朝风,与旁边那座高度仅为一半的观海楼相映成趣,取“藉朝风以观海”之意。

按大梁建筑规制,非宫室、寺观毋得彩画栋宇及朱黔梁柱。然而这座朝风楼却以累叠式为主架构,重檐、披檐及副阶皆有,外设重拱内置藻井,更以檐桷青碧绘饰,极为庄重华丽。

或许是因为整座荥阳城都保留着前魏时期的岁月痕迹,所以始建于数百年前的朝风、观海二楼在大梁朝廷的默许下保存下来,并未因为逾制而引来弹劾。

得益于芙蓉宴的名气,秋江楼生意极好,慕名而来者甚众,所以才掏得起银子不断修缮这两座楼,从而保存得极好,方能让裴越领略到独属于灵州的风情。

裴越步入楼内,心中泛起惊讶,从外面看这座楼便已经极大,进入内部愈发感受到空间的宽敞幽深。他深知以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想要建造出这样一座“大楼”有多不容易,不免生出几分敬意。

楼内有青衣小婢相迎,裴越和秦旭跟着她穿过影廊,来到一楼大堂,盛名在外的秋江芙蓉宴至此方掀开面纱一角。

走进大堂的那一刻,裴越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回到前世时参加高考的可怕场景。

这里已经聚集许多人,从衣着装扮上看大多是富商大贾与灵州各地相对品阶较低的官员。堂内摆放着数十张长桌,桌上纸墨笔砚齐备,青衣小婢们伺候一旁。这些人或坐或站,大多凝眸苦思,亦有人站在桌前,手持毛笔却迟迟没有动作。

北面置一方桌,一位妙龄女子坐在桌后,身侧有两名绿衣侍女肃立。

引二人进来的青衣小婢回首微笑道:“二位大人,那便是此层主人,来自元章阁的锦书姑娘。今日规矩,二位大人需要现场写一幅字,不拘内容长短,可以芙蓉为题。待锦书姑娘评断过后,若得中上之评,便可登上二楼。”

秦旭悠然道:“好别致的法子。”

裴越只想给他一耳光,这法子哪里别致?不就是用来拿捏人的手段么?这位秦老哥莫非是有什么独特的癖好,居然还这般高兴。

之前钦差仪仗驾临荥阳城的时候,由灵州刺史主持,荥阳知府主迎,大大小小数百名官员出城相迎。裴越仅仅在欢迎仪式上露了一次脸,之后便待在钦差行衙里,所有饮宴都没有参与,所以认识他的人不多。但这些日子以来,秦旭身为钦差正使,已经是各种饮宴上的常客,名声十分响亮,此刻堂内便有许多人上前见礼。

能够进入朝风楼的无不是人精,只需看一眼秦旭身旁气定神闲的裴越就能猜出他的身份,自然不会闹出故意冲撞的戏码。向秦旭行礼之后,这些人又转向裴越,恭恭敬敬地上前见礼。

相对来说还留在一楼的这些人身份较低,纵然方才程思清在外面说今日不分贵贱,然而人心中的梁木又怎会轻易拔去。他们自忖还不够资格在钦差面前谈笑风生,见礼之后便知情识趣地退到一旁。

裴越目光望向北面那位妙龄女子,也就是元章阁的花魁锦书,压低声音道:“秦大人,我怎么觉得这个芙蓉宴有些古怪?”

秦旭愣道:“如何古怪?”

裴越直言道:“似这等规格的宴会,交由一众青楼来操持便有些稀奇,如今更是让这些花魁担任考官,出题考校这些达官贵人,难道不显得古怪?”

秦旭哑然失笑道:“莫非裴兄弟看不起这些花魁?”

裴越摇头道:“倒也不是看不起,只不过我确实不曾见过这等场面。”

秦旭见他目光温和,心中松了口气,还真有些害怕这位少年武勋当场耍起性子,便解释道:“一地有一地的风俗,这些女子虽然流落风尘,但始终称得上洁身自好,并非那种狂蜂浪蝶。想要成为花魁,不仅仅需要美貌,更要有才艺与品格。更何况这芙蓉宴本身便是秋江池的特色,西境也找不出第二片如此满池荷花盛开之地,官府不能做出焚鹤煮琴的事情,你说对吗?”

看着这位花丛老手脸上流露出来的春色,裴越颇为无奈,心知两人完全是不同世界的思维逻辑,根本谈不到一块去,只得放弃细究此中蹊跷的打算。

秦旭又道:“至于考校之事,不过是风雅之举。你当这位锦书姑娘为何只让人随意手书一字,而非出题限韵?不就是担心有些人不擅此道,但也得让人继续登楼,所以才会如此宽泛。”

裴越登时恍然,说来说去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秦旭微笑道:“放心,就算你只写一个字,那位锦书姑娘也只会夸你写得好。”

两人便分别来到一张桌前,秦旭提笔一蹴而就,纵然他没有先祖秦思远那般的书法造诣,可是要应付这种场合也已足够。放下笔后,他让青衣小婢将自己的字送给那位花魁锦书,然后转身看向裴越,本以为这位少年武勋肯定在发愁,却不料对方的动作并不比他慢多少。

两位钦差的字同时送到锦书面前,登时引来堂内众人的注目。

锦书先看秦旭的字,只一望去眸中便露出喜色,叹道:“秦大人这幅字用笔浑厚强劲,善用中锋笔法,饶有筋骨,亦有锋芒。书风大气磅礴,气象颇盛,小女子叹服之至。”

秦旭听着这位花魁柔声细语的赞誉,只觉浑身骨头都轻了几分,好在他终究记得自己的身份,没有当众露出丑态。

这样的结果并未出乎旁人的意料,且不论秦旭究竟有几分真本事,只要提到他家先祖的名头,锦书都不可能说出贬低的话。当她继续拿起裴越的字时,不光秦旭与堂内的其他人,就连那些青衣婢女都情不自禁地看着她。

裴钦差不至则芙蓉宴不开,这个说法早已传遍整个荥阳城。

人们都知道裴越是少年武勋,在武功上颇有建树,那么眼下他能应付这种文墨之事吗?

锦书同样很好奇,她本就是九大家之一,比旁人知道的更多一些,很好奇这位幼年坎坷的子爵会写出怎样的字。

定睛看向面前的雪浪纸,锦书的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红晕。

这一幕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锦书羞意难当,匆忙将这张纸盖上,垂首说道:“二位大人请登楼。”

这便是通过的意思,对于堂内众人来说心中早有准备,无论裴越写成什么样,都不可能让两个钦差待在一楼。他们好奇的是,裴越究竟写了什么,以至于让历来恬静淡雅的锦书姑娘羞成这副模样?

难道他真的深藏不露,其实是一代书法大家?

又或者此人才情横溢,仓促间便写出千古流芳的佳句?

偏偏锦书什么都不说,只将秦旭和裴越的字交给身后的绿衣婢女,并嘱咐她们仔细收着。

唯有一个略显怪异的动作,她不经意地扶了扶自己头上的朱钗。

众人心里只觉憋得异常难受,果然好奇心最害人。

裴越却懒得理会他们,当先向另一侧的楼梯走去。

秦旭快步跟着,上楼之时忍不住问道:“裴兄弟,你到底写了什么?”

“不过是一句听来的诗罢了。”裴越面色从容,轻声吟道:“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秦旭怔住。

第239章 剑舞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秦旭反复吟着这句诗,情不自禁地赞道:“果然是好诗。”

裴越记得这首诗出自长恨歌,之所以印象如此深刻,完全是因为前世在网络上看过的另外一个搞怪版本,所谓“芙蓉帐暖度春宵,君王从此不早朝。”

秦旭想起方才锦书的表情和动作,一脸怪笑地搭着裴越的肩膀,轻声道:“吾道不孤啊,早就说过裴兄弟和我是一路人。那位锦书姑娘对你多半是芳心暗许,要不要我去帮你牵线搭桥?”

裴越不着痕迹地挣脱开他的手,微笑道:“此事就不劳烦秦大人了。”

“我懂,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