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武
赵佶是赞许陈东呢?还是要将陈东变成个忠烈?
张继先微笑道,“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醒悟,始终不算太晚。”
李彦目光闪动,突然道,“张天师,天子面前,谈论朝闻夕死,似乎不太妥当。”他终于开始反击。
情形对他很不妙。
陈东的证词偏向沈约,陈东不久前又上书要除六贼。
忠言自然未到赵佶耳边就被剔除,他李彦、梁师成掌管内宫全部事务,自然不会让这等谏言到了赵佶的眼前。
可李彦却知道这个陈东绝对站在他李彦的对立面,如今赵佶又一个劲的说什么预言忠臣……
有忠臣就有奸臣。
谁是奸臣?
他李彦再不反击,只怕再没有分辨的机会。
张继先一笑了之,并不分辨,陈东却道:“那在天子面前谈论什么?无视世间疾苦,无视迫在眉睫的危机,只谈歌舞升平,歌功颂德的蛊惑天子?”
一言落,众人静。
李彦反倒有丝得意之色,立即道:“不知道陈贡士所言何意?你区区一介贡生,难道圣上的行为,还要受你的差遣?”
赵明诚闻言露出畏惧之意,知道这是个圈套。
自古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言辞,都是场面话,事实上,不要说天子犯法,哪怕天子的亲戚犯法,不经天子的示意,也没有人敢去问罪!
皇亲国戚都有特权,遑论天子?
批评皇帝身边的人,都要有非一般的胆子,李彦在引诱陈东攻击天子的缺点!
天子自然有缺点,谁都有缺点。
可越有缺点的人,却多数忌讳旁人提及他的缺点,皇帝更甚!
一个总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自然难以容忍一直在脚下的人物指出自己的问题。
陈东默然。
赵佶微眯眼睛,让人看不到他究竟在想着什么。
许久,陈东终道,“陈某自然没资格差遣圣上。”他突然不再自称微臣,看起来已做了个艰难的决定。
第1635节 是非曲直
自古艰难唯一死。
陈东改了称呼,那道难关对他而言,似乎已置之脑后,缓缓又道,“可陈某食君俸禄,与君分忧尚且不能,若因六贼胁迫,不敢真言,实在愧对自己良心。”
李彦神色恼怒。
陈东继续道,“圣上适才言及,陈东证词说明了沈先生处事公正,其实真相始终昭然若揭,只在于旁人是否真想去看!”
赵佶目光闪动。
陈东显然是有了豁出去的打算,继续道:“京中六贼祸国殃民,不提旁人,只是这个大内总管李彦,就是横行京城,强买强卖,占地数万顷……”
李彦握拳,怒视陈东。
陈东看了眼李彦,无惧道:“无数百姓因此家破人亡,哪怕京中富户,也是朝不保夕,若被李彦看中他的田地,也是一夜之间,变成流浪街头的乞丐。因此死在李彦手上的无辜性命,据陈东所知,就以千计。”
李彦怒道,“陈东,圣上面前,容不得你信口胡言!”
赵佶突然道,“李彦,陈东所言,真是胡说吗?”
李彦心中微凛,感觉到天子称呼的疏远,跪地道,“圣上,微臣的确征用了数万顷的土地。”
他一言落,众人反倒怔住,不想他会自爆其短。
不想李彦随即道,“可微臣此番作为,只是为圣上着想。”
陈东怒道:“满口胡言!”
他出离了愤怒,难以想象青天白日下,还有这般人枉顾事实,颠倒黑白。
沈约旁观不语,暗想李彦若不反击,也就不是李彦了。至于李彦的言语,倒不出乎他的意外。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此中妖孽不是说怪物频出,而是说人性近妖,这才有诸多丑陋的事情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李彦随即道,“圣上日夜操劳,微臣食君俸禄、自然当为圣上分忧。当初华福宫、艮岳的建设,因为用地问题,着实拖延了许多时日。但区区艮岳,池水尚潜,难容圣上自由自在之心。”
满脸忠君为国之情,李彦扬声道,“微臣就想,若圣上再想扩建宫城,一展逍遥自在的天性,那征集土地难以避免。”
赵佶喃喃道,“原来如此。”
李彦闻言振奋道,“微臣就知圣上会明白微臣的心意。微臣竭尽全力的征集用地,只想圣上再建世上瑰丽宝地时派上用场,微臣所有,皆为圣上所赐,微臣征用的土地,自然也是圣上所有!”
微有凝顿,李彦又道,“微臣近日来感觉龙颜不展,早想将此事话于圣上,希望能稍解圣上的忧心。”
说罢向陈东看了眼,李彦略带嘲讽道,“此等用心,被宵小误会,却以为微臣贪婪无度。”
沈约暗想这个李彦倒也聪明,立刻舍弃积累多年的数万顷土地,换取逃脱祸事,着实有非一般的决断。
这恐怕也是赵佶犹豫的原因。
无论李彦如何不堪,但好处终究是他赵佶所有。
陈东怒道,“那你李彦害死了千余性命,也是为圣上祈福吗?”
一言落,赵佶神色微沉。
李彦瞥见天子的脸色,暗想你陈东恐怕就要成为忠烈了。
陈东怒,李彦反倒不紧不慢道:“圣上,微臣征用土地时,对手下三令五申,让他们定要公平买卖,可这世上总有贪得无厌之辈,索要难数,这时候,微臣的手下或许使用了过激的手段,但天地良心,微臣所为的一切,均是为圣上着想。”
见沈约望着他,笑而不语,李彦心中反倒打了个突儿。
处理怨民上诉,他李彦自然轻车熟路,可对于不动声色就能获取天子信任的沈约,他着实有些忌惮。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一见沈约,就先行服软。
“当然,微臣手下恐怕也有不尊命令之人。”
李彦轻叹道,“但这实在无法避免,想我等哪怕忠心耿耿,身边亲人亦有不肖之辈。”
赵佶缓缓点头。
沈约暗想这个李彦不愧是大内总管,对宫中消息极为灵通,李彦想必已知赵佶处罚赵愕一事,这才这般言语,让赵佶感同身受。
“微臣定当将手下因征地伤害百姓一事严查,给圣上一个交代。”李彦渐渐气定神闲,“以微臣想来,陈贡士太学书生,想必难察民间疾苦,被少数别有用心的蛊惑也是说不定的。”
带丝微笑,李彦看似大度道,“但以微臣看来,陈贡士也是一片忠心,只是少了些理智罢了,不适宜重责。”
他这般叙说自然而然。
以往的时候,话说到这里,因为赵佶害怕麻烦,懒理朝政,剩下的事情都会交给手下宠臣处理。
李彦秉承以往的习惯,顺便给案件做个了断。若以他从前的手段,先将陈东打入大牢再说,可如今只怕另生枝节,决定大事化小。
看向陈东,李彦暗想你这书生若是明白事理,就应谢罪感激皇恩浩荡才对。
陈东微吸一口气,“劳民伤财,草菅人命一事经你李彦一说,反倒变成了忠君为国的美事了。”
李彦眼中闪过丝寒意。
“成大事者难拘小节。”
李彦带着诱导的口气,“李彦所为,皆为圣上。以往亦是这般作为,并没有什么问题。”看向了赵佶,李彦很是忠诚道,“若让刁民都顺了意,那可耽误了圣上修仙的时光。”
沈约暗觉荒唐。
一个皇帝将修仙作为主业,而且公然说出,可见赵佶这个皇帝多么离谱。可李彦提及此事,说的自然而然,又见以往这不过是惯例罢了。
再荒唐的事情,让国家机器合法化,似乎都变得天经地义。再愚昧的风俗,得到众多人的执行,看起来都有碾杀清醒的力量。
陈东咬牙道,“以往作为,不代表以往是正确的。”
他难得见天子一面,眼看所有事情如同和稀泥般,终决定再度坚持。
李彦轻淡道,“难道陈贡士觉得……扩展华福宫、修建艮岳这些事情,都是错的?”
众人静默。
可有头脑之人都明白李彦的意思——否定他李彦,就是在否定赵佶以往的作为。敢说天子做错的臣子,世上能有几个?
陈东孤单的站在殿前,半晌终道,“不错,在陈东眼中,天子以往所为,的确是大错特错!”
第1636节 难以站队
真相简单、人心复杂。
沈约听到陈东竟然否定赵佶,也不由佩服起陈东的胆量。
说这话,是要抱着被砍头的准备!
舍生去面对真相,这世上绝没有几个能够做到。
李彦叱道,“大胆陈东,你这般言语,可是真不把天子放在眼中了!”虽是这么说,李彦眼中却闪过丝喜意。
这是他常用的套路,也是转移矛盾的手法,众人都在注意陈东的“错处”,他李彦所为,不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沈约见李彦计谋似乎得逞,仍未言语。
李彦仍旧局限于以往的套路,可沈约却看到赵佶的冷漠。
如果眼下的赵佶还是不能明辨这些套路的话,依旧我行我素,那不过是重来个寂寞。
奇迹虽然出现,选择终在赵佶。
陈东屈膝跪倒,“陈某正是将天子放在眼中、心中,今日才选择实话实说,恳请圣上听陈某说完。”
那一刻的他忘却生死,慷慨陈词道:“常言道——家乱出孝子,国昏有忠臣。陈某其实不想做个忠臣,因为做忠臣,就意味着奸臣当道,国主昏聩。但陈某又只能做个忠臣。”
抬头望向赵佶,陈东目光恳切,“圣上痴迷玩乐,无心朝政,实在大错特错。眼下天下乱象频出,内有百姓怨声载道,外有金人虎视眈眈。圣上若再不惩奸除恶,改过自非,只怕国之将亡,为时不远!”
言罢,重重磕头在地,陈东额头已现青肿。
李彦一旁叱道,“一派胡言。想如今天下太平,西北百余年首现安宁,宋金更是合盟灭辽,去年金帝更是割山西地于宋,对了……”
突拍额头,似乎才忆起什么,李彦又道:“微臣有了确实的消息,说辽帝耶律延禧被金将所擒,押解到上京,辽国已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