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油果
老者抚须昂首:“老夫黄寿。”
一个很寻常的名字,不过纵使是江舟这种“外人”,也知道这个名字并不普通。
与“阴先生”这等旁门左道相比,此人才是楚国的柱石贤相。
南州真正能铭刻浩然的大儒不多,近三十年来,这个黄寿便是仅有的两个之一。
李东阳便是另一个,入大儒之境还在此人之后。
而且此人铭刻浩然之道,也是真正的圣道。
他是江舟在此世所知,唯一一个说出治国之道,在于“民”的人。
此世无孟圣也无荀圣,既无君舟民水,也无君轻民贵。
这里只有堪称万古明灯的夫子,和他的“君子自强”。
不过夫子说“君子自强”,是人人当做君子,人人当自强,是真正的大道。
但到了如今,“君子”却成了少数人的特有。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黄寿的圣道,便极为难得了。
这是江舟在遍览经藉之时,少有的敬佩的人之一。
在他看来,楚国能有今日之盛,此人当居首功。
心念转动间,江舟抱拳一礼,笑道:“早闻黄先生‘富民’之说,心甚敬仰,不过如今看来,却也不过如此。”
黄寿适才大怒斥他,现下闻言反倒是不怒了,扶须淡淡道:“黄口小儿,大言不惭。”
“好,听闻你是李东阳的弟子,也算得我儒门子弟,当也有几分才学,老夫倒要听听,你有何高论?”
“高论就算了,江某区区一介刑吏,高谈阔论,凭白损了东阳先生的名声,”
“江某只是可惜,黄先生当年在金阙之上,一句‘国乃大器,治者唯谨,首重富民’,振聋发聩,实堪为千古圣道,”
“天下百姓得闻无不欢欣,以为国生圣人,能为天下百姓兴师除害,头顶云翳将散,得仰日月之辉,”
“却没想到,不过一句空言,观黄先生如今已皓首花髯,非但上不能报君王,下不能安庶民,反倒是做了这乱臣贼子,祸国殃民,也不知你死后,还有何面目与诸子先圣相见于浩然长河之上?”
黄寿此时,脸已经气得通红,赤着一双眼,须髯颤抖,嘴张了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好个贼子!……”
有人大怒,想喝斥江舟,江舟已经不耐挥手打断:“本官乃大稷之士,朝廷命官,不屑与尔等乱臣贼子、腐儒小人辩。”
“狂妄小贼!”
“安敢在此狂吠!”
“欺人太甚!”
“区区一介小儿,也敢妄言大义,咆哮王驾?”
殿上众臣顿时像是被针刺了一般跳起来,纷纷大骂不已。
楚王与王妃高坐殿上,反是一言不发。
后者更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下边的江舟,在唇枪舌剑之后,淡然负手四顾的模样。
越看眼中异色越浓。
“好了。”
楚王终于开口,殿上顿时安静,不过那些文武仍旧对江舟怒目而视,恨不得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
“江舟,你也休要在本王这里逞口舌之利。”
楚王淡淡道:“你不妨先说说,你想要做什么?”
江舟嘴角一扯,从弥尘幡中取出一柄金刀,插在身前。
抬头振声道:“本官掌圣祖人皇金敕,又受当今陛下隆恩,主开封府,受青天三铡,执刑外之刑,法外之法,”
“上斩无道王公、奸侫权臣,下斩干犯王法、奸邪小人。”
“你贵为楚王,为人子,为人臣,却不思报父君之恩,不恤百姓生民,反擅自兴兵,叛逆作乱,你说本官要干什么?”
“……”
楚王看着那柄金刀,脸皮微微抽搐。
又来这套?
听说这小子在吴郡时就经常拿着这圣祖金敕到处吓人。
到了江都,也一样是仗着圣祖的势惹事生非。
连虞伯施那千年老狐狸也曾被他这套弄得灰头土脸,最后还栽在他手里。
那老狐狸令他都忌惮得很,是他北进的一大绊脚石。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江舟。
若非江舟弄死虞伯施,打破江都均衡之势,他想要趁虚而入,侵袭阳州,还没这么容易,至少也要花费十年经营之功。
不过这招虽老,却也确实管用。
楚国大义所在,是清君侧,复母仇,靖国难。
不管实际如何,名义上,打的还是亲孝、忠义大旗。
他若敢无视这圣祖金敕,这亲孝忠义自然也就无存。
楚王思及此处,摆了摆手。
殿上群臣自然又是一阵火起,不过见楚王示意,倒也没有发作。
而且他们也知道这圣祖人皇金敕,确实是不可不敬。
不用对这小贼参拜大礼,已经是他们厚着脸皮装糊涂了。
这个小贼……无耻之尤!
另一边,楚王妃静默不语,目中却是隐含笑意。
楚王无奈道:“这么说来,你孤身来此,是来平叛不成?”
江舟轻笑一声,缓声道:“叛要平,奸要锄,逆贼……自然也当诛。”
他这句话,倒让殿上群臣安静了下来。
看向他的目光也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讥讽、不屑、漠视……
仿佛在看一个癫子。
楚王也轻笑了几声。
“好吧,姑且不论你所言对错,你既来了,本王倒不妨问问,你杀了本王麾下精兵无数,如今孤身至此,自身尚难保,又要如何平叛,如何锄奸,如何诛本王这个大逆?”
江舟摇头道:“我杀不了你。”
楚王笑道:“呵呵,你倒尚有些自知之明。”
江舟也笑道:“我虽杀不得你,但我若要杀人,这殿上的人,活不过半数。”
众人怒目相视,楚王也不怒,依旧笑颜不改:“你就不怕走不出郢都?”
江舟淡然笑道:“我若走不出郢都,至少也会有半个楚国与我陪葬,不亏。”
“报——!”
突然,一声高呼,远远传来。
“禀殿下!吴郡、陈都突现阴兵过境,阴煞鬼气,已弥漫两郡之地!”
第744章 要挟
“什么!”
殿人群臣闻言一惊。
楚王若有所思,扫过江舟,神色不变,淡然问道:“其数若何?”
那奉殿将军略带惊惶道:“两郡之地,鬼气冲天,冥火星布,其数……怕不下三十万众!”
“三十万?!”
众人惊呼。
阴兵鬼卒,非同寻常甲兵。
此类阴卒,最忌成群结队。
一但成势,挡者披靡。
十人百人的阴军,普通人看上一眼,都要神摇魂动,自此大病难愈。
纵是有道修士,也会避之唯恐不及。
三十万阴兵鬼卒……
与阳间精锐相比,说是以一敌十或许夸张,其威胁之甚,却绝对不下于百万大军。
百万大军,突然出现在陈都、吴郡这等南楚腹地。
且是阴兵之属,来去无影,难以阻挡。
谁能不惊?谁能不惧?
黄寿白眉倒竖:“岂有此理!阴司城隍何在!怎敢擅启鬼门,放纵阴鬼祸乱阳间?”
“殿下,请容老臣放肆!”
他朝楚王拱手一揖,便见其袖中滑落一笔。
“燮理阴阳!”
这楚国老臣怒目喝斥间。
挥笔如篆,虚空勾划。
竟有黑墨悬空,凝而不散,纵横撇捺,铁划银钩。
头顶有浩然华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