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油果
在场之人,除了那几位年长的文士,都是白麓书院的师长。
其余人都是他的同窗,大家多是志趣相投。
边上一个与他相熟的同窗友人道:“徐兄所言不错,其实非止是如今,也不仅是在吴郡,”
“当今天下,佛道之流盛行,寻仙求道之人不绝,不仅不思学有所成,为国效力,甚至抛家弃口,只为寻那虚无缥缈之事。”
又有人接口道:“不仅是佛道之流,还有法墨阴阳那些不知所谓之人,学而无术,不走正道,不讲仁义,以种种邪说蛊惑世人,其流毒之甚,更甚于佛道。”
“这些也倒罢了,虽是走上了邪道,毕竟也都能称一声文人,那些粗鄙武夫竟也能称家道子,堂而皇之的以兵家自称,还与我儒门大贤并立于朝堂之上,何德何能啊?”
“对对!要我说,圣皇英明,就应当罢黜百家,独尊我儒门。”
“有我儒门众贤,礼定天下,以仁义教化万民,令天下人人皆知礼明义,以仁待人,何愁天下不定,大稷不兴?”
众学子越说越兴奋,话题却早已经偏离了最初的方向。
那几个年长文士面上神情各异。
其中多是点头抚须,称赞有加。
却有两人相视一眼,暗自摇头。
一位便是那长髯老者。
一身朴素青袍,长髯垂胸,气度沉凝,正是此次送行宴的主角,白麓书院的前山长,李东阳。
是南州文坛泰斗,天下闻名的大儒。
另一位头发稀疏,形貌高古,稍显老态,名为戴幼公,也是与李东阳齐名的名士大儒。
那黑须文士注意到两人神情,便赶忙喝止:“够了!”
“尔等不过是区区书院学子,怎敢狂论大道,妄议国之大事?”
众学子顿时闭口不言。
黑须文士才对李、戴两人笑道:“文卿之言,虽是略有偏激,不过也是有几分道理。”
“想那些所谓的仙门圣地,虽是自恃出尘,孤芳自赏,但也算是不学有术,也多遣门人弟子入世,在那监天司中为国效力,”
“如今大稷内忧外患之象已显,陛下励精图治,正当用人之际,若是那位吴郡隐仙真如百姓所言,有这般大本事,正该挺身而出才是,”
“否则,即便法力通天,那也不过是枯木一株,顽石一方,于国何益?于民何益?实是当不得万民朝奉。”
黑须文士名朱元皓,是白麓书院的博士。
徐文卿是他最钟意的弟子,不愿看他在李东阳这等大儒面前失了份,言语中多有回护之意。
当然,这也确实是他的看法。
并非是针对那所谓的吴郡隐仙,而是对所有所谓的隐士高人、世外真仙都不以为然,认为他们是空负了一身本事。
朱元皓点到即止,话锋一转:“不过今日是东阳先生的送行宴,这等扫兴之事不说也罢。”
“陛下三请东阳先生,先生皆拒,今日却终于要应诏,自今而后,便要扶摇而上,一展胸中抱负,真真是守得云开见青天啊,可喜可贺。”
李东阳抚须笑道:“什么扶摇而上?不过是风中残烛,稍放余热罢了。”
“老夫这把老骨头,本已无心再趟进那浑水之中,只想在白麓岩上育人著书,只是时局动乱,四边不靖,老夫也实在无法安坐。”
朱元皓可惜道:“只是吴郡少了东阳先生坐镇,恐怕今后要风雨难靖了。”
“近来异族频频异动,吴郡南临诸越百蛮,内有妖魔为祸,还有那些不安分的暴民聚众作乱,借各路邪神之名,行不轨之事。”
“远有山南县令勾结山蛮叛乱,近有妖魔屠戮山阴,听说就在上个月,城外就有个刘家庄聚起了数千暴民,公然与官府对抗。”
他叹了口气,忧心道:“这往后啊,也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边上头发稀疏的戴幼公笑道:“这治国平天下,自有朝中衮衮诸公,还有东阳先生这等贤人大儒,”
“往后,还有文卿这些后起才俊,我等老朽闲人,就不必多虑了。”
他高举手中杯:“来,诸位,共饮此杯,为东阳先生送行。”
“哈哈哈,共饮此杯!”
诸人齐齐举杯。
一杯饮罢,朱元皓满脸笑意,回头道:“文卿,你素有吴中诗冠之称,”
“东阳先生即将出吴入京,你可有佳作以送?”
第34章 文斗
戴幼公喜道:“吴中诗冠之名,老朽也是如雷贯耳啊,”
“素闻吴中徐文卿,为人疏狂,不拘小节,更是文彩风流,吴中才气有十,你独占八斗,又爱醉酒吟诗,三杯入口,便能吐出锦绣篇章,”
“看来今日老朽要沾了东阳兄的光,得以一饱眼福了。”
“学生才疏学浅,不敢当幼公先生赞誉。”
徐文卿连忙欠身道,不过脸上神情却不见紧张谦虚,带着两分清傲,朝李东阳施礼道:
“不过今日东阳先生出吴,学生确是欢欣鼓舞,早已作下一诗,以表离情,同时也祝愿东阳先生……”
就在这时,边上传来一声刺耳之极的笑声:
“嘿嘿,我说这酒怎么越喝越酸,还有股恶臭,原来是一群腐儒酸丁在这里大冒酸气,真是倒胃口。”
若是平常,江舟肯定会阻止燕小五招惹麻烦。
不过他刚刚喝了不少酒,有点懒洋洋地不想动。
而且他也听到这些书生刚才说的话,让他有些不满。
便任由燕小五瞎闹,只在一旁带着醉酒人的那种傻笑,乐呵呵地看戏。
一众白麓学子顿时大怒。
“何人胆敢大放厥词!”
几个白麓学子拍桌站起,寻声望来,见到江舟和燕小五两人,不由面露不屑。
一人怒声斥道:“原来是两个皂吏酷役,走犬爪牙,圣人门徒当前,大儒高贤当面,也敢口吐狂言!”
“可知我等一纸状书,递上太守府,便能剥了尔等这身狗皮!”
此人的谩骂很是刺耳,本来还觉得不好意思的江舟也皱起了眉。
“好哇!”
燕小五更是一蹦而起,毫不示弱地拍桌子:
“爷爷我正好当腻了这差事,你要有这本事帮爷爷解脱,爷爷我给你斟茶倒酒,磕头认错!”
“就怕你小子是小母牛拉屎不擦腚!”
这话让对方愣住了:“什么意思?”
燕小五歪嘴斜眼:“臭牛逼!”
那人一张脸瞬间就通红,嘴唇皮子都发抖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有辱斯文,有辱斯!”
这些书生何曾听过这等粗鄙之语?
别说那个书生,江舟都差点一口酒喷了出来,呛得脸通红。
跟燕小五厮混也有些日子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小子有这样的才能。
边上一个衣饰颇为华丽,透着贵气的书生冷冷道:“姚兄,不必如此,此等皂吏小人,本就言语粗鄙,龌龊不堪,与彼等计较,凭白失了我等身份。”
“身份?什么身份?”
燕小五冷笑一声,干脆拉出凳子,一脚踩了上去,双手叉腰,一副要舌战群儒的架势。
一张小嘴已经口若悬河:“口口声声家国天下,除了在这里吐些酸词,发些牢骚,还能干什么?”
“你嘴里吃的喝的,可有半点是凭自己得来的?身上穿的戴的,可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屁都不懂,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只知满口吐酸尿。”
“要是言虞山知道自己的徒子徒孙都是你们这般模样,非得气得从地里爬出来,抽死你们这些不孝子孙!”
“这就是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东西的身份?”
“你你你你……”
“你爷爷在此,孙子别叫了,再叫爷爷也救不了你那用屎和了尿捏巴捏巴就出来的脑子。”
这些书生学子哪里听过这么恶毒的辱骂?
气得全身都在发抖,一个字抖了半天,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让燕小五又占了个便宜,又是一口血堵在嗓子眼里,差点没喷出来。
一直不屑于与这些粗俗辈费口舌的徐文卿不得不站了出来,负手皱眉,语声淡然,却暗藏锋锐之刃:
“这位官差兄台,既知言子之名,当是知书之人,怎的说话如此粗鄙?”
“需知人之异于猪狗,在于衣冠德礼,嘴下留三分德,也是给你自己留些体面。”
言子,名言师偃,先圣诸子之一,位列儒门七十二贤。
也是吴中自古以来,唯一一位堪破一品至人之境的儒门圣贤。
其曾于吴郡虞山结庐而居,也是在虞山悟道,而登至人之境。
所以世人也以言虞山称之。
那是南州文气根源所系,是所有南州文人心中不可侵犯的神圣。
燕小五口中带上言子,已经是最为严重的羞辱。
便是李东阳和戴幼公两位大贤的修养,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嘿,你这个酸胚子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原来才是最坏的那个,拐着弯骂你爷爷畜生呢?”
“行啊,你爷爷我就先跟你大战三百回合,看谁能骂!来!”
燕小五叉腰挺胸,一副你放马过来的模样。
徐文卿只是微微一笑:“我等是读书人,岂会效那市井无赖泼皮之态?”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