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香双鱼
“治在法下,不是指君主利用法典去治理国家。”
“以人之意志驾驭法典,无论怎么做都依旧是人治,和以往的25代国王统治没有本质区别,换了一层皮而已。”
“真正的治在法下,是法典凌驾一切,不仅是全境臣民,包括君主本人也要受到法典约束,确保其至高无上的地位。”
“就比如两个月前,你在全体会议上处决马修三人,那种行为就背离了治在法下的原则。”
“纵使马修三人死罪难逃,他们也应当按照法典流程,批捕,公诉,审判,定罪,处刑。”
“而不是女王陛下一句话,就让一个根本没有处刑权的「王之左手」当场将人处决。”
索兰黛尔陷入沉思,许久后试探性说:“可是,从结果来说没有区别。”
麻斑意味深长地说:“结果是没有区别,但从本质来说就是不同的。”
“以人治法,国家兴亡都压于君主一人之身。”
“如果君主英明,妥善利用法典,国家当然能够繁荣昌盛。”
“可如果遇到暴君,君权又无可制约,对臣民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麻斑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沧桑起来:“女王陛下,你要直面一件事——凡人皆有一死。”
“无论你在位期间多么励精图治,也终有一天会迎来死亡,或意外身陨,或老死病死。”
“没有人可以控制自己死后的事。以人治法,只能保证自己统治期间的政策不出问题,但你能保证之后的继位者、再之后的继位者,都像你一样吗?”
“如果后世之中再出一个安德烈·多古兰德,乃至再出现一个奇诺·凡·海尔辛那样的人身居王位,无可约束,那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这一刻,索兰黛尔心中涌过一阵怅然。
是啊,且不论接下来还有怎样的风风雨雨,哪怕一直将新政成果守到自己死的那一天,死了之后呢……
过上几十年,几百年,历史往复循环,妖风再起,那些曾经被消灭荼毒之物,也许又会回来。
没有谁是永恒不灭的,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平凡众生,都有肉身殒去的一天。
多少人试图扭转一切,最后都败给了时间。
在人类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对抗时间这种至高力量?
在纷飞的思绪中,索兰黛尔想到了一个答案——传承。
任何人死后,身上实际存在的东西都将灰飞烟灭,但其所留下的意志与精神,可以跨越千年万年传承下去。
如果在自己活着的时间里,做到以至高法典为治国之本,让「治在法下」真正实现。
届时上至女王,下至万民,强至超凡者,弱如普通人,皆以法典为尊,践踏法典者不分贵贱必遭征讨,最终形成一种不可动摇的氛围,将其融进代代传承的观念里。
也许,真的能有那么一天……
历史不会再度重演……
索兰黛尔目光离散,抉择的压力让声音有些发颤,却还是艰难地将它说了出来:“10年过去了……会不会已经太晚了?”
麻斑深深回答:“永远好过从明天开始。”
索兰黛尔眼中倒映着烛火,扑朔之间,光芒似乎越来越亮。
麻斑走到索兰黛尔身边,与她一同注视着黑暗中摇曳的火苗:“但是,陛下,我也必须提醒你,治在法下看似美好而伟大,本质上是很残酷的。”
“因为它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反人性之处——法不避亲,法不容情。”
“无论是谁,哪怕是自己的挚爱血亲,哪怕是自己的手足朋友,都不能僭越法典。”
麻斑说到这里,目光深邃地看向通往办公室的侧门,仿佛是在看着那个熟睡的人:“也就是说,哪怕有一天她触犯了法典,你也不能因为私交而留任何情面。”
“一次包庇,功亏一篑。”
索兰黛尔紧紧咬着下唇,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幽幽地说:“她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麻斑默默地说:“我只是说如果……”
“别说了。”索兰黛尔打断了他,她的表情在烛火阴影下模糊不清,只有微微发颤的声音传来,“她不会的……”
……
自从索兰黛尔下定决心铲除奇诺,宫廷内外与奇诺有牵连的人都陆续遭到肃清,有的夺职,有的关押,有的处决。
不过,削势这种事要讲究循序渐进,上来就大刀阔斧极有可能激起反弹,钝刀子慢慢割肉才是稳妥的做法。
所以,纵然抓了杀了那么多人,奇诺最嫡系的那批下属,诸如上官姐弟、妮蔻,都还安然无恙,出入自由。
傍晚时分,妮蔻坐在公馆外的石凳上,在夕阳下发呆。
突然,身后传来淡漠的声音:“喂,矮子。”
妮蔻回头看了过去,只见上官雪站在那里,制服袖摆在风中微微摇曳,应该是刚执勤结束。
上官雪走到妮蔻身边说:“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我家坐坐?”
妮蔻愣了一下,上官雪为人深沉,两人平时来往不多,她也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邀请。
妮蔻以为上官雪找她是要秘密商议什么事,就起身跟了过去。
上官雪的住处离奇诺的公馆不远,两人来到内庭院,这里的布景很精致,青石围裹着清澈的小池塘,水面倒映出了残阳余辉,时不时能看到锦鲤在水中冒泡。
两人来到木桌前,妮蔻在上官雪对面坐下,问道:“有什么事吗?”
上官雪拖着下巴,夕阳的光倒映在眼中,似笑非笑:“矮子,我是来找你说遗言的。”
“我啊,应该快要死了。”
第916章 迷局答案
……
听到上官雪的话,妮蔻的意识像是被什么击中了,整个人一抖,连带着桌子都在震。
妮蔻慌慌张张起身,抓住上官雪的手说:“走!”
上官雪挑了挑眉:“去哪?”
妮蔻颤声说:“我带你去找奇诺大人,谁要杀你,你跟他说!他一定会帮你的!”
上官雪反手拽住妮蔻,身躯微微发颤,显然是在憋笑,最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他们总说你和兔子一样呆,没想到是是真的啊。”
这下轮到妮蔻迷惑了,她有些生气地说:“你什么意思?拿我寻开心吗?”
上官雪扶着妮蔻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枚掛盘,笑着说:“没耍你,但我说的要死了不是指有人要杀我,而是指掛盘——我给自己算出来一个「死掛」。”
妮蔻对远东的东西不太了解,疑惑地问:“什么叫死掛?”
上官雪耸了耸肩:“就是大凶之兆,暗示离死不远了。”
妮蔻顿时又紧张起来,反手拽住上官雪的手:“这还不恐怖?快快快,我带你去找大人。”
这幅模样把上官雪弄得忍俊不禁:“想不到你还信这个啊?可真够迷信的。”
一个掌控玄冥之力的阴阳师,说别人迷信,这场面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感。
妮蔻被弄得云里雾里,最后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到底是会死,还是不会死啊……”
上官雪托着香腮,懒洋洋地说:“生死有命,皆在苍天,岂是凡人可以预测的?也许我能活到一百岁,也许明天就喝水呛死了,谁知道呢。”
妮蔻不禁泛起嘀咕:“那你算卦干嘛……”
上官雪把玩着掛盘,淡淡说道:“闲来无事,算着玩呗。当然了,虽说算卦是一种迷信,但我有时候也会把它当成辅助参考。”
“比如,我对未来感到迷茫、不知作何抉择的时候,就会让卦象代我抉择。”
妮蔻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小声问道:“那你这次做了什么抉择?”
上官雪注视着掛盘上的死掛,语气变得幽幽的:“我的抉择就是,也许是时候离开了吧。”
妮蔻呆呆地问:“离开……去哪?”
上官雪微微一笑:“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呗。也许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也许小隐于野,不问世事。”
“总而言之,远东皇朝早就容不下我,多古兰德又已变成是非之地,我不想再置身于旋涡了。”
妮蔻欲言又止,低着头问:“这些事……应该藏在心里吧?为什么要告诉我……”
上官雪的目光微微迷离,呢喃道:“是啊……为什么呢……我本没打算和任何人说,但今天看到你坐在夕阳里,就是莫名有种想说出来的冲动。”
“也许是曾经藏过一次,知道把事情放在心里有多难受吧。人毕竟是需要倾诉的群居动物啊。”
“十年前一起从薄暮城出来的那些人,现在死的死,走的走,也只有你可以让我倾诉点心里话了。”
妮蔻抿了抿嘴唇,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你就不怕我告诉别人?”
上官雪轻笑一声:“你不会的,你太老实了,干不出这种落井下石的事。”
妮蔻鼓起腮帮子,白了她一眼。
沉默片刻后,妮蔻的眼神变得落寞起来:“但是……你这样好吗?不会觉得对不起奇诺大人?”
上官雪不禁莞尔,神态也认真起来:“怎么就对不起他了?当初叛逃到多古兰德,我是以大内情报作为筹码,全靠自己,可不是受谁的恩赐。”
“再说了,这么多年来,我帮他做了那么多事,打了那么多仗,不说有什么天大的功劳,至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一句——我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他。”
妮蔻哑口无言,因为上官雪说得确实没错。
自己、卢戈、帕拉丁这些人,原本都没什么地位,也没什么过人的能力,全靠奇诺的提携才有了后来的成就,无论怎么报恩都是应该的。
上官雪不一样,她是从顶点摔下来的,奇诺不收她,自有其他贵族抢着收,她在任何地方都能凭自己发光发热。
奇诺顶多算给上官雪提供了一个关于归处的选择,只要她不在背后捅刀子,就算尽本分了,更何况她一路走来出过许多力,可以说是情至意尽。
妮蔻沉默之际,上官雪看向庭院外暗红色的天空,幽幽地说:“我啊,不会成为拜萨那样的叛徒,但也不想成为卢戈那样的傻瓜,更不愿意变成帕拉丁那样,机关算尽太聪明,最后落得个苟延残喘的下场。”
“我只是想带着弟弟好好活下去而已。”
妮蔻低着头,叹了一声气:“我理解你的苦衷,也尊重你的选择。但是……算我求你,能不能晚几天走?”
上官雪耸耸肩:“可以是可以,不过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妮蔻垂着眼,神情非常落寞:“就像你说的,大家死的死,走的走,除开你弟弟,奇诺身边也就剩你跟我了。”
“虽然不确定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但多一个人,对他来说就多一份保障,至少别让他发现自己要用人的时候无人可用。”
上官雪听后忍俊不禁,用手捏了一下妮蔻的脸:“你还把自己看得挺重啊,以奇诺现在的力量,你觉得有什么情况非要用到你我不可?”
妮蔻支支吾吾,红着脸说:“我这不是说万一嘛……”
上官雪实在拿这个直脑筋的傻姑娘没办法,懒洋洋地说:“好~我答应你,我再留一个月,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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