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 第28章

作者:黑天魔神

……

黑夜遮蔽了眼睛,封锁了秘密。

清晨,阿平打着呵欠,伸着懒腰站起来,像往常一样用慵懒目光扫过寨子外面的时候,飞掠过的视线似乎看到了什么,迫使他把已经侧过去的身体重新回转过来。目光与远处的目标对焦,他顿时睁大双眼,瞳孔瞬间缩小。

环车寨北面有两座山头,原本光秃秃的山顶上,明显多了一些东西。

北地蛮族视力再好也比不过望远镜。阿平眯着双眼,站在那里凝视了很久,好不容易才看出那是几具重型弩炮。

谁会把那种东西扛上山?

脑子里的疑问越来越深重,耳边传来急匆匆从楼下跑上来的脚步声。年长的宏叔冲过来,狠狠给他脸上一记耳光,发出紧张的怒声斥责:“你狗日的眼睛瞎了吗?寨子外面那么多人都看不见?快去塔顶吹牛角,给寨子里发警报!”

这不能怪阿平。塔楼的窗户就那么几扇,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北面,就没想过要寨子外面会出问题。

长长的队伍从南面走来。他们全副武装,在距离环车寨门大约百米的空地上列成军阵。

得到消息的雄奎匆匆赶来,站在寨墙上,他看到了令自己胆战心惊的一幕。

男人排列在军阵最前面。他们顶盔贯甲,手持钢斧和盾牌。牛族有着北方蛮族最精良的锻造技术,高大变异的身体足以承载厚重盔甲。那是真正的战甲,头部、肩膀、手臂、胸部、腹部、大腿……几乎身上所有部位都被覆盖,高过头顶的巨型塔盾插在地上,形成一片令人畏惧的金属坚墙。

女人组成了军阵的另外一半。健壮的妇女在战场上同样也是战士。她们穿着半身甲,尤其注重胸部与背部的防御。短刀与圆盾是她们的武装,除此而外每人还有三支短柄投枪。

一对一,雄奎是不怕的。若论武器装备,环车寨也有铁匠,同样制作精良。

让他感到畏惧震惊的是首先人数。粗略估计,这个军阵至少有五百多人。

“我刚数过,总共是六百二十八个。”身边传来亲信战战兢兢的声音:“头领,他们的人太多了。”

微凉的晨风带来一片清新,刺激着雄奎的大脑从混沌变得清明。他是从床上被人叫起来,这感觉很糟糕,何况来到这里又看到如此惊悚的一幕。

年长者对年轻人有着本能的蔑视,雄奎也不例外。昨天,磐石寨年轻头领离开时扔下的那几句狠话,雄奎根本不在意。好勇斗狠谁不会?每年都要与周边山林里的野兽打交道,拼死拼活,在血腥和死亡中挣扎生存,谁会被口头上的威胁吓住?

让我三天之内交人,你算老几?

前年的时候,雄奎去过磐石寨。那时候磐石寨有三百不到的人口。去年冬天是环车寨祭司带着人过去做交易,据说磐石寨那边人口数量增加不多,也就是三百出头的样子。

现在寨子外面的进攻队伍足足多达六百以上,他们哪儿来这么多人?

更可怕的,还是他们排列的军阵。

雄奎年轻的时候去过锁龙关,即便是那里最精锐的蛮族军队,也不如眼前这些人排列整齐。挡在前面的塔盾非常整齐,彼此之间紧密的仿佛没有缝隙。头盔与肩盔严严实实护住了一切,就算是最高明的弓箭手也找不出破绽。面对防护如此严密的“乌龟壳”,就算自己这边占据寨墙优势,居高临下射箭,也很难给对方造成伤害。

他看到了天浩,那个年轻小子被四面塔盾围着,站在军阵侧面。

满面愠怒的雄奎抬手指着那个位置,发出粗野狂暴的咆哮:“小子,你想干什么?”

用大嗓门长时间嘶吼会撕裂声带。天浩早早用薄铁皮做了个简单的卷筒喇叭。他警惕地观望四周,确定没有任何弓箭手之类存在,这才从塔盾的严密保护中探出少许身子,发出足以让对面所有人听见的声音。

“把我的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交人?

雄奎压根没想过这种事。

他苍老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惊讶与怒火使表情扭曲得一片狰狞:“都说了你弄错了,这里是环车寨,没有你要的人。另外,昨天你不是说有三天时间嘛,怎么今天一大早就……”

“我改主意了。”天浩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立刻交人,没得商量。”

“码的,有本事你就攻进来!”被激怒的雄奎仿佛一头饿兽,他像雄性成年大猩猩那样用拳头狠狠砸了几下自己的胸口:“来啊!人多了不起吗?老子很久没动刀了,让我多砍几颗脑袋过过瘾。”

天浩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下达了撤退令。整个军阵随着几名十人首的号令,保持着整齐统一的步调拔起塔盾,依序后退。整个过程无人喧哗,站在塔楼上的弓箭手无法找到破绽,看到这一幕的环车寨村民纷纷张大了嘴,半天也合不拢。

雄奎听到亲信在身边用震撼的语调喃喃自语:“……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也是盘桓在雄奎脑海里的最大疑问。

……

第一块石头从空中落下,砸中塔楼的时候,雄奎就知道事情变得很麻烦。

磐石寨的人占据地利优势,他们趁着夜色把重型弩炮搬上山顶,居高临下用石块抛射。四台弩炮轮番轰炸,一会儿是铺天盖地的碎石,一会儿是巨大坚硬的成块岩石。

寨子北面的塔楼被砸塌了。即便是粗大的原木也无法抵挡来自空中的袭击。高度加上速度,以及石块自身重量,组合在一起变成了令人惊恐的可怕杀伤力。

第五十六节 赔偿

雄奎从未见过三块岩石砸中塔楼同一个位置。

环车寨也有重型弩炮,这东西的射击精度不高,尤其是抛射石块的时候,只能谈得上“面”杀伤,根本无法做到精准的“点”攻击。

支撑塔楼的粗大木柱从中间折断,“嘎嘎吱吱”的断裂声令人头皮发麻,摇晃歪斜的塔身朝着寨墙内部倾倒,两个反应敏捷的警戒者飞快从塔楼里跑出,剩下的动作慢了,他们发出凄厉惨叫,被倒塌建筑激起的漫天尘土淹没。

灰头土脸的亲信气急败坏跑到雄奎面前,抬手侧身指着远处的山顶:“头领,这样下去不行啊!咱们的弩炮打不到他们,得冲出去,跟他们拼了。”

地形落差决定了自下向上射击无法达到既定射程。雄奎被气得浑身发抖,颤动的胡须沾满了泥灰:“这些该死的混蛋,不就是一个女人而已,至于吗……冲,冲出去,把他们的弩炮给老子砸了!”

想要打开沉重的寨子大门就必须依靠绞盘。一个壮汉手脚利索地爬上控制台,立刻被远处射来的羽箭射翻。紧接着,弩炮改变攻击方向,满满一大网兜碎石朝着这边砸来,在后续人群里制造出无数伤痛,无数惨叫。

整整一个上午,环车寨内的局势被彻底压制,没人冲得出去。占据了寨子外面制高点的磐石寨人根本不与对手正面接触,碎石砸死了十二个人,弓箭射死了四个,另外还有数十人受伤。

雄奎知道自己输了。就算搬动绞盘开启大门冲出去也没用,磐石寨那些人在远处保持着完整的军阵。从起跑的贴身近战,途中肯定会遭到射手攻击。何况对方严阵以待,光是那堵厚厚的塔盾墙,自己就难以应付。

“升白旗,不打了。”想通了这一点,他很干脆的下令。两寨同属于一个部族,虽说矛盾纠纷从来都是看谁的拳头大,却没必要在毫无赢面的情况下硬撑。而且对方占据全面优势,再打下去死的人就越多,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

谈判地点约在环车寨外距离寨墙两百多米的山岩下面。看到雄奎带着十几个人怒冲冲大步走来的时候,好整以暇的天浩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古怪的愧意:北地蛮族果然是性情豪爽,不会耍阴谋诡计。以雄奎为例,他显然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谈判的时候突然下手。

就像古代小说里的情节,摔杯为号,一群如狼似虎的刀斧手蜂拥而出,将目标活活剁成肉酱。

“你到底想干什么?”雄奎一屁股坐在充当凳子的石头上,冲着天浩吹胡子瞪眼。

“把我的人交出来。”天浩保持着戒备,钢斧放在伸手就能摸到的位置,话音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有人看见她进了环车寨。我这人没什么耐心,十分钟的时间,要是我看不到阿菊出现,那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我已经说了寨子里没有你要的那个女人。”雄奎满面暴怒,理直气壮的样子根本不像一个撒谎者。浓烈的口气与热量夹杂在咆哮声中混合喷出,天浩不得不侧过脸避开,以免窒息。

“那就是没得谈了?”他耸了耸肩膀,皮肉不笑地抓起摆在手边的钢斧:“回去吧!咱们接着打,等到我把环车寨所有男人全部杀光,事情自然就清楚了。”

……

十多分钟后,阿菊被两名健壮的妇人搀扶着,从寨门方向缓缓走到天浩面前。

雄奎实在是无可奈何,他手里没有过硬的筹码。周围几个山头都被磐石寨人占领,他们装备精良,居高临下用弩炮和弓箭牢牢封死了寨门。再这样打下去,整个环车寨里所有的人都会被活活耗死。

只是一个女人罢了,不值得为了这种事情与磐石寨交恶,更不值得为此搭进去更多的村民。

阿菊脸色惨白,眼角与额头有明显的青紫,右边面颊高高肿起,两条腿一直在打颤,无法合拢。如果不是那两名妇人牢牢抓住她的胳膊,根本连站都站不稳。

“……头领,我……”

她挣扎着想要跪下来行礼,却被天浩伸手挡住,随即吩咐旁边的侍卫把阿菊带下去。

“现在我要和你谈谈赔偿的事情。”在令人煎熬的沉默中等待了近两分钟,确定阿菊被侍卫们带到了安全位置,天浩这才抬起头,望向站在对面雄奎的目光微微有些发冷,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雄奎对此无法理解:“你说什么?”

“阿菊回家探亲,她随身带了五十公斤腌肉,五十公斤鱼干,五千公斤麦面,十公斤盐,另外还有一千公斤苹果干。雄奎头领,她只是一个女人,你们这样对她不好吧!打了我的人,还抢了她的东西,呵呵……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天浩的视线在雄奎健壮的身体表面缓慢移动,仿佛在搜索每一根骨头的痕迹,就像猎人审视猎物,酝酿着合适下刀分解的位置:“你是不是觉得磐石寨的人很好欺负?还是你们想要打一场,用拳头和斧子来说话?”

“你放屁!”暴怒的雄奎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你这该死的骗子,五千公斤麦面,一千公斤苹果干,码逼的你当老子是白痴吗?区区一个女人怎么可能背得动那么多东西?还有腌肉和鱼干,还有盐……”

“别那么惊讶,声音大不代表你占着理。”天浩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怒吼,对付无赖最管用的办法就是比对方更加无赖:“反正阿菊当初离开磐石寨的时候,她带走的所有东西在我那里都有报备。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把东西交出来,否则咱们接着打。”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具有神奇的魔力,把雄奎的吼声逐渐压了下去。后者很快变得沉默,肌肉狰狞的面孔表明雄奎心中怒火丝毫未减,他大口喘着粗气,却不再张口骂人。

这是赤裸裸的讹诈。

“你们用如此肮脏、卑鄙、下流、无耻到极点的手段对付一个曾经被你们卖掉的女人,难道你们不觉得羞愧吗?”天浩的声音铿锵有力,占据着绝对不容置疑的道德制高点:“你们必须对她给予赔偿,一钱麦面也不能少。”

“这就是你想要的?”雄奎眼睛里一片明悟,他深深吸了口气,控制住内心的愤怒,极不甘心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山头上的那些重型弩炮:“是不是我答应你,就不打了?”

“把抓走并虐待阿菊的人交出来,还有她的家人。”这是天浩最后的条件。

……

环车寨外的空地上竖起了一根粗木桩,赤身裸体的磊志被绑在上面。结实的藤绳环绕过他的腰和胸口,不受束缚的双手可以活动,却无法绕到身后解开绳结。

他战战兢兢,满面惊恐。从被几个身形魁梧环车寨男人从家里抓住送出来的时候,磊志就不断发出恐惧的尖叫声。

“你们想干什么?”

“别杀我,你们不能这样,阿菊是我的女人。”

“阿菊的东西都在我那儿,我什么也不要了,都给你们。”

尖叫与挣扎毫无作用,闹出来的动静很大,环车寨所有人都上了寨墙,隔着几十米远的距离,心情复杂地望着这一幕。

窃窃私语和低声交谈使一切在暗地里传播。

“磊志把阿菊打了一顿,还抢走了她带回来的所有东西。磐石寨的人现在找上门来找他算账。”

“搞了半天原来是这么回事。照这么说,人家还真是占着理。”

“阿菊本来就不是咱们寨子里的人。她去年冬天就被卖掉,现在回来只是为了看看她娘和她大哥。都是磊志这个狗杂种惹出来的祸,要是他不把阿菊扣下来,磐石寨的人又怎么会跟咱们过不去?”

“呸!活该!”

天浩走到木桩钱,用冷森的目光盯着磊志。后者瑟瑟发抖,不断地哀求告饶。

他不为所动,抬起手,带着说不出的冷漠与残忍,指了指磊志双腿中间,然后手臂下沉,指了指磊志那双没有穿鞋的脚。

北地蛮族的刑罚非常残酷,但作为囚犯,仍然保有那么一点点可怜的选择权。比如现在,磊志可以选择自己身体的受刑部位。

“发发慈悲吧,我……我不敢了……不要……求求你,不要……”他无从选择,任何一个部位磊志都不愿意放弃。除了用最凄惨的声音苦苦哀求,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放弃应有的权利其实很愚蠢。不过也好,这会让你牢牢记住这次的教训。”天浩仿佛地狱学校里最邪恶的教师,嘴里轻声慢语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其中意义的可怕字句:“这是一道选择题,答案A和答案B你都不选,那就意味着交白卷……嘿嘿嘿嘿,零分。”

第五十七节 人心

失去双脚的磊志依旧被绑在粗木桩上,发出不似人声的惨痛哀嚎。

天浩觉得自己的涵养比过去好多了。遇到事情虽然愤怒却不会大声咆哮,其实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有理不在言高。嘴上说一万句恐吓威胁的话,比不上直接捅过去的一刀子。

“不管是谁动了磐石寨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他。”

留下这句轻飘飘的话,他带领全副武装的军队,带着几十辆满载粮食的大车,走了。

……

阿菊得到了五百公斤麦面的补偿。

她不顾伤痛,跪在天浩脚下感激涕零。老娘在旁边搀着她,憨厚的大哥也跟着妹妹跪了下去。一家三口流着眼泪,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