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 第265章

作者:黑天魔神

历史上的螭族非常强大,鼎盛时期人口超过百万。他们以蛇为图腾,认为这种生物没有脚和翅膀却可以在树上灵活游走,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遗憾的是,祖先的荣光没能延续,随着一次次战争,螭族变得支离破碎,人口和领地也大幅度缩减。现在,依盘陀江而建的巨蛇城是整个族群最后的城市,周边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村寨。从螭王申毅到下面的大臣、头领,都在苟延残喘,夹在鹿族和虎族中间(更多的还是鹿族)苟延残喘。

天浩穿着一件深黑色的无袖短上衣,两边胳膊上全是膨胀结实的肌肉。他用冷漠的眼睛盯着对面:“本王此前派出使者,命令螭族投降,你为什么不接受?”

区区几万人的巨蛇城,天浩根本没有放在眼里。族群统一战争进行到现在,局势逐渐趋于明朗化。牛族、狮族、虎族三族鼎力的态势已经结束,随着天浩这个摄政王扫除内部障碍晋升上位,牛族对北方领地进行着全面开发。硫磺的存在已经不是秘密,对外宣传一致声称“从北方火山地区找到硫磺”。这样的说法不由得外人不信,也可以最大限度确保济州岛的秘密。

雄鹿城近在咫尺,申毅在城中也安插了间谍。他了解到牛族摄政王为了安抚鹿族民心所做的种种努力,尤其是大规模增加民众的粮食配额。光这一点,就足以令他绝望。

除了狮族,其余的蛮族部落都在挨饿。可是现在,牛族竟然拿出如此之多的食物供应雄鹿城,只为了修通北上和南下两条道路。

这意味着接下来将对虎族用兵,极有可能导致狮族和虎族双方联合,共同对付牛族。

其它部落是什么状况,这在申毅看来毫无意义。他是个年轻的王,今年只有二十四岁。说起“即位”这件事,其实挺突然的。父王虽然年迈,却没什么大病。去年牛族内乱,父王还积极联络鹿庆西,想要两族联合趁乱向牛族发起进攻。结果天浩在短时间内迅速稳定局势,又在今年春耕之后,朝着鹿族发起全面进攻。

雄鹿城陷落的消息传来,父王被吓得从王座上跌落,伤重不治,一命呜呼。

申毅其实不怎么喜欢父亲,更不赞同父亲制定的某些规则。

小部族有小部族的存在方式,最好明哲保身,而不是不自量力掺合到两大部落之间的战争。

面对天浩充满威严与力量的质问,申毅只得低下头,带着说不出的苦涩、恭敬与谦卑回答:“回禀殿下,您的进军速度实在太快了。我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派出信使,还是慢了一步。”

他谦卑得甚至不敢在天浩面前自称“本王”。

这是事实。

刚即位四天的申毅从未想过要与牛族正面对抗。那样做跟鸡蛋碰石头没什么区别。

投降不丢脸,尤其是身为掌控数万人命运的王,必须在延续家族和更多人生命的两难选择下,做出最艰难的决定。

申毅很佩服鹿庆西,尽管之前他对这个年轻的鹿族之王没什么好印象。贵族与平民最大的区别在于能穿透事物表面看到本质。虽然申毅没有去过狼群肆虐的北山猎场,没有亲眼目睹那里的惨状,却并不妨碍他通过一件件事情自行脑补出鹿庆西的上位计划……当然,一切都是猜测,没有证据。

就是这样一个狡诈、卑鄙、无耻、卖族求荣的家伙,竟然在最后时刻选择投降,以自杀身死为代价,保住了雄鹿城。

他以鲜血和死亡赢得了申毅的少许敬意。

同样的行为适用与鹿族,却不适用于螭族。

申毅很清楚,就算自己绞尽脑汁拼尽全力,最多能聚集起三万人。而且无论装备还是综合战斗力,远不如那些配备火枪和均质钢铠甲,武装到牙齿的牛族战士。

无条件投降,这是自己身为螭王唯一的选择。

然而事实摆在面前,尽管申毅第一时间派出使者请降,还是慢了一步。行进中的牛族军队越过边界,对青鳞寨发起攻击,他们杀死了寨子头领那个,掳走青壮和女人,将这里夷为平地。

“我们……没有马,只能依靠步行,所以……速度太慢了。”申毅满面羞愧,他低着头,不敢去看天浩的脸。

这回答的确出乎天浩的意料之外。

他知道螭族不是自己的对手,也希望螭王在大军压境之下做出明智的选择。可是千算万算,没想到螭王已经派出使者请降,没有在规定时间给予恢复的原因却是因为缺少马匹。

光靠两只脚跑步,当然没有骑马的速度快。

天浩不禁一阵哑然。

沉默了几秒钟,他放缓语气,淡淡地问:“你们螭族怎么穷到这个地步?连几匹马都没有?”

虎族对外出售战马是最近的时候,以前对外交易的马匹均为雌性。虽说价格昂贵,但作为一个人口多达数万的部落,多多少少总得有几匹马备用才对。

申毅摇着头继续苦笑:“螭族从很早的时候就没有钱了。我们没有黄金,也没有银子。鹿族在江边给我们划出一块地,螭族就靠着那个勉强存活。我们的人越来越少,想要壮大只能向鹿族宣战。这种事情只能想想,螭族几万人,鹿族全盛时期人口超过一百五十万。我早就建议阿爹归附鹿族,可是反对的人太多了,那时候我只是王子,现在……也一样。”

天浩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良久,缓缓点头道:“你很特别。”

年轻的螭王叹了口气:“我一直认为应该认清目前的环境和地位。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我贪生怕死也好,说我卖族求荣也罢,我的目的其实很简单——确保我和我家族成员的安全,确保螭族平民的生命安全,以及他们在投降归附后能过上比现在更好的日子。”

温和的微笑在天浩脸上绽开:“你为什么认为螭族归附牛族能比现在过得更好?”

“我有眼睛,也有耳朵。”申毅神情坦然:“鹿庆西死后,您在鹿族的种种举措都表明您不是一个暴君。我知道修路的好处,我对鹿族人目前的粮食配额感到惊讶。他们没有挨饿,甚至还有大量的油脂。光是这一点,不要说鹿庆西,就连之前的诸位鹿王,真正是拍马也赶不上。”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王。”申毅抬手挠了挠头,他说得很真诚:“我没想过要成为什么统治者,我的兴趣是搞研究。鸟为什么会飞?鱼为什么会游?还有那些奇怪的梦境……这才是我想要的东西。”

“研究?”天浩试探着问:“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秘密,按照你刚才所说,恐怕得为其付出一生。”

“这些事情总得有人来做。”申毅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很多年前我已经开始,我研究稻米,改良过的种子亩产量能增加三十多公斤。其实我也有自己的追求,跟殿下您一样,都是为了族人们吃饱。”

天浩整整看了他两分钟。

一位醉心于科学研究的王子。

不,他现在的身份是螭族之王。

“我接纳你的投降,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天浩站起来,满意地笑道:“我替我的将士和即将并入牛族的螭族百姓谢谢你。你的理智选择使他们当中一些人避免了死亡。作为回报,你和你的家人能保持姓氏和贵族身份。本王承诺:只要你活着,并保持目前的态度,他们就是安全的。”

第三百八二节 守将

一周后,天浩在雄鹿城向牛族全领发布命令——从即日起,牛族抛弃以往的图腾,改名为“龙族”。

这道命令在牛族内部并未引起太大反应,主要原因是工作队。早在两年前,就以雷角城和磐石城为核心,逐步在当时的雷牛部各城寨推广“龙图腾”概念。那是一幅古老的图画,有豕族的鼻、鹿族的角、螭族的身体、牛族的臂膀、狮族的鬃毛、虎族的爪子、鹰族的翅膀……画面上的神物名字叫做“龙”。尽管从未有人在现实中见过,但他们对龙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熟悉。

很多人曾在梦境中见过龙。黑角城的皇家档案馆里保存着好几块关于龙的泥模板。这些无法解释的神秘使野蛮人对龙产生了敬畏,加上工作人员的详细解说,他们纷纷恍然大悟。

“原来龙是所有部落加起来的综合体,是真正的神物。”

“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图腾。再没有什么牛族,也没有虎族和狮族,只有唯一的龙族。”

“摄政王雄才大略,他得到了神龙认可,他能带领我们走向强大。”

如果不是各地收集的数据表明百姓对“龙”的接纳与承认达到峰值,远远超出传统的牛图腾,天浩无论如何也不会下这道命令。

思维概念的转换必须潜移默化,强行命令只会引发反弹和抵触。更重要的是,天浩以充足的物资确保了后勤供应,整个牛族没有因为缺粮引发各种社会矛盾。再加上对鹿族和螭族两场具有决定意义的重大胜利,现在整个牛族内部对年轻的摄政王全是赞誉,就连凶牛部的牛凌啸也不得不承认:天浩的所作所为的确超乎想象,获得了从上到下压倒性的支持。

在其它族群看来,这道命令无异于宣战布告。

暂且不论“龙”这种该死的生物是否存在,光是牛族……哦,现在应该管他们叫龙族,打出来的这面旗帜就对其它部落充满了敌意。

豕族被灭了,所以旗帜上的龙有了豕族鼻孔。

鹿族也完蛋了,那条龙得到了鹿角。

螭族主动投降,于是龙得到了身体。

再加上牛族的臂膀……见鬼,事情开始朝着可怕的方向发展,那条龙正在凑齐它目前缺失的部分。

虎族的爪子、狮族的鬃毛、鹰族的翅膀,这是龙图腾上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

龙族到底想干什么?

要开战吗?

……

红月城南面,虎族领地,虎牢关。

站在城墙上,看着夜幕降下,整个世界逐渐从光明中脱离,渐渐隐入深黑色,虎泽生的心也仿佛朝着深渊缓缓坠入,有种说不出的感慨,以及想要极力摆脱现实的挣扎。

(关于“虎”这个姓,很多地方念“猫”mao)

去年红月城战役结束后,虎牢关的守将就换成了虎泽生。

打了败仗总得有人承担责任。在前方统帅战死的情况下,只能另外寻找新的责任人。很不巧,钢潍城的城主也死了,总不能沿着后勤物资运送路线,把追责目标落在后方城市的某个城主身上。就这样,多方博弈和讨论过后,虎牢关的守将因“贻误战机,支援不力”的罪名被查处撤职,由虎泽生接替。

五十六岁的虎泽生已经老了。他是一名万人首统领。严格来说,他的战功只能算是普通,之所以能当上统领则是因为稳重。年轻时候赶上虎族与狮族大战,虎泽生因为小心谨慎,没有像其它部队那样勇往直前。正因为如此,歪打误撞没有落入狮族的圈套惨遭伏击。那一战,他的部队几乎没有伤亡,保持编制完整,防线后缩,成为了有能力守卫边界的唯一一支机动部队。

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和强项。虎泽生对别人蔑称“缩头统领”的说法不屑一顾。他认为必须首先确保军队实力,然后才能谈及进攻。何况虎牢关目前的态势与往年不同,牛族人灭掉了鹿族,占据了红月城。

至于“龙族”这个名字,虎泽生从未承认过。尼玛牛族就是牛族,哪怕你把尾巴翘到天上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插在对面红月城塔楼顶端的军旗上绣着一只怪物,光是看看扭曲盘绕的蛇身,就让人觉得丑陋不堪,想要呕吐。

虎泽生有种预感,牛族人很快就发动进攻。那位年轻的摄政王足智多谋,从红月城进攻虎牢关是两族征战的必经之路。

包括虎泽生在内,守卫关隘的所有虎族将士都没有太大的把握。他们已经知道牛族人找到了硫磺,造出火枪和火炮。年轻人不知道厉害,去过锁龙关的人就很清楚那是何等可怕的武器。哪怕再坚硬的岩石也挡不住炮弹;与长年累月训练产生的弓箭手比较起来,一名火枪手最多三个月就能完成所有训练科目。更可怕的是火枪手可以批量生产,他们在战损补充方面拥有强大优势,反观自己这边,弓箭手死一个就少一个,而且关隘与后方城市之间距离太远,从快马发出求援文书到增援部队抵达,前前后后至少需要一个月。

如果对面占据红月城的家伙仍是鹿族人,虎泽生根本不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站在城墙高处,他将目光朝着东面移动,注视着已被夜幕笼罩的盘陀江。

水军是虎族的短板啊!

去年那一战,谁也没有想到牛族人竟然派出船队绕过虎牢关,攻占了钢潍城,将储备在那里大量物资付之一炬。

这种做法非常恶劣,导致虎牢关的补给连续彻底断绝。如果不是后方城市陆陆续续小规模运送了部分给养,虎牢关上早就变得人心惶惶,说不定还会因饥饿导致兵变。

虎泽生真是非常理解自己那位被撤职的前任。别说是他了,换上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难以维持。这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对手的作战方式根本不符合逻辑。

所幸,虎王陛下痛定思痛,花大力气在短时间内打造了一支船队,定时在盘陀江上游弋,随时警惕来自北方上游的敌人。

副官站在虎泽生后面。作为亲信,他很清楚这位老统领的想法。于是笑了笑,上前一步,劝慰道:“大人,虎牢关连续历经多次大战一直固若金汤,龙族人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只要依托地形,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

虎泽生缓缓转身,苍老的脸上神情冷肃。他冷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地说:“龙族人?”

副官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他连忙改口:“对不起,属下说错了,牛族人……应该是牛族人。”

虎泽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他很清楚,副官其实没有口误,而是牛族人的宣传实在太到位了。

所有族群合并,成为一条威猛强大的龙……这是何等激动人心的事?

这意味着北方大陆上再没有战争和动乱,彻底统一。

没人喜欢打仗,即便是在白人看来粗鄙不堪,没有历史,与“文明”两个字不沾边的北方巨人也一样。

就连虎泽生也不得不承认,第一次听到龙族宣传的时候,他也曾动摇过,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期盼。

动摇时间很短,思绪重新回到现实的一刹那,虎泽生感觉又惊又怒,他为自己居然产生类似的念头感到屈辱,进而是对虎王陛下深深的忏悔。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种该死的负面思维会出现在脑海深处,要知道牛族是自己的对手,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自己之所以能成为虎牢关的守将,固然是大人物们互相博弈的结果,另一个原因则是自己素来有“稳重”的名声。

以虎族的现状,短时间内不可能发起大规模战争。位于边境的虎牢关自然不会成为派遣军的前出基地,只会成为一道稳固的防线。

身为大将,站在比其他人更高的位置,虎泽生对虎族内部情况自然要清楚得多。

曾经严守了千百年秘密的战马,竟然变成了普通货物,频频出现在对外族的交易清单上。

这种事情在以前根本不可想象。

平心而论,虎泽生并不反对这项交易。他知道去年的战争给虎族造成了巨大伤害,尤其是随着数量庞大的战马变成了牛族和鹿族的战利品,虎族在马匹方面的优势也就荡然无存。趁着两族战马数量不多,尚未形成规模,强向占领市场,通过对外族交易换取高额利润……这样的做法不能说是有错,可即便是虎泽生这种头脑清晰的统领,仍然在观念上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听说,大国师因为提出战马交易的计划,触怒陛下,被撤掉了。

这些话顶多只能欺哄下面的平民百姓。站在贵族的角度,虎泽生不难理解这是高层权力者明争暗斗的结果。出售战马不是一件小事,那相当于砸烂甚至彻底颠覆虎族祖先千百年来定下的规矩。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勇士,可一百个这样的勇士通常只有一个能活到最后。死掉的那些人,不是傻逼就是牺牲品,尤其是后者,简直死得莫名其妙。死到临头的时候,连他们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突然,一个模糊的身影从远处跑来,来到近处,在火把光线照耀下,终于看清这是一名普通士兵。他跑得上气不接下去,单膝跪倒在虎泽生面前,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说:“……统……统领……呼呼……呼……”

被人打断思绪的感觉很糟糕,虎泽生回过神来,偏偏跪在面前的士兵喘息紊乱,连话都说不清楚。他不由得生出一股深深的厌恶,右手下意识去抓佩刀握柄,侧着脸,避开火光,在黑暗阴影深处发出带有威胁和恐吓意味的低吼:“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如果这名士兵带来的只是普通消息,虎泽生不介意砍下他的人头,当做今天晚上额外的娱乐活动,还可以约上几个关系不错的舒识高级军官,一起喝酒。

士兵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他大口呼吸着,反手指向自己的来路,在惊恐和紧张中继续报告:“江面上有船,是……是从北边过来的。”

虎泽生的身体立刻僵住,他终于明白脑子里那股时隐时现的危险预感到底从何而来。砍下士兵头颅充作娱乐的想法瞬间抛之九霄云外,一股被恐惧支配的力量牢牢扎根于脑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