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天魔神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巫源没有暴怒,平淡的语调听起来像冰:“他打赢了钢牙部,他现在是城主,所以我就得像马屁精那样对他阿谀奉承?我就得跑到他面前跪下,像妻子对待丈夫那样用最温柔的声音恳求他原谅?”
牛铜沉默了几秒钟,站起来,转身朝着房门方向走去。
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巫源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保持着固定姿势。时间缓缓流逝,他仿佛中了石化魔法,变成一具无生命的雕塑。
天色渐渐黑了。
没有得到召唤,侍者也不敢进来,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轻微的呼吸声表明有人在那里。
“干掉一个对手,有很多种方法。”从嘴唇缝隙深处发出的声音很低,只有巫源自己能听见:“一个谋反的城主;一个心怀叵测的城主;一个准备投敌叛族的城主;一个生活不检点,惹怒了神灵,降下灾祸,必须用死亡和鲜血才能抚平一切的城主……呵呵,其实办法挺多的,真奇怪,为什么以前我没有想到呢?”
“不管有没有用,都试试看吧!”
“干掉他。”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恭喜我自己,未来的磐石城城主,巫源。”
……
初春,天气颇冷。乌云牢牢挡住阳光,就像它们在过去几个月里大部分时间所做的那样,不愿意就此交出对世界的掌控权。连续几天都是大雾,有时候甚至还会下起小雨。
年幼的银齿趴在窗口,用好奇的眼睛望着外面。
这里是钢牙城的城主府,建筑位置很高,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远处的山脉,以及河流。映入眼帘的颜色很单调,除了晦暗的灰,就是死气沉沉的褐黄。它们分别代表着山脉与岩石,如果将范围扩大,还可以把砂子、泥土、枯草、垃圾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囊括进来。
银齿今年九岁,他是钢牙之王铁齿的第三个儿子,也是年龄最小的幼子。
长子是一名雇佣兵。强壮、高大、魁梧,尤其擅用长柄战刀。他很多年前就战死了,虎族人砍掉了他的脑袋,雇佣他的鹰族人没能抢回尸体,他们派出信使,带回噩耗,还额外送来三百公斤粮食。这是之前约定雇佣价格之外的部分,算是一种补偿,也可以理解为免费赠送。
次子是个废物。他从生下来的时候就只有一条腿。巫师用针扎破他的皮肤,取了一点血,用作占卜,得到的结果是宣称“这是一个被神灵遗弃之人”。愚蠢的铁齿不知道有种说法叫做“先天性畸形胎儿”。他认为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或者警告。狂怒中,他想要杀了那个孩子祭神,却被奄奄一息的产妇从床上暴起,以骇人的力量死死挡住。等到铁齿乱刀将女人剁成几块,这才发现孩子不见了。
他被女主人身边的侍女悄悄带走,隐姓埋名抚养长大。
遗憾的是,这种幸运没能一直陪伴着他。十二岁那年,养母病死,独腿的他被人发现,告至城主府,铁齿派人将他抓回来,当众处死。
上天的确为疯狂又野蛮的铁齿降下了灾祸,从那以后,他身边的女人接连产下几十个女儿,唯独没有儿子。正因为这样,钢齿听到幼子诞生消息的时候,他下令用五百个本族男女活祭神灵,以此作为感谢。
第一百六四节 银齿
银齿不喜欢自己的父亲。
他粗暴、野蛮、愚昧,解决问题最常用的方法就是杀人。他当众砍下银齿母亲的人头,做成了骨碗。据说这是神灵在梦中给他的启示:年幼的孩子必须用这只骨碗喝水、吃饭。只有这样,才能健康平安的长大。
钢牙城的很多百姓同样不喜欢这位族长。
他冷酷、残暴、嗜杀,最大限度压榨族员的生活物资,用于供养对他忠心耿耿的亲卫部队。那是铁齿掌控权力的基础,如有任何人反对,如狼似虎的亲卫就是他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但他毕竟是一位父亲。之所以取“银齿”这个名字,是希望幼子未来成为比自己更高贵的人。
未来……呵呵……
年幼的孩子眼里掠过一丝抹忧郁。
窗外,近处的风景看不到一点绿色。
银齿曾经去过远处游玩。那是多年前的夏天,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令人欢悦的颜色。树是绿的,草是绿的,潮湿的空气在林间制造出特殊环境,生养出同样染上绿色的苔藓。那种清爽和温润无法用语言形容,甚至就连吸入肺部的空气也是一片绿意。
在豕人看来,绿色就意味着食物,可以吃。
银齿闭上眼睛,慢慢地笑了。
只要这样做,就能在记忆深处找回快乐。
他双手发力撑住窗台,爬了上去。
这里是城主府最高的一座楼,房间位置距离地面至少有六十米。他坐在窗台外侧,双脚在空中晃晃悠悠,湿冷的风迎面刮来,银齿不得不把脸偏过去,只有这样才能睁开眼睛。
身后,正对房门外侧的走廊上传来急促脚步声。银齿很熟悉那种节奏,他知道来人是身边的侍卫,也是父亲留给自己,最值得信赖的心腹。
“嘭!”
房门从外面被用力撞开,身上衣服被鲜血染红了大部分的侍卫猛冲进来。他手里握着已经缺刃的刀,脸上有好几道皮肤外翻的伤口,估计是刀剑划伤,也可能是羽箭飞掠造成。他左手捂住正在流血的侧腹,大口喘息着,发出狰狞又坚定的狂吼。
“少主,快走吧!我们已经守不住了。”
一周前,牛族人就开始围城。
那是一支结构成分很怪异的军队,牛族和豕族各占一半,银齿听说过领军将领的名字——他叫做曲齿。
曲齿没有直接下令攻城,而是在城外架起一口口大锅,烧水煮肉。
没有杀人,食材有鱼和鹿两种。他们没有遮掩,当着站在城墙上的人宰杀活鹿,将一条条鱼剁成大块,浓郁的肉汤和鱼汤香气四溢,吸引着饥饿的守卫者。
铁齿带走了钢牙城里的大部分粮食,他没能活着回来。尽管城里的豕族人非常节省,却毕竟是坐吃山空,剩下那点余粮根本熬不过春荒。
有人想逃出去,却被忠心于城主的侍卫杀了。
只不过,在强烈饥饿的驱动下,哪怕再残酷的杀戮也无法阻挡大规模群众自发行为。
钢牙城开始了内乱。
侍卫毕竟是少数,他们手中的一口刀只能砍杀一个人,却要同时面对几十,甚至超过上百的武器。接连被豕人平民打死了好几十个,侍卫们也纷纷退却,拼死扼守城主府这块最后的阵地。
城外的牛族大军杀了进来。
年幼的银齿坐在窗台上,可以看到脚下全是人,密集如蚁,成群结队。偶尔有一、两个侍卫被他们围着,就像在狂暴海潮中无助游荡的小船,顷刻之间被彻底吞没。
喊杀声震天。
“冲进去,杀光他们。”
“别让铁齿的儿子跑了!”
“抓住那个小崽子。牛族人说了,他至少值五百公斤粮食。”
“妈痹的,谁也不准跟老子抢他的人头,否则别怪我手里的刀子不长眼睛。”
银齿稚嫩的脸上露出一抹惨笑。
他知道父亲不得民心,却没有想到城里百姓对他的恨意却如此强烈。其实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为了供养人数多达上千的亲卫队,不计其数的平民口粮被抢走,他们的家人被活活饿死,能咬紧牙关活着撑到现在……自然是恨意滔天。
“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银齿在自言自语,白净的脸上显出单纯。他的獠牙很小,从嘴唇外凸的部分只有几毫米,洁白又晶莹,反射出一层来自侍卫身上的淡淡血光。
侍卫再次发出痛苦又紧张的悲鸣:“少主,快走啊!”
银齿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他,这人他很熟悉,从小陪着自己一起长大,是父亲指定的贴身护卫,为人很老实,性格也不错,经常把自己高高举起,分开双腿骑在脖子上面。很多时候,银齿都觉得他才是自己真正的父亲。
至于母亲……父亲死讯传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连带着一起消失的还有很多贵重物品。
“谢谢!”银齿平静地笑了一下。
侍卫完全不明白这两个字代表的意义。
他随即听见银齿说出另一句话。
“是你让我感觉不那么孤独……谢谢,好好活着,不要死。”
年幼的孩子双手一撑,跳了下去。
身后,目眦欲裂的侍卫爆发出痛苦绝望的尖叫:“不……”
瘦小的身体在空中旋转,眩晕和失重笼罩着银齿,眼前所有景物以极快的速度飞闪,他却觉得时间是如此漫长,仿佛过了一辈子。
重重摔在建筑底层的屋檐上,银齿觉得一片麻木,鲜血从体内倒涌着冲进口腔,嘴唇不由自主张开,在灰蒙蒙的湿冷空气中喷洒出漫天血雾。
大街上纷乱的人们抬起头,看到一个从天而降的黑影。屋檐的缓冲没能帮到银齿,第一次碰撞对身体产生了致命伤害。他的脊柱断裂,震碎的肝脏表面全是裂纹,折断的肋骨刺穿了肺泡……没人看到这些惨烈的现象,人类的眼睛没有进化出透视能力,他们只看到一个孩子从高塔上掉下来,摔在地上,身体四肢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在濒死的边缘剧烈抽搐。
在生命的最后几秒钟,银齿看到了一个美丽的世界。
它被漂亮的红色笼罩,不是自己记忆深处那种生机勃勃的绿。
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丰富多彩。
乱哄哄的人群被突如其来的坠落所震慑,无数双眼睛聚集在这具尸体上。惊讶、恐惧、愤怒、怜悯……无论怀有任何想法,这一刻彻底变得沉默。
很快,他们开始窃窃私语。
“这孩子是谁?他怎么会从上面掉下来?”
“楼上……好像是城主府!”
“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他,他是铁齿的儿子!”
死者身份的确认立刻引起新一轮疯狂。
“谁也不准抢,他是我的。”
“他已经死了。”
“我要他的脑袋,那可是五百公斤粮食!”
“谁抢老子就宰了他……滚……这颗人头老子要定了!”
幼小的尸体被割裂,从大块变成小块,面目全非。
这是个残酷又真实的世界。
……
钢牙城的陷落,标志着这个部族彻底灭亡。
对周边其它村寨的进攻同时进行。天狂、旭坤、曲齿、永钢、碎齿、长风、木拓……每人各带一队,遵照天浩的命令,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扫平了整个钢牙部。
战争必须伴随着死亡,有反抗就有杀戮,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高挂在木杆顶端,用残忍与冷酷迫使活着的人投降。
所有俘虏都要,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个也不能少。烧掉他们的房子,搬空仓库里所剩无几的存粮,除了老老实实服从命令,被胜利者像牲口一样押回磐石城,他们什么也不能做,甚至连抗议的声音也不敢发出。
他们不知道未来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自己。
但他们很清楚,从此以后,自己就不再是豕族人,而是牛族的一员。
磐石寨的总人口突破了四万。
曲齿从钢牙城搜出一百多公斤黄金,还有四倍于这个重量的白银。
铁齿毕竟是一族之王,整个家族经营数百年,多少能积累下一些财富。
银齿的死亡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区区一个孩子,死了就死了,其实就算侥幸活下来,天浩也不会放过他。
怜悯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廉价品,养大仇人的孩子,只会给自己培养一个新的仇人。
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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