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93章

作者:七月新番

在两边都梭巡不进的情况下,三水县的仓中,粮食肯定比北乡多,梁丘赐注定是先熬不住的那方。

眼看约定汇合的日期七月十五早就过了,梁丘赐越来越着急,他们从北乡勒索来的粮食将尽,羊也杀光了,从这穷乡里再掏不出更多吃食。

无奈之下,听闻游骑说左谷附近粮食将熟,梁丘赐等不了了,在拖了许多天后,终于拔营南下。

路上还当着第五伦的面,大骂安定属令:“安定出了这么大的叛贼余孽,本就难辞其咎,他居然不积极进剿,反而等来帮忙的我军先行,真是岂有此理,安定属令,还有一点廉耻么?”

等新军走了很远很远,确定不会杀个回马枪时,闭门数日的乡邑才敞开了大门。

百姓看着被兵卒捋光的粟杆欲哭无泪,商量着还是提前收割吧,省得这批兵剿完贼后,又来一遭。

亦有孩子被父母指使,在脏兮兮的营地里游走,他们找啊找,寻到新军屯粮的地方,纷纷跪了下来。像小鸡儿啄米似的,低头在地上一点点捡起掉落的粮粒,小心捏在手中。

……

南北官军梭巡不进,这本是好事,但左谷的卢芳也满腹踌躇。

他手下的羌胡游骑也派往南北两个方向,目测北边两千余人,南方三水县城驻扎的郡兵竟有三千之众。

“彼辈竟是我的十倍。”卢芳暗恨,他们安定郡地处西北,土地贫瘠多山,户数本来就少,三水一县人口万余,左谷乡坐拥三千,已是大邑,但也就能凑出五六百丁壮来。

而被卢芳派去其他乡鼓动羌胡部落一起造反的人陆续回来了。

虽然称了王,但毕竟是土豪搭起的草台班子,卢芳给羌胡部落渠帅们的封号,多取其驻牧地之名。

什么苦水侯、甜水侯、柳树泉侯、老树疙瘩侯等,不要钱地往下发,也不限制部众五十以上了,只要能来支援的,人均一个侯!

可三水豪杰又不傻,两路官军几千人杀过来,速度超过了他们的预期,都存了“谁赢帮谁”的心思,也不答应卢芳,就看戏。

这让卢芳越来越没底气。

若真是豪杰,当乘着南北官军各怀心思的时候,将其各个击破。但卢芳却发现自己手下的“大太师”“大司农”们也开始商量着弃他而去,部众拉出去,回来时左谷可能就易帜了。

最后,唯独西方被卢芳封了“大罗山侯”的一个部落愿意入伙,卢芳大喜,又得知北乡官军已经开始向左谷进军,想来南边也快了,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事到如今,本王也只好……”

卢芳看着大红布上的汉字,热泪盈眶。

“放弃国都了!”

……

当第五伦等开入卢芳的“都城”左谷乡时,发现这确实是穷山僻壤里难得的好地方。

苦水河源头从它的东边流过,在这儿水还是能喝的,岸边土地开阔平坦,粟麦虽然被卢芳令部众抢收过一遭,但因为走得匆忙,仍有不少,使得田地像是被马啃过似的,凹一片凸一片。

乡邑门户大开,不愿意随卢芳遁入山中的乡三老开城投降,不过他很快就被人告发,做过卢芳政权的“大太师”,于是和“大司农”一起被梁丘赐斩首。

同样遭到屠戮的还有心存侥幸投降的百多人,因为基本都被卢芳许诺了侯位,于是梁丘赐的报功上书里就成了:“下吏焚白岗,逾苦水,过北乡,击左谷,血战一日,屠其都邑。共斩得叛军伪将军两名,伪当户、伪都尉十三人,伪列侯八十五人!”

光看这报功的口气,还以为梁丘赐立下了卫霍一般的大功呢!灭了一国呢!

可惜卢芳本人却跑了,根据降者交待,说昨日卢芳这左谷蠡西平王带着王母、王后、太子、王子等仓皇西遁,打算钻到大罗山深处。

而就在这时,游骑又来回报,说是发现卢芳辎重车马十数辆,正在乡邑以西二十里外,沿小路向山中缓缓行进。

“罗军候立功心切,已经带着五百人追过去了!”

“而南方安定属令也正带兵向北而来!”

“可不能让安定郡抢了吾等大功。”

梁丘赐是真想立一次“灭国”的功劳,立刻道:“卢芳或在其中,伯鱼,你速速带人去接应罗军候!”

第五伦应诺,他拉队伍出来就是想找个菜点的对手打一仗,让士卒们有点自信,积累经验,若是一箭没放就回去,这趟岂不是白跑了。

“各队随我西进,听从鼓点号令,不得自行追击,每行一里,乃止,齐步整军!”

在左谷邑的西方,绵延百里的大罗山饱经沧桑,肃穆安详,静静地伫立在斯。

他们远远能看到罗军候的部队乱糟糟地向前追击,罗军候对升任军司马十分渴望,已经开始了全军突击的状态。

“宗主,吾等也追过去罢!”第七彪有些急了,第五伦却摇摇头:“不能急。”

眼看罗军候带着部众追入大罗山狭窄的山谷中,没了身影,第五伦却不急不慢,只令士卒每隔一里整顿一次等待掉队者,然后继续向前,越是离谷口近,就愈发警惕。

等他们距离谷口尚有一里的时候,山谷里却好似炸了锅似的,先前还气势汹汹追击卢芳尾巴的罗军候所部,却倒卷着逃了出来,个个仓促狼狈,旗帜歪斜,瞧这模样,绝对是在谷中遭到了伏击。

而他们身后,则追出了数百名卢芳部众,有徒附也有羌胡,举着大红汉帜,“叛军”都是本地人,显然很擅长山地作战,或骑在马儿上挽弓攒射,或举着短兵追杀新军。

别看卢芳又是冒充刘姓宗亲,又是复汉建国十分搞笑,但此人能从一介里豪混到今日,还是有点头脑的,太轻视亦要付出代价。

“止!”

第五伦匆匆发号施令,让六个队列阵,最简单的方阵。按照平素训练的,刀盾队在前,持盾半蹲,矛戟在后,身子俯低,长兵指向前方。

最后是身材高大的材官弩手,都紧张兮兮地上弦、端平。

但他们最先面对的,却不是敌人,而是仓皇逃窜慌不择路的友军,一马当先的就是那罗军候。

“抢功时你第一,跑路时你也第一。”

第五伦冷笑着唾骂,被他调到材官做当百的老实人臧怒不知该如何是好,过来请示。

倘若放任这群败兵冲入己方好容易才聚拢的阵地,从来没打过仗的猪突豨勇们必然大乱,那将会导致连锁溃败,搞不好第五伦都要栽在这。

事到如今,只能将痛击友军的优良作风,贯彻到底了,反正这罗军候也在第五伦名单上,不冤枉。

“好啊,罗军候竟然降了叛军,倒戈来击,想要冲垮我军阵列啊!”

第五伦骂骂咧咧地抽出了剑,直指前方越来越近的“友军”。

“矛戟队,长兵放平,敢乱入我阵者,杀无赦!”

“材官队!”

第五伦又嘶声力竭地大喊道:“弩矢对准前方。”

“百步,九十步,八十步。”

第五伦已经能看清罗军候那惊恐的脸了,剑顺势挥下。

“放箭!”

“凌我阵者,皆为敌寇!”

……

第103章 龙有三个头

在高处指挥这场诱敌伏击的卢芳,原本还希望败兵倒卷珠帘,将刚来的那营新军也冲乱,他好带着部众反击,打一场大捷,好用这战绩证明新军不堪一击,说服属国羌胡部落们加入自己。

可那新军司马的老辣超出卢芳想象。

却见第五伦一声令下,材官们操弩施射,尽管他们动作仍有些生疏颤抖,却在听从军司马号令,毫不留情地射杀友军。

罗军候人仰马翻,其本人栽倒在地,脸朝下,只抬起头伸手向前,还想第五伦拉兄弟一把,不甘地喊道。

“伯鱼司马,射错了,吾等是友军啊!”

我第五伦打的就是友军!

至于紧随其后的徒卒,则被这场忽如其来的流矢射懵了,西面是无情追击的叛军,东方则是不辨敌我的箭雨,不知该如何是好。

随着第五伦剑再度挥下,又是一阵密集飞雹袭来,在射倒十余人后,其他溃兵反应过来,再不敢正面掠其锋芒,只朝左右逃去。

臧怒第三次给弩上弦,他臂力足,别人用制式的六石弩,他则用八石弩,且不需要用脚,直接用手配合腰力即可。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方才虽然射的是友军,臧怒但只觉得比射杀贼子还痛快!谁让这些所谓“正卒”在过去几天里待猪突豨勇傲慢无礼,还经常欺辱沿途百姓呢。

“真狠啊。”卢芳目睹一切后不禁咂舌,甚至来不及唤回自家部众。

被卢芳忽悠瘸了,相信他真是汉家后裔,封为“大都尉”的乡啬夫刚才追击新军杀红了眼,此刻骑着马,带着羌胡骑们复刻了罗军候的作风,嗷嗷叫着冲上前去,也挨了一阵箭矢。

大都尉运气差,直接倒毙,就摔在罗军候旁边,其余人则立刻打马退了回去,都不肯上前了。

方才他们占了山谷狭窄的便宜,乘着罗军候的部下抢掠辎车时,忽然从两侧杀出,打了新军一个措手不及。

可若面对面阵战,不论是羌胡骑还是徒附,装备不如对面,秩序亦比不上,还是继续玩诱敌深入的把戏为妙。

于是卢芳让人吹响号角,令部众撤了回来,在谷口搔首弄姿,故意辱骂想要吸引第五营入谷。

然而第五营却置若罔闻,在原地站定,第五伦也清楚己方优势:大概是这几个月站姿练得早的缘故吧,第五营防守堪称一绝。

刚才溃兵和贼骑冲来时,猪突豨勇们虽然心里害怕,但脚步跟钉死了一般,不动就是不动!各种战术动作也能按照平日训练,下意识地执行。

可一旦动起来,他们肯定会原形毕露,瞬间化作一堆散兵游勇,那不是舍长取短么。

于是乎,两只菜鸡都不互啄了,就互瞪!

两边隔着一里地,用各自方言叫骂起来,问候起对方家中女眷来,嘈杂难听,不过听仔细了,就会发现想说的就一句话:“你过来呀!”

眼看战局还没开打就僵持住了,卢芳知道己方拖不起,只长叹时运不济。

他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眼光还是不错的,十年前就觉得天下可能不会安定太久,谋划数载,终有今日之势。

卢芳很想把三水县当做大本营,三水县治城池托富泉,可天然灌田,左右谷中宜农且牧,可养数千兵。

且有羌胡部落之助,东边越过青龙山通达北地腹地,南连安定郡治濒临朝那萧关,都能进取关中。

北接特武,若能夺取那儿,凭借富饶的沟渠平原既可屯兵积粮,又可与匈奴沟通,倚为外援。

若能得到大单于支持,天下有变之际高举汉家旗号,招揽六郡勇士,是真能干出一番事业来的,简直是完美的起家之地。

只可惜卢芳贪心了,走错一步棋,派弟弟去招揽那麻渠帅出了纰漏,被第五伦乘机甩锅,导致官军进剿,他不得不提前举事,结果响应者寥寥。

看来边塞六郡百姓,还没到彻底过不下去的程度。

好在三水还西依大小罗山,周边都是干旱之地,唯独罗山仿若黄土高原上一片翡翠,森林密布,可借山林之利,随时遁逃。新军残暴,杀俘成风,卢芳的属下也只能跟着他跑路。

眼看打一场伏击大捷,重新招揽人心的机会也没了,卢芳只悻悻收兵,让部众向西撤入罗山深处,再作打算。只在临行前恨恨回头,看着坏了他大事的第五营道:

“本王这是主动迁都,迟早还会回来!”

……

眼看卢芳撤入罗山中,第七彪请战道:“宗主,追不追?”

“追什么,追上去等一场伏击么?”第五摇摇头,逢林勿入,别看第五营与敌人对峙不落下风,钻进山里挨了埋伏后,溃逃起来跟新军正卒没啥两样。

第五营的首战就这样草草结束,第五伦让人打扫战场,张鱼蹦蹦跳跳过去试了试后,回来告诉第五伦,原来罗军候还活着,只是伤得重。

“不,你看错了,罗军候已死。”

第五伦语气冰冷,朝第七彪使了个眼色,彪哥最适合干脏活,笑着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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