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76章

作者:七月新番

第五伦只垂首道:“此去边塞路途遥远,到了缘边各郡,若与匈奴人交锋,倘若属下兵卒不力战,恐怕会危及我的性命,因而顾虑,为去自保,不得不待他们好些。”

“伯鱼枉读兵书,却连这简单的事都没明白?”

梁丘赐却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才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当真以为,这次出征,是要击匈奴?”

第五伦心中一惊,但梁丘赐却不再说了,只话音一转说起一事。

“更何况,自古以来,军中便有正卒、羡卒之分。正卒兵源好,多是良家子和精锐,平日练习金鼓号令旗帜进退五兵,作战时当先应敌。”

梁丘赐道:“羡卒就要差一些,作为正卒辅佐,行军时负责修桥铺路、运送补给,鲜少有机会抵达最前线,故而也不必知旗帜、识金鼓、通战阵,若有缺额,临时再征就是,死多少都不可惜。”

“伯鱼还不明白么?这猪突豨勇,便是羡卒啊。”

第五伦恍然,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敢情猪突豨勇还真是炮灰辅兵啊,他就说,王莽和朝中公卿再愚蠢,也不可能相信这样的烂兵能去“灭匈奴”。

而且想到梁丘赐先前的失言,此次征兵,击匈奴是虚,实则另有他用?

“也不知严尤可知其中蹊跷,若有闲暇,我得去问问他,顺便再借几本兵书。”

对第五伦这外行来说,领兵打仗都要从头学起,作为中层军官一点点练习实践,同时多知道点理论没坏处。

等梁丘赐走后,第五伦又看猪突豨勇们练了一边坐站,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差了明日才分发的甲胄和兵器,因为被定位为羡卒,且害怕他们手中有了兵刃不好管理,猪突豨勇并无甲兵,连衣色号色都不统一,得靠甲来遮掩。

可即便装备齐全,他们这个营,在数万猪突豨勇中,还是不够醒目啊,要如此才能让人一眼扫过,就能注意到他们呢?

第五伦琢磨了一会后,让第五福回长陵一趟,要第四咸买些东西送来。

“买何物?”

“八十匹黄布。”

……

一日后,满载黄布的几辆辎车送入了营中。

第五伦摸着做工粗糙的黄麻布,问第四咸花了多少钱粮。

“宗主,黄麻布贱,一百石粮食就换到了八十匹。”

这年头的布匹,同样材质,不同颜色的价格是差别很大的。至于色泽贵贱,只看朝廷各级官员的绶带颜色就好了,从高到低,依次排序分别是:紫绶、青绶、黑绶、黄绶。

紫虽非正色,但因为太过罕见,只能用紫草的根来侵染,其色彩颇招人喜欢,还是跻身二千石,与金印搭配,成了富贵的象征。

而最低级的则是素、黄,因为染料来源太过丰富,槐花、栀子、黄栌、黄檗、桑皮、姜黄皆能入色。遂与葛、麻匹配,成了民间最常见的色泽。小吏及庶人,服色用皂或黄,匹夫亦有白丁之称。

但从前朝汉武帝起,黄色却因为五德象征的流行,多了一层含义。

第五伦曾听扬雄提及过,大汉朝的五德属性就是笔糊涂账:汉初因为北平侯张苍的坚持,直接沿袭秦朝用水德,色尚黑。

但儒生们却极其不满,屡屡抗议,到了汉武帝时,终于从善如流,太初改制,汉家就变成了土德,尚黄。

结果到了汉末,因为刘歆和他老爹刘向利用古书一通鼓捣,重新定义了五德相生相克,根据刘邦赤帝斩白蛇的传说,最后认为汉德尚火,当用赤色。

黄汉这才改成炎汉没几代人,就遇上了王莽禅代,大汉亡了。

按照刘歆的五德推演,新朝也变成了土德,依然尚黄。听说皇帝王莽穿的都是柘(zhè)木所染,色泽略深“赤黄”。

于是,本该位于颜色鄙视链顶端的黄色,竟变得又贵又贱起来。

这便是第五伦给本营士卒找到的标志。

第五伦让会针线裁缝的士卒将布匹分了,一匹布裁成十份,分发给猪突豨勇们。

第五伦自己在头顶裹了一抹黄巾头带,蒙住额头,示范道:“今日要在外面站许久,春日风大,在顶上加条布帻,一来能让众人舒服不少。”

“二来,也能让吾等在军中一众黑头发髻中醒目显眼,叫皇帝一眼便能望见!本朝尚土德,陛下看到应会欢喜,指不定就能得些赏赐。”

众人应诺,欢喜地将黄巾缠在头顶,都觉得司马对待士卒实在是太好了,一时间,原本泯然众人的他们顿时色彩鲜明起来。

猪突豨勇们不知道,第五伦还有第三个目的。

来到这时代后,第五伦鼓捣的那些小发明尚不算离谱,多数是能圆过去的,而王莽也没骤闻他的事迹后就派人请进宫去,这厮大概率不是真正的穿越者。

今日是第五伦与王莽距离最近的一次,虽不知能否真正见面,但他还是决定大着胆子,横跳试探一下……

正琢磨着让士卒们到时候喊个什么口号时,没有丝毫预兆,校尉梁丘赐却派人来通知第五伦。

“天子法驾已至新丰,一个时辰内抵达鸿门!”

……

第82章 窦融

天子出,车驾次第被称之为“卤簿”,有大驾、法驾、小驾的区别。

今日王莽出巡鸿门,用的是中等规格的法驾。

除了天子的金根车外,左右一共有属车三十六乘车,五威司命统睦侯陈崇、五威中城将军说符侯崔发作为奉引在前,奉车郎御马,侍中参乘,建华旗,鸣玉鸾。

法驾后有金鉦黄钺,黄门鼓车,吹吹打打奏乐。

前驱的规模也很大,数百人的队列,大夫级别的朝臣持着九斿云罕,凤皇闟戟。而大司空王邑居于最前方,身边是持皮轩鸾旗的骁骑。

等天子法驾抵达后,驻扎在鸿门练兵的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来稽首拜见,而后迎着天子上了高台,观望北征大军盛况。

高台前方是太师王匡花了大功夫训练的数万精锐,以六郡良家子为主,车骑材官一应俱全,旌旗招展。

而高台后方,则是更始将军廉丹统领的羡卒,来自全国的十万猪突豨勇们,其作用只是来凑数壮声势,战时充当辅兵。

大司空王邑奉皇命去羡卒营中巡查,见他带着亲随驰入营地后,几位偏将军、裨将军与一名校尉前来迎接。

王邑公事公办叮嘱他们几句后,让偏将军、裨将军们各自下去准备,却留下了那位国字脸的校尉。

“下吏见过大司空……”校尉过来再拜,礼节很足,王邑却笑着扶起他:“没有外人,客气什么?周公万般都好,就是太矜礼了。”

“周公”是此人的字,他名叫窦融,乃是王邑小妻的兄长。

但窦融可不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十多年前那场仗,窦融担任军司马,追击翟义立有勋劳,战后以军功封“建武男”,也算跻身功臣之列,出入贵戚。

只可惜随着王邑被雪藏,窦融作为他的老部下,没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直到近来才担任了校尉。

王邑感慨道:“区区校尉太委屈周公了,但今日却是个好机会,我让你好生训练曲中猪突豨勇,练得如何?”

窦融自信地说道:“其他不敢说,十万猪突豨勇中,我所率的曲应是翘楚。”

其他各部只给羡卒三分之一的口粮,窦融却让他们吃一半,换取奴隶兵们隔三岔五学习一下金鼓、旗号、进退。练得勉勉强强,和正规军当然没法比,但放在更始将军廉丹的羡军中,算是矮子里拔高个,毕竟友军都是风吹就倒的德性。

“善。”王邑很满意:“待会陛下登台观三军威仪时,我会故意指着你的曲,说成是后军最佳。如此你便有机会登台面见陛下,让他记住你,等打完这场仗回来,指不定就升官封侯了。”

窦融连忙道:“融不敢奢求高官厚爵,只愿大司空能让我带着猪突豨勇五千人前往河西驻扎。”

一听窦融又老调重弹,王邑顿时不乐意了,板起脸道:“周公啊周公,你为何竟对河西念念不忘?”

窦融应道:“融家与河西颇有渊源,高祖父尝为张掖太守,从祖父为护羌校尉,从弟窦友亦为张掖大尹……”

说来好笑,虽然他高祖父和从弟都在张掖做官,却已不是一个地方。

只因王莽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非要把武威改名张掖。可是河西四郡本就有一个张掖郡啊,王莽于是让张掖改名“设屏”,所以窦友如今所在的,其实是武威。

这便是窦融的理由,他认为自家累世在河西,知其土俗,如今朝廷用兵于匈奴,其他地域他不熟悉,去了河西却如鱼儿入水,而居延塞也是直面匈奴右部的前线。

“没出息!”

王邑一心为爱妾之兄着想:“且不说此番北征,名为击匈奴,实则是为安定缘边各郡,清剿叛逆,加强边塞防备,好让常安以北无虞。就说河西偏远贫苦,多风沙,你这一去小半年,若是朝廷一份诏令,要你留任当地做官,岂不是要回不来?汝女弟只怕又要在我面前终日哭泣。”

“就是不回来才好啊!”

窦融心中如此道,他是聪明人,也瞧着天下形势越来越不对,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还是看准时机离开为妙。

窦融为人外表谦卑,但亦喜欢结闾里豪杰,以任侠为名,在河西很有人脉,去那是上佳选择。

但他素知王邑对朝廷的忠诚,想到大司空掾范升冒死进谏却被王邑踢走,更不敢表露心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待会要好好表现一番。

等窦融回到队列时,发现位于他右边的梁丘赐校尉部也已集结完毕。

而位于阵列最前排的,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军司马,窦融听说过他的名号,来自列尉,以孝义闻名的第五伦。

第五伦所部八百猪突豨勇都安静地坐在地上,秩序不比窦融的部下差,而他们额头上,竟是清一色的一抹黄巾!

……

皇帝王莽已在众公卿簇拥下,登上了云台望楼,但见前阵大司马董忠所部精锐甲士车骑横列,旌旗招展,站在太阳下甲光鳞鳞,呼喊时声震四野,乍一看确实十分精锐。

王莽今日一身玄黄礼服,坐于云母屏风后没有说话,只是使了个眼色,统睦侯陈崇便立刻指着大军,对一旁观礼的“恭奴善于”须卜当说道。

“善于,新军威武么?”

须卜当的妻子,乃是宁胡阏氏王昭君的女儿,又因为亲附中国,时常作为使节,学过点汉语,立刻应道:“小王从没见过如此威武的军队。”

陈崇笑道:“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国,何国不克?善于,陛下如今倾国相助,汝心中可有感动?”

不敢动,不敢动,须卜当自从来到常安被王莽强行加冕后,早就身不由己,也绝了回匈奴的念头,只能听凭摆布。

今日的仪式还安排了不少花活,诸如在军队前列,驰来虎贲百人,当先则是一辆大甲高车,一个巨人操控车马,身披孟贲之甲,来到高台正面时还高呼一声,一个人的声音竟几乎盖过了万千士卒的嘈杂。

王邑介绍道:“陛下,这便是来自东莱的巨母霸。”

云母屏风后的王莽颔首,声音还是那么嘶哑:“夙夜连率韩博献巨母霸居心不良,想要借他比拟秦时有十二巨人出于临洮,而秦覆亡,非所宜言也,应该惩罚。但巨母霸本人主动参军是好的,待会让他上来,予要就近看看这文母太后降下的霸王符。”

王邑应诺,又乘机道:“陛下,高台后方是更始将军所部猪突豨勇,不妨也看看?”

王莽没有立刻答应,只看了一眼身旁司命所持刻漏,直到时辰已到时,王莽才郑重转身,他御座下竟然是有小轮的。周边的侍从们,也各持仪仗器物随之转动,整齐划一。

随着高台上旗帜摇动,早就得了王邑叮嘱的窦融立刻让士卒们起身,排开阵列演练起进退来——一般来说后军是不准动的,但谁让他是王邑大舅哥呢?

这时候身旁一声锣响,梁丘赐部中,前排一个营的黄巾士卒们原本静坐于地,此刻却猛地起身,站得笔直,因为第五伦答应了,今日他们表现若要,今天回去加餐,说不定还有老肥肉吃。

两阵相邻,一静一动,窦融虽然这两月奋力训练士卒,可他们的素质基础摆在那,仍显得有些乱,倒是第五伦手下八百人扬长避短,以不动之姿,倒是显得格外规整。

而更具优势的,是他们缠在头顶的醒目黄巾。

皇帝所在的高台离得远,猪突豨勇们又站得密集,一眼看去根本找不到重点,多看一会就眼花缭乱,相比于拙力表现的窦融部,第五伦的部下却能被一眼看到。

很快,天子再发鹤音:“以黄巾抹额者谁人?”

不断有骑士在后军和高台间往返,将信息通报给皇帝:“是校尉梁丘赐,前排者乃是军司马第五伦。”

“第五伦是谁?似是听过。”

王莽看向旁人,一贯机敏的陈崇这次却没说话,还是说符侯崔发禀报道:“乃是扬雄弟子,上书代师请罪,主动请缨入伍,愿奋击匈奴。”

“原来是他。”

王莽这才记起来,又让人去听听,第五伦的部下们喊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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