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新番
王莽写下了,他当初和第五伦最后的对话。
“第五伦,汝何德何能,能笃定,自己定能将予未竟之业,一一做成!?”
第五伦说了一些让人迷糊的话:“我和王翁理念相同,手段却不同,归根结底,还是你我眼界有别。”
“王翁的‘三代’,是儒生对上古之事的臆想,虚无缥缈,胡编乱造之事用于季世,只会乱上加乱。”
“但我,却真真切切,见过三代!”
那时候,王莽不理解这句话,而现在……
“我明白了。”
王莽站起身,看着外头城市的璀璨灯光,哪怕将漫天星斗都加上,也不足其万一。
而更有烟花灿烂,在远方升空,爆裂。
按照“古人”的标准,王莽当然觉得,这是最好的时代,比前汉、新莽好千倍百倍,就比如他现在一个平头老百姓,几乎社会底层,却依然能衣食不愁,每天接触的炫目之娱,甚至超过了皇帝。
但正因身处底层,所以他不能说,这时代尽善尽美。
可许多人,许多事,确实在往理想的方向一点点前进,时代和国家,是在向上走的。
王莽伫立良久,他独自呢喃道:“第五伦,汝见到的三代,是此时此刻么?”
依然无人回答,唯有三国片尾曲的歌声依然在耳边响着:
兴亡谁人定?
盛衰岂无凭?
担当生前事。
何计身后评?
是啊,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这即便不是三代,也离三代很近了吧?但王莽唯一可惜的就是……
“予临走时最后的心愿,是希望第五伦,真能替予,弥补大错,令天下太平……”
王莽擦了泪:“不知道第五伦在那边,做得如何?他赢了刘秀了么?还记得,复三代,致太平的梦么?”
还是无人回答,只有歌声萦绕:
一页风云散。
变幻了时空。
聚散皆是缘。
离合总关情。
就这样反复听着这首歌,一直愣愣地等到黎明破晓,王莽才回到了电脑前。
他和第五伦的故事,写完了。
但,该叫什么名呢?
王莽闭上了熬夜通红的眼睛,想了好一会,露出了微笑,他睁开双目,用标准的二指禅,打下了两个字。
《新书》。
卡农的音乐响起,昨天定的闹钟响了,过年假期结束,该出门搬砖了,王莽长长舒了一口气,合上电脑,穿上土黄羽绒服,系上红色围巾,走出家门,下到熙熙攘攘,烟火气息十足的城中村。
他走入人海,汇入你我之中。
消失不见。
完本感言及番外计划
结尾是开书第一章时,从写下桓谭与人辩论“形神烛火之喻”时就想好的,算是全书故事的引子吧,最后,王莽也成了“真·穿越者”,第五伦穿于头,而他穿于尾,来到现代所见所闻……要是觉得太尬,就当我致敬偶像谏山创了。
全书大纲定了250—300万,最后篇幅也差不多,只是老读者都知道,从去年春天开始,作者心态就崩了,这一崩就是大半年,差点抑郁了。加上身体不太好,年过三十,各种病痛轮着来,身心都不行的情况下,更新不尽人意,实在抱歉。
但这次,我好歹没当逃兵,不要脸的拖着拖着,终于把故事讲完了。
当然,也有些坑没来得及填,主要是大结局时间线往后的其他故事、刘秀等人物的结局,都是零散的篇章,就没必要塞在正文里,浪费大家订阅钱了。
老规矩,gongzhong号“七月旧番”连载番外,大概是一周一篇,每周三更新。
感谢一直坚持到现在的读者,感谢一直默默帮我打理书的运营官们。
还有线下偷袭我,当面催更的大勇、范翔宇两位,谢谢。
……
最后推两本书,老朋友全金属弹壳的《我在1982有个家》,回归种田文,还是熟悉的味道。
王忆得到一枚钥匙,在2022年打开一扇门会去往1982年,在1982年打开一扇门会回到2022年。
两个截然不同的大时代出现在他面前:
充沛的饮食保障,发达的工业产品,神效的医药,爆炸的信息,这是2022。
淳朴的民风乡情,丰富的野生资源,流落的古董,年代的珍宝,这是1982。
穿梭在这两个时代,王忆没有太大的念想,他就是想把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另一本是历史系之狼的历史新书《家父汉高祖》:
一个伟大的帝国刚刚诞生,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刘长也曾想过要不要争一争那大位,由自己来率领这个崭新的帝国,可是他看了看自己的周围,刘邦,吕后,刘盈,刘恒……嗯,活着不好吗?
于是乎,刘长戴上了穿越者之耻的帽子,开始了混吃等死的咸鱼生活。
又名《我愚蠢的欧豆豆》,《这娃其实是项羽的吧?》,《跟你这样的虫豸怎么能治好大汉》等等。
番外
番外1 阿云传(上)
自武德十一年(公元35年)八月开始,阿云一直驻于严道。
来到此地,川西平原的广袤气度一下收敛起来。地势逐渐抬升,山脉气象渐次浑厚,西边是巍峨雪山,冰川把山河过往的旧迹遮掩,东边则是清澈的青衣水,历史在藤蔓中纠葛。
魏朝灭公孙后,第五伦下诏,取消公孙述的“司隶校尉”,成都仍为蜀郡,又分西南部青衣、严道、笮都、旄牛、徙五县道,也就是汉武帝时“沈黎郡”的旧辖区,称之为“蜀郡属国”。
类似的政区变动很多,比如氐兵们的故乡武都郡,就从益州划归凉州,此乃第五伦调整诸州边界的思路:“务必使各州犬牙交错,勿令后世数百年后,地方豪长以山川形势之便,易成割据之势。”
据说魏皇陛下甚至想以“强本抑末”为由,把汉中也割出益州,划入雍州……
总之,自打蜀郡属国成立后,阿云统辖的氐兵旅,就成了当地最大的镇守武装。此地又有南北之分,邛崃山以北多为编户齐民,山南则是牦牛羌、笮都夷所居,两道豪长已上交前汉、王莽、公孙述三代所赐印绶,向魏国纳贡输诚。
按理说当地已无敌情,然而阿云却格外警惕,他认为仍有“西蜀余孽”流落境内,他们神出鬼没,曾经谋刺马、岑两位大将军,今年皇帝陛下亲巡益州,必须严防死守。
于是氐兵在各地盘查甚严,阿云下了密令:发现可能是“公孙死士”的可疑分子,吏卒可以立刻诛杀,不必上报!宁杀错一百,不可放过一人!
也只有如此,阿云心里才能稍安,他已经烧毁了公孙述培养死士的卷宗简牍,除掉所有可能和自己有过接触的当地人,现在唯一可能知晓自己秘密的,就剩下那些依然流窜的同行了。
就这样,时间到了武德十二年(公元36年)七月份,按照第五伦计划,益州长达一年的“军管”即将结束,新的蜀郡属国校尉会带着一批朝廷官吏赴任。阿云的镇守职责眼看就要到头,就在此时,他却忽然收到骠骑大将军马援召唤,让阿云入成都谒见。
阿云顿时大喜,不免遐想:“莫非是魏皇陛下巡视巴郡江州,回到成都,想见我?”
彻底抛弃过去后,阿云有自己的职业谋划。
想当初,他在吴汉军中,随其前往河西奋力击胡,立功得封“男爵”,升副校尉。
打完汉中,手刃昔日恩人荆邯,用他的脑袋作为升官发财的礼物后,阿云被封“子爵”,正式成为校尉,得率一旅之众,还得到了马援的重视。
等他去年偷渡阴平,又请缨拿下蜀郡西陲严道后,终于得封“伯爵”,升偏将。
但官爵是升了,阿云麾下却依然是不满编的氐旅,区区二千余人,这让他不免怀疑,自己的仕途是否到头了?
背叛公孙皇帝,对昔日恩主下杀手,屠戮曾经的熟人和死士同行,这些事做得越多,阿云对继续往上爬就越发渴望。
身为氐人,即便汉化程度再深,未来终究是有极限的,这身份注定得不到朝廷完全信任,比如说,已在西军中装备到各师的火炮,就一门都不给他们尝鲜……
若能谒见第五伦,得到皇帝青睐,未来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也不枉他“牺牲”了这么多。
阿云遂对这次锦官城之行上了心,叮嘱属下:“立刻去找严道橘丞,给我备上最好的柑橘!”
严道过去是铜山,表层矿脉挖空后,百年间渐渐凋敝,但本地还有一种驰名天下的特产,那就是橘子……
此地气候得天独厚,日照充沛,极适果树生长,严道曾专设“橘官”,秋后将品相最好的柑橘贡奉给朝廷。后来,严道失业矿工们开辟荒坡种植柑橘,或者在房屋前圃后院遍种橘树,秋天上缴以作岁赋。阿云在邛崃山时,满山的橙黄橘绿是年轻死士们最爱的水果。
据阿云听西军的同行们提及,或许因帝师扬雄是蜀中人的缘故,皇帝应该是极喜巴蜀水果的,早在灭成之时,第五伦就让随军的绣衣卫寻找苦橙、枸橼——这也是两种和柑橘很像的水果。
自己拉着两辆牛车的柑橘入成都,或能讨得他欢心?为了避免柑橘朽坏,阿云特地令人连带树枝一起取下,又在上面盖了厚厚一层橘叶保鲜。
走了三天三夜,靠近成都时,阿云又忐忑起来,时值初秋,成都、广都、郫、繁、江源、临邛六县金橙已经丰收在即,这种果子似桔而非,若柚而芳香,夏秋冬或华或实,大如禊桃,小如弹丸,味道颇为甜蜜。与之相比,严道的绿柑橘就带点酸味,色相也不太好。这第五皇帝,他爱的是酸,还是甜呢?
“皇帝让人寻找苦橙、枸橼,苦橙为酸,而枸橼则清淡而甜……”阿云也无法把握。
他不知道,第五伦让人找这俩玩意,是为了在蜀中设官方果园,令园丁将其杂交,人工种出另一种更酸的柑橘亚科成员:柠檬。野生柠檬古已有之,或是从蜀中产生流出,传至世界,但在老家却没能开枝散叶,反而愈发难寻。
带着紧张的心情,阿云抵达成都,这才得知,皇帝夏天时东巡巴郡、江州,之后就改了主意,决定不折返成都,直接北上汉中,回长安去了。
阿云扑了个空,心中顿时拔凉,柑橘虽然容易保存,但这秋后大热天,送到长安,也早都烂了!
他只能迅速收拾心情,将两车柑橘,转手献给马大将军!
“听闻大将军好酸楚,阿云特携严道柑橘来此,请大将军品尝。”
阿云这次没搞错,马援确实爱吃酸。
早年马文渊在塞外纵马任侠,还畜养牛羊,大鱼大肉吃多了,随着年岁老去,马援的肠胃渐渐不堪重负,年过五十后,他特别爱来点酸东西帮助消化。据说在军中时,庖厨弄碗水引饼,大将军都要下醋就蒜。
但这年头蜀地食物偏甜,在招待阿云的宴席上,马援特地让人上了一种驰名已久的甜酱:蜀枸酱。
此物是用蜀中常见的水果:鲜枸橼为原料所制,洗净切碎,同饴糖一起蒸熬,以枸橼稀烂为度,再加点蜂蜜,调制成酱,能保存很长时间。
“蜀人好甜,近世的帝师扬子云,古时的司马相如,皆是如此。”
饭局过半,马援却滴酒未沾,只让侍从下去,剩下他与阿云,骠骑大将军便以这小小枸酱为引,说起了正事。
马援告诉阿云,前汉孝武帝时,有一位汉使名叫唐蒙,他奉命去南越国,也就是如今的交州出使,在其国都番禺,居然吃到了蜀中特有的枸酱!
唐蒙大为惊讶,当时汉人以为,南越与蜀地山川阻隔,无法直接往来,而长沙国与豫章郡边关,绝无蜀枸酱转手南卖的记录,南越人怎能搞到这种东西?
“然而南越人亦不知此乃蜀地产物,只说是从夜郎国运来。”
马援看着阿云:“云偏将,汝说说,这是何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