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569章

作者:七月新番

第五伦既希望刘秀就此丧命,让天下纷争早日划上句号。

但又觉得,虽然“位面之子”终究还是被“穿越者”打败,但他的故事,或许不该如此草草结束……

这种纠结一直持续到数日后,第五伦大军推进至江陵、郢县时,车骑大将军耿弇回来报捷:配合西凉骑、并州骑、三河骑,小耿手下的幽州突骑,一共斩杀向南溃逃的汉军万余人,俘虏亦有近万,最后只剩不到两万汉兵,逃到江陵各处州口,坐上了在此接应的邓禹舟师船舶……

小耿一并送来的,还有个沉甸甸的木函,渗着暗红色的血迹。

木函被一双双手传递,送到第五伦案前,而当这木函开启,几只苍蝇飞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第五伦用袖子遮住鼻孔,凑近端详首级,竟暗暗松了口气……

不是刘秀,这人他不认识。

经过信使解释,又令俘虏指认,才搞清楚这位嘴里还含着颗槟榔的脑袋,究竟何许人也。

“此乃当阳河驱象兵者,扬武将军马成。”

……

六月底,第五伦乘胜南进之际,浩瀚的大江之上,有一人正伫立船尾,定定地望着越来越远的江北,眼中再无战场上的意气风发。

刘秀从震天动地的炮声后,就神情恍惚,甚至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逃离战场的,只记得贾复捂着流血的肚肠,声嘶力竭地让他快走。

只记得原本被魏军打得节节败退的王常,却忽然迸发出勇气,缠住两倍于己的敌人,让刘秀在亲卫护送下渡当阳河,冯异的右军败退,正好接应上撤退的皇帝。

而就在他们仓皇南撤时,多达两万的汉兵遭到敌骑追击杀戮,再也望不到长江。

眼看江陵将近,邓禹等及时在此接应,但魏将耿伯昭杀到,为了掩护刘秀,已经失去象兵的扬武将军马成,毅然回首力阻魏骑,生死不知……

等匆匆退入江陵,城中又爆发了动乱,江陵士人见汉败魏胜,连夜绣五色旗反正,这导致数千汉兵坐困城内,只有万把人逃到了舟船上,摆脱了被俘的危险。

当初刘秀倾国之力,带着十万人北上鏖战,如今水陆相加,归来者竟不过两万。

这让刘秀悲痛欲绝,想到牺牲的将士,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大江,后悔和悲愤涌上心头,竟恨不得一头栽到江水中!

但刘秀终于没有踏出这一步,回过头,他见到了一双关切的眼睛,却是上船后,与刘秀寸步不离的冯异,这也是最懂他的人。

“还望陛下珍重!”

眼泪从冯异脸颊上流过,刘秀也心如刀绞:“公孙啊,朕若和贾复一样,战死在当阳河,搏一个痛快,留在史书上的名声,应当不会比项羽差罢?”

“望陛下振作!”

冯异的荆州北几乎全军覆没,对爱兵的他来说,这打击如丧兄弟儿子,但悲怆难以挽回败局,在冯异看来,只要刘秀安好,他们便仍有希望。

刘秀却摇头:“当初项羽败于垓下,到了乌江亭边,亭长对他说,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

“而项羽终究没有过江,其中缘由,恐怕不止是‘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无颜见江东父老’罢?”

如今刘秀的局面与项羽颇类,他也顿时明白楚霸王宁可回头决然一死的原因了。

“江东虽有大江之险,然高皇帝已得北方,九州之地有其八,江东区区一隅,又能支撑多久呢?终究还是败亡,与其一败再败,一辱再辱,倒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陛下,此言不然!”

大司空邓禹过来了,为了驰援接应刘秀,他带着船队在长江、云梦绕了一个大圈,最后堪堪赶上,此刻邓禹下拜顿首:“当初项羽之所以不能以江东抗中原,在于其左有九江王英布,此人同荆王刘贾侧击江东,捣项王老巢;而会稽之南,更有瓯越、闽越诸君,与长沙王吴芮袭扰吴会。有此两路策应,汉军渡江不难。项羽后方未固而北上争雄,与吴王夫差何异?故天亡之也!”

“但今日形势大不相同!”邓禹分析道:“陛下整顿内政,扫灭山越,开拓交州,南方一统,加之南扬、南荆户口较楚汉时倍增,再加上交州,假以时日,可恢复兵员,重振国威。”

此言看似中肯,但刘秀却缄默不言,这次江汉决战,他赌上了东南的未来,而且还赌输了。邓禹的话不过是无力的安慰:想恢复兵员,需要一代人时间,而第五伦,会容他舔舐伤口么?

邓禹知道,必须让刘秀重拾战心,他再劝道:“第五伦虽众,然征发自北方各州,远来疲惫;近追汉军,轻骑一日夜行二百里,加之酷暑秋日炎热,北方大众云集,必生瘟疫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

“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

邓禹提到他们唯一的优势,指着脚下的楼船艨艟:“大汉有舟师大小战船数百艘,横绝大江,若第五伦夺取江北后,贪心不足,欲强渡大江,图谋夏口、荆南,则是以其短,攻我长。”

“魏师陆上步骑虽多,不足畏也,届时江上决战,大汉定能反败为胜,纵不能立刻北上收复失地,亦能与第五伦划江而治!”

……

武德十年(公元34年)七月初,刘秀踏上江南土地之际,第五伦也已进入江陵,摸到了温润的长江水。

江陵无血开城,夷陵也顺利被岑彭夺取,南郡、江夏全境拿下,倒是随县那边不太顺利,第五伦令邳彤携李轶去逼降李通,岂料李通听说刘秀战败于当阳后,绝望之下,竟直接自刎而死……

随县守将坚镡则杀了信使,继续顽抗,随县难下,第五伦都已经考虑派火炮过去支援了。

但这只是小问题,江陵城中,魏国诸将膨胀得不行,第七彪向第五伦请求说什么:“愿将三万兵,横行荆南。”

哪怕是宿将郑统,也觉得可以趁胜南下,搜集船舶,沿江下寨,欲图江东……

“吾等虽然缺乏舟船,但却有火器助阵。”经过当阳一战,他们对这些新武器迷之信心,甚至觉得以舢板小舟,搭设火厢车,亦能轻易击败已经丧胆的汉军舟师。

飞龙骑脸,怎么输?

但第五伦却不为所动,他很清楚己方之长短,江边天气湿热,北方人不服水土,痢疾、脚气等疾病频发,只在汉水里练过的魏军舟船,到了长江上肯定会被敌人吊打。

目前最重要的,是夺取战略地点:第五伦遂令三军分取荆北各县,又令小耿准备返回淮北,进图淮南,至于“渡江战役”……

“时候未到。”

汉军主力虽灭,但只要刘秀还在,哪怕他只剩下一万人,第五伦就绝不会小觑这位对手。

他啊,可不想打一场“赤壁之战”。

第五伦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南方收回,转而望向西面。

一统天下的最终步骤,第五伦早在数年前,就已和马援、岑彭等主将敲定了:

“巴蜀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第692章 双管

一年后,武德十一年(公元35年),同时也是成家龙兴十二年……

昔日繁荣的锦官城,如今却一片萧条,与魏国连续不断的战争拖垮了成家的经济,铁钱崩溃在先,粮食减产在后,过去还能“御敌于境外”,蜀中尚且粗安。但下到平头百姓,上至达官贵人,近来却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战争的脚步,在一点点向成都逼来!

一年前,汉军在当阳惨败,主力尽丧,魏军席卷江北,刘秀很快连淮南、江都也丢了。

就在世人以为魏国会一举覆汉时,第五伦却没有盯着刘秀一家打,反而调转矛头,开始瞄准公孙述!

魏骠骑大将军马援夺取汉中后,以此为基地,不断派兵袭扰金牛道、米仓道诸路,兵临白水关。

雪上加霜的是,魏征南大将军岑彭进占南郡江陵、夷陵,以之为跳板,也向三峡进军。

第五伦显然是想两路伐蜀,一举灭亡公孙,而吴、蜀交通已断,刘秀自保无暇,根本无力履行盟约,策应公孙述,成家在狂风中渐渐独木难支。

从今年初开始,公孙述从东边听到的,尽是坏消息。

三月份时,前线传来噩耗:“陛下,岑彭已破荆门关!”

荆门,乃是“楚西塞第一关”,位于三峡最东边的西陵峡,上有盘亘雄踞的荆门山十二碚,下有银潢倒泄的虎牙滩,实乃天险,飞鸟难越。公孙述对在此阻挡魏军西进抱有很大希望,他将成家水师尽数派去,不仅修筑了浮桥、斗楼,还在水下立起攒柱,又下令用木栅将江面封锁,以为这样就能切断魏军逆江而上的可能。

然而结果却是,荆门、虎牙二关,居然只在岑彭攻势下撑了短短数日……

奉命去江州督战的皇弟公孙恢回到成都后,向公孙述禀报了战况:

“岑彭入驻南郡后,长达半年引而不发,只在江陵造楼船、冒突,露桡近百艘,三月份时,进攻荆门山,船上还动用了火器……”

“火器?”公孙述不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玩意,据说正是依靠此物,第五伦才在当阳决战里大败刘秀。

但因为汉中魏军尚未装备此物,蜀军还没见识过其厉害,只能通过汉国来使、客商的道听途说。

“火炮一炮糜烂数里。”

“神火一出,漫天乱飞,可穿三属之甲。”

这些说法太过可怖,也不知真假,考虑到会乱己军心,公孙述很快就禁止传言:“凡誉敌恐众,吹嘘火器者,皆以魏谍罪论处!”

直至今日,蜀军终于尝到了火器的滋味……

据前线逃回的士卒说,魏军先是以勇士驾船逆流而上,直冲浮桥。结果战船被江中攒柱阻住,前方拦江木栅又泼了水,一时间无法烧毁。

魏军攻势受阻,然而那些大船上,却亮出几门小型火炮来,于近处对准拦江木栅猛轰,土垣石墙还能扛得住,但木头却被轰得稀烂,很快就破开缺口,被魏军突入……

恰逢此时东风起,岑彭尽起全军,顺风并进,所向无前,而蜀军大乱,溺死者数千人,其余或为魏军所俘,或向西溃逃……

经此一战,蜀军水师几乎全军覆没,于是瞿塘峡的江关、白帝城也难以守住,公孙述最喜欢的行宫,连同上面囤积的粮草,就这样落入了岑彭手中。

挡在岑彭前方的,是巴郡首府:江州(今重庆市)。江州若失,岑彭军就能在蜀中平原长驱直入,公孙述大急,勒令公孙恢带援军奔赴前线,务必死守江州!

江州城是秦国时张仪灭巴后所筑,位于长江和嘉陵江交汇之处的江北嘴,顺山势建起城墙,房屋像阶梯一样重重叠叠,从山脚修到山上,俨然一座山城。又三面临江,春夏之际,江水泛涨,一望弥漫,不可卒渡。魏军虽然取得了水上优势,但若想仰攻江州,也殊为不易。

果然,岑彭部在江州遇阻,就在公孙述稍稍松口气时,五月份,岑彭却做了一系列让成家君臣目瞪口呆的操作。

他弃江州不攻,直接顺着长江支流清水江逆流而上,急行军两百里,直扑广汉郡德阳县,并一举攻克!

广汉郡位于蜀郡以东,乃是成都东门户,广汉县在德阳以北,距离都城不过三百里,广汉县若失,岑彭就能兵临城下了!一时间成家政权手忙脚乱,公孙述急忙征调蜀郡郡兵赶赴广汉布防,再勒令江州的皇弟公孙恢拔师北上,欲以巴蜀两军,合击孤军深入的岑彭……

然而岑彭却虚晃一枪,在德阳县待了几日后,便急转南下,大败公孙恢的部队,死者甚多,清水江俨然成了浊水江,公孙恢只能狼狈遁逃。

如此一来,巴郡南部的蜀军尽数毁灭,六月份,岑彭重新南下,轻松夺取空虚的江州。

消息传回,蜀地震惊。公孙述更是大惊失色,以杖顿地道:“是何神也!”

形势已颇为不妙,然而更糟糕的事还在后头,岑彭开张之际,汉中的马援也没闲着,趁着蜀军重兵堵截岑彭,马援一举攻克白水关,再下葭萌,五万魏军,兵临大小剑山!

……

“巴蜀都守不住了。”

得知魏军两路开花,马援部已取葭萌关后,成家丞相李熊如此嗟叹,立刻连夜入宫谒见公孙述。

然而侍从却言公孙述正在召见其他人,李熊焦急地等待许久后,天色蒙蒙亮时,却见成家大司马延岑从宫室中走出。

延岑乃是降将,原本奉命守备汉中,马援破阳平关,杀荆邯后,延岑不战而走,逃回成都,但据他所说:“臣不愿屈降于魏,从敌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方能生见陛下!”

公孙述信了延岑,不但没有惩罚,反而将他视为忠良表彰,让本是空衔的“大司马”渐渐有了点实权。

李熊平日里同延岑并无矛盾,但时至今日,延岑或能左右公孙述心意,他暗道不妙,与延岑见礼,两人各怀鬼胎地说了几句话,李熊立刻入殿。

公孙述仿佛老了二十岁,他最近须发渐白,甚至开始大把大把地落,身披素衣,大大的眼袋挂在脸上,不知多少天没睡着了,马援、岑彭的双管齐下,捅得他透心凉。

见李熊来此,公孙述直接问:“丞相方才可见到大司马了?”

公孙皇帝语气急促:“延司马劝朕精锐尽出,将蜀郡仅剩六万人一分为三,三万去支援大小剑山,两万人守东门户广汉,一万人则守东南门户,资中,或可御魏军于外。”

公孙述的兵之所以这么多,是因为今年以来,面对岌岌可危的形势,他更加穷兵黩武,几乎每户都要拉一员丁壮。

延岑的建议让公孙述很受用:“大小剑连山绝险,飞阁通衢,自去岁开始,陛下以阁道三十里至险,复置尉守之。有此天险,何愁成都不保?臣愿为陛下分忧,将兵御敌,扼守此地,必能力阻马援,以待转机。”

是的,魏军两路大军都打进家了,公孙述心里也知道无法将他们赶出去,就寄希望于“转机”,或许第五伦骄傲自满后荒淫无度早夭?或是刘秀重整旗鼓再度北伐,牵制了魏军?

即便渺茫,但公孙述亦不打算束手面缚,所以对延岑的“力战”论颇为心动。

但他还是想听听李熊怎么看。

李熊长拜于地,说道:“诚如大司马所言,大小剑山确实险峻崔嵬,甚至超过了白水关、葭萌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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