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499章

作者:七月新番

若是伐齐得胜,那就能放大胆子,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

而当在颍川郡休息时得知东方战报:耿弇、盖延势如破竹,如夺取临淄,并乘胜追击,横扫胶东,张步退守琅琊。

第五伦不由笑道:“看来我朝的‘大将军’,很快就要有第三位了。”

众所周知,类似的名号,越多越不值钱,在培植将军们势均力敌上,可花费了不少心思。

这么多年来,习惯了智计白出,如今不论是荆襄还是青州,比预想中还要顺利,第五伦心情颇好,只问身边的尚书郎朱弟:“传诏,给阳翟令董宣。”

董宣自从在河济大战里做主杀赤眉俘虏后,因杀戮太众且未禀于上,被第五伦贬官为阳翟县令,这次皇帝南巡,路过阳翟,却见县邑井然有序,传闻中的阳翟大豪们被董宣收拾得服服帖帖,“董人屠”连一万多人都杀得,杀他们千把宗族又岂在话下?都按着子弟的头不敢犯法。

乱世当用重典,秩序重建当然不能只靠酷吏,但若没有敢杀伐的酷吏做急先锋,许多地方,朝廷势力根本进不去,宁负二千石,无负豪大家的情况将再度上演。

第五伦对阳翟的情况颇为赞许,虽然董宣还是那个臭脾气,但这人还是值得稍稍大用。

“董宣任阳翟令以来,治剧有方,今青州初定,豪宗大贾势重,占田、掠奴、囤积、养寇杀官必不在少数。”

这是第五伦夺取冀州时的教训,以上情况,冀州各郡都出现过,至今管控效果依然很一般,青州可是赤眉、铜马都未能拿下的地方,豪强力量不可小觑,所以需要从一开始就严厉些。

“除宣为北海太守,即日赴任。”

从青州刺史李忠的奏疏里看,北海郡不但存在豪宗大贾,在盐铁商贸上根深蒂固,还有前朝就活动的海寇作乱。

“恶人自有恶人磨,就让董人屠去会会彼辈,为吾披荆刺斩硬棘,将地里的杂草灌木除了,往后才能种出好庄稼啊。”

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后,第五伦又忙碌于批阅奏疏,并询问自己的大计划的参与者们是否都一一到位了?

朱弟一一禀报:“征东将军(张宗)已将三万兖州兵,右丞相(窦融)则带着豫州兵五万有余,皆至睢阳,等着迎接陛下!”

“善。”第五伦道:“耿伯昭猛如虎、狠如羊,用兵何其急也,等予抵达睢阳,他想必也已开始进攻琅琊。算上耿、盖二人派遣南下,击敌侧翼的幽冀之师,至少也能凑个小十万,号称二十万大军了。”

这两路,都指向一个地方:彭城!

……

第五伦抵达睢阳时已是七月底,或许是去岁战乱死的人太多,也可能是赤眉军俘虏弃剑持犁干活足够扎实,城外的粟田即将迎来丰收。

但不必等待粟穗低头,睢阳的粮仓里已经储满了来自三河的粮食,有数十万石之多,足够这里的八万大军吃半年。

“三百多年前,魏惠王挖通了鸿沟,让大河、济水与淮水相连。”

“如今,这条运河,又给‘魏军’带来颇多便利啊。”

第五伦对鸿沟赞不绝口,利用鸿沟,他的运输大队长窦融将洛阳乃至于三河的人力粮食,源源不断往东运送,将睢阳打造成了完美的前进基地。

也不必担心这支庞大军队的驻地,他们都被安排进了城东郊外的梁园之中。

这梁园乃是前汉梁孝王所建,这位王爷一心想来个兄终弟及,做一做汉家天子,后来梦想破灭,但却不妨碍他在个人享乐上过一把皇帝的瘾。梁园从规划时起来,便对标了关中的上林苑,规模颇大,方圆三百多里,宫观相连,奇果佳树,错杂其间,豢养珍禽异兽以供梁王游猎,又在园内建造了许多亭台楼阁,仿若仙境的雁池、鹤洲,招募天下文人墨客齐聚,留下了不少传世的辞赋。

只不过,随着前年赤眉军攻破睢阳,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将梁园付之一炬——根据赤眉大头领樊崇的说法,他是因为觉得梁园太好,怕手下人沉湎其中,这才宁可烧了。

第五伦行走期间,可以想见,昔日园殿宇灯光通明,歌舞喧嚣,司马相如等竞相作赋行酒,让豪华的盛宴到达高锋,如今却只剩下黑黝黝的残垣断壁,繁密的斗拱、玲珑的商格,都烧成了灰烬,化作了土。

更有大片的奇珍异树被毁,往日竹林茂密、枯树苍劲,都烧成了白地,可惜归可惜,却方便了魏军,他们在这广袤无人的梁园残骸上安营扎寨,水源不缺,甚至还能打到从“兔园”跑出来的野兔。

而因为梁园太大,赤眉军没能将每一座宫殿都点燃,“七台”之中有两台幸存,第五伦的行在,就安排在了三军团团保护的“清冷台”。

寂寞多时的清冷台,今日却不清冷了,右丞相窦融、征东将军张宗等人汇聚一堂,热热闹闹。第五伦要在此召开军事会议,一来向众人通报荆襄、青州的胜利,鼓舞士气,二来嘛,则是为秋后对徐州彭城的进攻做部署。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对南北枢纽的彭城,第五伦惦记确实很久了,心中也推演过无数回,今日也不废话,窦融等人在厅堂内正襟危坐,他则让尚书郎指着挂图上彭城位置,开口道:

“徐州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至少五次……”

第585章 是非曲折,难以论说

“上古时,有殷商高宗武丁攻灭大彭氏,姑且不论。”

睢阳梁园清冷台厅堂中,第五伦点着地图,一目了然。

彭城说不上完全一马平川,北面有沂蒙泰山余脉,西边还有芒砀山,但这些丘陵又比不上崤函三峡之险。加上泗水沂水交汇,夫差还挖了一条沟通江淮的运河,遂使得彭城和襄阳一样,成了引南牵北之地。

“到了春秋之际,晋国与楚国争霸中原,其中一战便是彭城之役,楚军乘着晋国内乱进攻宋国,晋悼公大会诸侯之师,赶赴彭城,楚军宵遁,于是晋霸大兴,时人曰,成霸安强,自彭城始矣。”

“战国之际,齐威王与楚国争夺泗上,齐楚两军战于徐州,齐国先败后胜,自此之后,楚国势力不得北越彭城数十年,齐与魏徐州相王,长为七国之雄。”

“由此可见,这彭城过去已是诸侯国争霸的焦点。”

第五伦转过身,看着自己的群臣:“但现在的形势,既不像春秋,也不似战国。”

他点了征东将军张宗:“诸君说说,像何时何战?”

张宗不假思索:“像楚汉之争,昔日项羽衣锦回乡定都彭城,便忙于与田齐交战,不料刘邦回到关中,扫灭三秦,又锐意东进,竟使得诸侯皆弃楚从汉,汉军及诸侯号称五十六万联军,趁项羽不在一举攻取彭城。”

“项羽闻之,带精兵三万回马杀回彭城,清晨击汉军,到了日中便大破之,被杀者、入睢水淹死者数十万,刘邦仅以身免……”

那是场经典的以少胜多,张宗说到兴起,才忽然看到斜对面的右丞相窦融一直在捋胡须,窦融素来极重仪态,君前绝不会有这么多小动作,张宗顿时恍然,暗道:“彭城之战是东南胜而西北败,不祥啊。”

于是他立刻话音一转:“不过,真正与今日相似的,实是第二次彭城之役,当是时,刘邦撕毁鸿沟之盟,追击项羽,汉将灌婴自齐地南下,攻取彭城,与各路大军合围项羽于淮北,之后才有了垓下之围。”

讲汉胜楚败倒是没什么问题,因为魏国内部正式文件上,往往只将刘秀的“东汉”称之为“吴”,拒不承认刘秀是汉朝的正统继承者,往后估计会搞出《平吴檄文》来。

第五伦颔首,看向窦融,窦周公起身作揖:“臣以为,更像七国之乱。”

窦融侃侃而谈:“当是时,汉军正进攻临淄,而吴楚联军主力被阻于睢阳数月,无法西进。周亚夫坚守壁垒,不肯与战,暗地里却趁机轻兵南下,夺取泗水入淮之口,断绝了吴楚联军的粮道。士卒饥饿,几次挑战未果,强攻战败,遂大败而溃,周亚夫率军追击,取楚都彭城,遂平七国。”

好家伙,这下他举例的南北双方,直接不是势均力敌的政权,而是“叛国”了,张宗顿时学到了。

“以上种种,是非曲直,难以论说……”

第五伦总结群臣之言:“但史家无不注意到,正是在这个古战场,决定了多少王朝霸主的盛衰兴亡、此兴彼落!”

……

几乎与第五伦同时向东移动的刘秀,已抵达九江郡合肥县。

战争的阴云已从荆襄、青州飘到了淮北,眼看北方连连告急,刘秀连国都都顾不上回,便在合肥召集部将臣子商议对策。

“第五伦如此大动干戈,不可能是为了图谋鲁地曲阜,其目标只有一个,必是徐州彭城!”

刘秀也在凝视地图,彭城,不论是对于大汉历史而言,还是于刘秀自己,都太过熟悉,太过重要了。自秦以后,统一全国的两次战争,都必须在徐州打上一场大仗,绕是绕不过去的。

徐州曾杀得赤地千里,也曾杀得人迹孑然,但这里地方肥沃,交通便利,一旦太平,四方人众闻听而来,不长时间又人口繁复。周而复始,代代相沿,而后就再度卷入下一场浩劫——刘秀就经历了,并在那战胜了强敌赤眉军,奠定了称帝的基础。

所以刘秀很清楚,彭城虽难守易攻,然历代守城者从来也没有守住!

不止地利靠不住,硬实力上,汉军也处于绝对劣势。

汉扬州刺史王霸颇为忧心地禀报道:“第五伦在梁地大军云集,若青州耿伯昭击破琅琊张步南下,其号称二十万,恐非虚言……”

大着胆子给第五伦的军队多算了一倍后,对于己方兵力,他们倒是颇为精细。

合肥淮南地区的练兵之处,只可惜此处好不容易练出来的万余军队,都被邓禹带去荆襄,几乎一波送光。

刘秀虽从江东又征调了一次兵卒,如今分为三部:一万人拱卫要地淮泗口、一万人驻扎寿春,加上刘秀手头的丹阳之卒,不到三万,并且很多部队无法机动,否则淮水千里防线,谁知道魏军会不会忽然突过来。

“而淮北来司马处,满打满算,也仅有三万之众。”

也就是说,面对第五伦“大军压境”,刘秀手中,至多有五万士卒可用。

劣势是如此明显,加上荆襄新败,国内普遍产生了惧战畏战的情绪,哪怕从昆阳就跟随刘秀的将吏们也不例外。

他们都看着自家皇帝,目光殷切,那个问题众人虽不敢明说,但话里行间,已经推到了了刘秀面前,让他无从避开。

“是否要放弃彭城?退守淮南?”

……

“臣以为,刘秀必弃彭城。”

另一边,张宗已经说到了他对这场仗的判断:“彭城所能持者,无非是北面琅琊、东海丘陵,然张步即将覆灭,一旦幽州突骑长驱直入,徐州之郊无险可凭。加上冯异、邓禹新败于荆襄,西军调不回,刘秀就算倾举国之力,也就能在江东两淮凑出五六万人。”

天时人和自不必谈,哪怕是地利,历史上南北五次大战彭城,南方只胜了一次,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

在不利局面下,将底牌全部压上,赌一城胜负,张宗认为,一向理智谨慎的刘秀,不会行此险招。

“去年,马国尉发兵沛县,刘秀便果断放弃祖宗之地,退回了徐州,想必今日亦然,他最好趁我军未至彭城时,靠泗水将军民迁至淮南,凭淮水险要拒守,南方水网纵横,北兵水土不服,如此还能多撑数载。”

在张宗眼里,这多半是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胜利。

但窦融却不这么认为,反驳道:“诸君未曾与刘秀正面对敌,故才如此轻视。”

“当年在昆阳关外,我也以为,数十万新军压城,绿林贼子绝无胜算,刘秀逃走后,应会流窜栖身,绝不会回来。”

窦融的笑容变得苦涩,可谁能想到,刘秀这厮居然敢趁新军后撤骚动时,找来三千救命,冲击三十万,一举赌赢!

张宗仍不以为然:“堂堂大魏天兵,岂是新军土瓦之辈能比?”

窦融笑道:“虽如此,但还是要提防刘秀做困兽之斗,一朝奋起,与我力争彭城啊。”

“予要的就是刘秀不甘蛰伏,豪赌决战!”

第五伦哈哈大笑,打断了二人的争论,随着荆襄和青州的胜利,魏国已经完全取得了战略优势,总兵力、器械甲胄乃至于训练,都已超过对方,这时候就得逼着刘秀,打一场决战!

所以第五伦才令各方军队开赴徐州彭城,仿佛百倍千倍的光度聚合到一点上,让那儿白热化,冒烟!

他已经有了明朗的作战计划:“刘秀敢救彭城,我军可效周亚夫行事,予亲围彭城之郊,而征东将军以轻兵断淮泗口,届时,不但来君叔会被围困于城中,淮南来援之吴军,也会因绝粮,被我步骑歼灭!”

若真如此,就算刘秀本人逃走,一旦江东主力覆灭,第五伦与刘秀的较量,穿越者与“位面之子”的鏖战,将提前结束于徐州。

第五伦仿佛看到,滚滚泗水被鲜血染红,彭城城墙被战火烤烫。

“予,不怕燃烧!”

……

“陛下,战于彭城恐怕不敌,不如退守淮南。”

刘秀的战前会议陷入了僵局,扬州牧王霸左看右看,见迟迟无人敢说,遂咬了咬牙,他这位被刘秀评价为“疾风知劲草”的良臣,终于还是做了出头鸟。

尽管王霸细细叙述了弃淮北、守淮南的好处:让本就不足的兵力收缩,江东淮南的粮食不必沿脆弱的泗水航道北运,更能避免主力被魏军歼灭,导致东南政权一举倾覆……

刘秀垂着头没答话,他不明白,谈到战于淮北,众人为何只谈论着项羽被困垓下、吴楚七国战败淮泗口,仿佛这徐州战场,对南军来说必定凶多吉少。

难道他们忘了,去岁,正是在彭城之郊,刘秀亲率数万江东淮南健儿与赤眉贼作战,大获全胜!而汉军汉官所到之处,“百姓”竭诚相迎,真可谓占尽天时,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竟发的境界,犹在眼前!

短短一年之后,徐州竟至于一变,而成为汉军的葬身之地了么?

归根结底,这是随着荆襄大败,东汉内部许多人患上了“恐五症”,冯异都打不赢,其余人又有多少信心呢?

自从称帝时高兴过一阵后,刘秀已经许久没有真心笑过了,荆襄大败后,愁容就更常驻其面,就算在臣子面前故作轻松,心中的绳结却越拧越死,他仿佛能看到第五伦步步欺身逼近。

而他只能一点点退缩,主动放弃了丰沛祖宗之地,选择不救齐王张步,想争夺的荆襄失手,仅仅一个随县得不偿失,根本挡不住岑彭未来的攻势……

若如今连淮北也丢失,他还剩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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