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44章

作者:七月新番

王咸等上千人伏阙救鲍宣,鲍宣倒是减罪流放,免于弃市。只让孔光颜面尽失,甚至上书请辞相位。身为孔子十四世孙,却被读自家圣贤书的太学生逼到那种程度,着实尴尬。

但此事还有后续,王莽摄政,鲍宣心怀汉家,不肯与王莽合作,很快就定罪杀了。

孔光却与之相反,是王莽复出最积极的策划者之一,对鲍宣他重拳出击,对王莽他唯唯诺诺,不愧孔家祖宗。

因此孔光享受了死后殊荣:王莽亲自带着公卿百官会吊送葬,车万余辆,载以诸侯之礼,起坟如大将军王凤制度,谥曰简烈侯——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双谥啊!

至于当年为鲍宣鸣冤的太学生?早就四散各地,新来的太学生,还被王莽指派了四百人给孔光挽葬抬棺,也不见他们有任何不满。

所以孔仁一直以为,对这些只知经术的太学生,应该狠一些,切勿像汉哀帝那般软弱。

于是他板下脸,狠声吓唬道。

“五威司命府的邸狱,还空着许多位置!”

“汝等,欲为乱乎!?”

换做往常,太学生们就能退缩大半,可今日不同。

刘隆首先一声大喝:“孟子云,威武不能屈!”

第八矫也将黄幡往地上一捣,声音有些颤抖:“不错,吾等为救仁人志士而赴义,右司命若欲收捕系狱,是效暴秦之酷吏也!”

太学生人不算多,数十人而已,但因为更加年轻,血气在胸,反而不怕五威司命的威胁,又都是文化人,大帽子一顶顶给孔仁戴上去。

更别说,他们今日是有仰仗的。

孔仁正欲发作,让吏卒将太学生一顿好打赶走,跟在队伍后面的刘秀却来了,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手持信帛的家监。

“右司命且慢!”

孔仁一看,居然是功崇公王宗的家监。

皇孙王宗的妻子,是孔仁之妻的妹妹,二人算连襟关系。孔仁平素与功崇公府走得近,和家监很熟悉,见他竟混在太学生队伍里,不由愕然。

“太学生忽然跑到尚冠里请见功崇公,其中还有不少前队郡人。功崇公长于前队,将彼辈当成乡党接见,听了为首者陈述后,便让老仆跑一趟,将这信送给右司命。”

孔仁接过王宗信帛一看,虽然寥寥几字,却让他大惑不解。

功崇公说,他不希望第五伦这种名满全城,能让太学生都自发为其奔走的仁义之士没了好结果。

“功崇公也想收买人心,好与太子对抗么?”

这已经是明示了,孔仁心中千回百转,作为连襟,他应该遂了功崇公之意。可作为司命,在被郎官、太学生逼门的情况下低头,那不就是前朝鲍宣、王咸之事重演么?实在是太丢人了,台阶,得找个台阶下啊。

正犹豫间,后方却又有人飞马赶到,竟是一位身穿绯色官服,头戴武弁大冠的公卿,腰带上悬着银印青绶——这是二千石大官的标志!

他分开众人,诧异地看了眼云集于此的郎官、太学生,走到孔仁面前,只拱手道:“吾乃马援之兄,中垒校尉马余!”

……

中垒校尉,乃是拱卫京师的中央军:北军八校尉之一,秩二千石,负责戍卫常安,兼任征伐。

现任中垒校尉马余,乃是茂陵马氏四兄弟中的老三,一向谨慎肃穆,与性情跳脱的马援截然不同。

他的出现,同样在景丹意料之外,马余为何而来?

“身为罪吏之兄,本该免冠交印,在家中自省,但我却惊闻,有无辜者被我那不肖的弟弟牵连入狱,这才匆匆赶来。”

马余知道,众人都是为第五伦鸣冤的,便朝众郎官、太学生作揖致歉:“知弟莫若兄,此事全因吾弟马援而起,与旁人决无干系!”

又看向孔仁,说了句让所有人愕然的话。

“还请右司命定马援为首恶之罪!”

孔仁都听愣了,这世上还有这等奇事?五威司命按照惯例,好心帮背后是二千石大豪撑腰的马援减轻罪行,而让靠山不够硬的第五伦成为主谋顶缸。马余不感谢就算了,反而要求官府穷治马援。

马援是捡来的,第五伦才是你亲弟吧!

孔仁不清楚马氏几兄弟的关系,增山连率马员作为二兄,待马援十分纵容。马余作为三兄,却对马援一向严格,也清楚他的秉性:放着太学不上,郎官不做,大好前程视作儿戏,十二岁就嚷嚷着说要去边境耕作放牧,自由自在不受世俗所限。

后来为长兄马况服丧一年,马援看上去稍稳重了些,也乖乖纳妾生下子女。可他仍不愿步兄长后路,去做新朝大官,只当了没什么前程的小督邮,终日奔波劳碌,脚踩在泥水里也自得其乐。

至于纵囚逃匿,马余也一点不惊讶,这就是四弟的做派啊。

所以马余对司命府的“好心”根本不领情,如今随着五威司命被郎官、太学生轮番堵门,这件事已闹得满城皆知,莫要因此毁了马氏的名声威望。

既如此,还是让马援承担所有罪责吧——反正就算马援被判弃市,马余也坚信……

“以文渊的本领,岂会被区区吏卒所擒?他早就如鸟上晴天,尽情飞舞去了。”

马余嘴里骂着弟弟,心中反而释然。他不是心心念念要去边塞么?那便作为逃犯,流亡去吧,好好吃苦,遂他意!

被马余这“兄友弟恭”弄糊涂的不止是孔仁,还有太学生们。

众人面面相觑:“第八矫不是说,是第五伦劝服马援,释放万脩么?为何在中垒校尉口中,却变成马援是主谋,而第五伦无涉了?孰真孰假?”

倒是熟读诗三百的邓禹摇头道:“诸君岂不闻《二子乘舟》乎?”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这首卫风,讲的是卫宣公两位公子争相赴死的故事,读书人一听就明白。

第八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是马援故意为之,让其兄表明自己是首犯,好解救伯鱼啊!”

他好想哭,这是怎样的豪情义气。

本来就面赤的刘隆也听得激动,脸更红得像枣:“从前有卫国公子伋、公子寿争死,今有第五伯鱼、马文渊争做首犯,壮哉,二位君子有春秋之风!”

连躲在队伍后头的刘秀,听了也不禁颔首。

他今日煞费苦心,引导太学生去功崇公府,避免他们伏阙闹出大事来,也算出了份力。

在对待别人家的事时,刘秀还是谨慎的,他牵着驴缩在靠后位置,只让刘隆、第八矫出风头。

刘秀暗想:“这次来解第五伦之难,还真是来对了!果真是位仁德孝悌之士,有几分侠义之气。”

“若来日我引荐伯升与他相识,说不定,第五伦也能协助吾兄,共成复汉大事呢!”

第48章 穿越者与位面之子

郎官与太学生百余人堵在司命府外为第五伦请命,声势浩大,惹得府中左、前、后等几个司命堂的官吏也纷纷出来观望。最后连孔仁的上级,五威司命陈崇都被惊动了。

陈崇和孔仁不同,他是王莽成为“宰衡”时便追随的亲信。当时王莽笼络了天下高才之士,以族人王舜、王邑为腹心;甄丰、甄邯主击断;大儒平晏领机事,刘歆典文章,西域都护孙建为爪牙。此外还有涿郡崔发、南阳陈崇二人,皆以其才能得到重用。

新朝建立后,王莽也给众人丰厚回报,封陈崇为统睦侯,正所谓“帝命帅繇,统睦於朝”,地位特殊,还让他祀陈胡公,视为宗亲皇族。

简单来说,陈崇乃是新朝开国元勋般的存在。

在职位上,王莽以陈崇为骨干创立五威司命府,监察上公以下,代替了前汉京兆尹的权力。

陈崇此人见识卓明,眼下众人堵门,他没有直接出去,而是先站在孰中看了一会,将景丹、耿纯、第八矫、刘隆等跳得欢的人一一记下。

反倒是缩在后头的刘秀没能入他眼。

直到中垒校尉马余也赶来,形势已出现剧变,陈崇见时候差不多了,才从正门驰出,身后是王莽特许五威司命拥有的仪仗。

乘乾车,驾坤马,旗帜有五:左苍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中间则是赤星,好不威风。

这仪仗让情绪高昂的太学生们都不由畏惧,向后退了几步,孔仁他们不怕,但统睦侯不一样,始建国以来,死在陈崇这笑面虎手下的大臣不计其数。

不知所措的孔仁连忙过来下拜,陈崇也不多言,只在乾车上注视众人。目光所到之处,不论是太学生还是郎官,都心虚地避让开来,哪怕中垒校尉马余,也得向他作揖行礼。

他缓缓开口道:“案件尚在审讯,律疏自有时限,岂能顷刻间便给人定罪?汝等视国法如儿戏焉?就算第五伦无罪,被汝等聚众闹事连累,这罪过,比纵囚还大,岂不见前朝郭解之事?且先散去,若第五伦当真清白,明日本司命自然会还他一个公道。”

“咚咚咚!”

陈崇出门前算好了时间,话音刚落,五威司命府门前昼刻已尽,常安城各处都开始擂“闭门鼓”。一声接一声,声震城池,间隔很长,在半个时辰内,一共要响六百下。

它们和陈崇的话合在一起,仿佛锤在众人胸口,让他们更加心虚。

“夜漏已开始计时,宵禁快到了,在开门鼓敲响前,敢在八街九陌无故行走者,以犯夜罪论处,要当众笞打二十下。”

陈崇伸出手,指着街道南方缓缓向五威司命府靠近的队伍,那是执金吾(奋武)的骑从仪仗:“是汝等自己回家出城去,还是等奋武将来缉捕,明晨笞于道上,让汝等斯文扫地,叫郎署、太学蒙羞?”

他又对马余笑道:“中垒校尉,太学生和外郎不懂事,不如你带个头,想来马校尉应是遵循国法之人,与汝弟不同。”

这番话份量很足,马余目的已经达到,立刻应诺,上马离开。

郎官们也觉得自己已经尽力,接下来相信官府,相信统睦侯就好,便陆续自行散去,连耿纯也告辞了,只剩下景丹一人。

太学生们则面面相觑,这和他们设想中今夜就将第五伦救出来有些差距。

正迟疑之际,身后却响起一阵哈哈大笑。

“不愧是统睦侯,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畏强圉!让人敬佩。”

众人回头,最惊喜的莫过于景丹,来者竟是国师亲信,元士隗嚣。

隗嚣在长平馆与第五伦、景丹同席,表现出了对伯鱼的欣赏,亦是第五伦拜托景丹去请的人之一。但隗嚣豪放的外表下却是谨慎犹豫,他没有立刻答应景丹,直到现在才出面。

陈崇皱起眉来:“原来是隗季孟,你是自己来的,还是奉国师之命?”

“与国师无关。”隗嚣笑着看了一眼景丹:“吾路过此地,听说这边有冤狱,特来听一听,看一看,仅此而已!”

人人都知道陇右隗季孟是国师公亲信,他说无关,谁信啊!

只以为,此事连国师公都惊动了,孔仁不由暗悔,本来他柿子捡软的捏,岂料捏到一把钢刀,这第五伦的背景,是真硬!

隗嚣的出现,让太学生们更加安心,觉得此事稳了。眼看闭门鼓已经敲了百余下,商量一番后相继散去,约好明清晨再来迎第五伦出狱。若是五威司命还不放人,就再做计较。

而远离五威司命府的一辆马车上,来迟一步的桓谭看向老友扬雄。

“子云真说动刘子骏了?”

说起这个扬雄就来气,骂道:“未曾,刘子骏还是老样子。”

扬雄放下尊严去求情,刘歆却对他好一顿讥讽,对扬雄送去的《方言》,明明很想看,却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说什么:“这种往后只能作为酱坛盖子的杂家学问,就不必拿来与我过目了。”

在报复扬雄一通后,刘歆确也打算派人去五威司命府看看,但偏在此时,一众太学生抵达尚冠里,恳求功崇公王宗出面营救第五伦,声音震得家家户户都听得见。

“既然汝等已经请了功崇公,那还来找我作甚?”

刘歆闻讯便收回了成命,声称不再管此事,让扬雄从哪来回哪去。

扬雄只好悻悻而归,跟在太学生后头来远远观望,正好遇上了桓谭。

既然马余、王崇、隗嚣都已出面,桓谭自度人微言轻,也就不再上前,只道:“如此说来,这隗嚣还真不是刘子骏派来的?”

扬雄颔首:“听说他与伯鱼在长平馆有过一面之交,或许是出于公义吧。”

桓谭冷笑:“那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等陈崇出来表态,事情已无大虑才露面,我看这隗嚣,很会投机。”

扬雄拿起拐杖敲了敲车舆:“君山才是真正的袖手旁观,恐怕没资格说隗季孟吧?”

第五伦应不至于被枉判了,扬雄虽没帮上大忙,但心中轻松了许多,遂有些得意地笑道:“伯鱼入京不过一月有余,名望便已散播常安,从郎官到太学生,如此多人自发为他奔走,君山,世上有这样的‘乡里之士’么?”

却是扬雄对桓谭上次对第五伦的极低评价耿耿于怀,他还是护犊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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