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386章

作者:七月新番

第四、五排才是标配的环首刀,在阳光下银光闪耀,前三排也装备了环刀,以便在长兵折断后不至于无刃可用。

双方都是匆匆列阵,差不多意思便动了起来,敌人可没给他们时间好整以暇,随着一声声号角吹响,双方在河谷中越靠越近。

陇右军两翼,或有些零星的羌胡骑,都是隗嚣募来的,他们保持游骑的姿态不断试图靠近袭扰,穿梭在阵前,朝并州兵骑射箭,希望能引诱敌军离阵或动摇,一旦并州兵骑的骑将们忍耐不住轻易乱动,后方控制速度缓缓而行的陇右良家子骑,会毫不犹豫对准薄弱处冲进去!

若是一年前并州兵骑初建时,这招或许还有效,可他们在新秦中跟匈奴、胡汉耍了一年后,对这套战法已颇为熟悉,本阵岿然不动,跟着耿将军缓缓前进,只有专门的游骑出来射箭反击,让羌胡骑不敢太过嚣张。

双方本阵靠得越近,这种如同挠痒痒的袭扰就越发频繁,到达某个临界点后却又戛然而止——两军相距不过一里,马速片刻可到,双方开始慢慢加速,从踱步到慢跑,夹在中间的游骑若再不走,就要被冲成肉泥了!

这意味着,开胃小点心的时刻结束,正菜开始了!

耿弇位于骑阵中间靠前的位置,他已经过了“跟我冲”的年纪,这种中等规模以上的骑兵交锋,尤其是敌军两倍于己时,战术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在这里方便观察前排阵列,做出微妙的调整。

就比如现在,他发现己方右翼的几个骑队或许是太激动,慢跑的速度稍快,就必须挥舞旗帜提醒,若某部太过突出,就容易为敌先击而崩溃——骑兵比起持久的步兵来说,出击快,溃退更快。

亏得一年来在新秦中的艰苦训练,整体阵型勉强维持住了,与对面从小就在一起狩猎,相互熟悉训练的良家子骑相比,毫不逊色!

当双方靠近到半里之际,眼神好的人,甚至能看清楚敌方战马头顶的装饰,随着耿弇令人吹响第三声号角,慢跑变成了快跑,骑队开始加速。各自原本的距离能确保他们不相互碰撞,但在接下来百余步,五十多次呼吸内,依然能保持“险战”的队形,才是此战的关键!

这是在第五伦与耿弇交流中提的点子,耿弇在新秦中练兵时试过后发现效果不错。他紧张地看着己方阵列,骑士们在努力控制情绪——自己的情绪,还有马儿的情绪,不要因畏惧而变慢,也不能因兴奋的加快,一个人出错,就会搅乱一个小队,这种“害群之马”,在平日训练里,都是要重典惩罚的!

好在他们维持住了较为密集的阵列,耿弇知道,这主要是“马镫”的功劳,有了它们后,骑马成了一件更简单的事,对马匹的控制也更加细致。

反观对面号称“骑术最佳”的陇右良家子骑,虽然同样阵列严整,但选择了更容易执行的“易战”松散阵型,间隔更宽。至于充当辅兵的仆从骑就更差了,开始快跑后便稍稍显出了散乱。

双方距离更近,甚至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神色,耿弇挥下了旗帜,各队中立刻爆发了一声剧烈的唢呐——伍皇帝管这种新式乐器叫“冲锋号”,它确实能在嘈杂的战场上掩盖一切声音!

甚至盖过了对面的隆隆鼓点!

但唢呐的尖锐只能维持一瞬间,接下来,战士们耳畔,只剩下两军对冲时,犹如奔雷的马蹄声!这时候你哪怕张开嘴怒吼以壮胆气,也只能听到一阵寂寥。

并州兵骑前排骑队,原本竖立的长马槊纷纷放平,紧接着是第二排的矛戟。

只来得及眨眼,或者连眨眼都不及,他们就已经和疾驰而来的敌人撞在了一起!

两边骑兵如两头庞然巨兽相撞,世界变得一片混乱,这一瞬间也不知有多少马槊和矛头刺入男儿胸膛,良家子骑祖传的铠甲也挡不住如此疾速的冲刺,槊头戟尖卡在甲中,鲜血喷涌。亦不知有多少人滚落下马,被更多马蹄踏为肉泥,到处是哭爹喊娘,到处是惶恐害怕,后面的人却依然要继续相撞!

杀人和被杀只在马身交错的一瞬间,甚至都来不及思考武器的角度,个人技巧、骑术都是次要,最关键的很可能是运气和勇气。

这时候,因有马镫之利,才敢于结成“险战”骑阵的并州兵骑优势便显露出来,他们的密集阵列也犹如一根锋利的矛,将敌阵中央捅开了一个大窟窿!

千骑对两千骑,阵列其实是很薄的,前排在相互冲击中错身而过,等降下马速后,已经冲到了方才敌人所站的位置。

而后排的骑兵速度没那么快,则更多地驻马交战在一起,这时候,陇右兵的优势期便来了,他们毕竟人多,两翼开始向中央包夹,想要依靠人数,在混战中取胜。

可并州兵骑准备显然更充分,铁钝器派上了用场,良家子骑甲胄虽厚实,普通的环刀不借助马速,不一定能破甲。但铁殳可不管这些,猛地砸下去,甲没事,底下的骨肉就不一定了!随着铁胄一点点变形,不少良家子骑也昏死跌落下马。

更多的,则是环刀对环刀的白刃交战,拥有马镫和高鞍的并州兵骑依然占尽优势,而对面注意力不仅要在手上,还得时刻加紧马腹,这畜生一点乱动就会让你失去平衡。

就在双方陷入缠斗,眼看就要僵持下去的时候,方才冲阵与敌骑交换阵地的陇右骑回过头来,寻找让己方损失惨重的敌人,这时候才发现,并州兵骑前两排,所剩的那两百余骑,在冲过鹤翼阵后,竟没有按照规矩,调头再冲,而是径直向前迈进!

是胆怯,是逃跑么?

不!

陇右骑们惊恐地注意到了这点,随着那一小撮骑阵中,重新猛地竖起耿弇的大旗,白马将军身着鱼鳞襦甲,跟着部队一起冲过了敌阵。这两百余骑在他带领下,置身后强敌于不顾,竟朝远方数里外,预备队尽出后,孤零零只剩数百人保护的隗嚣本阵挺进!

“不好!”

一时间,战场上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这支疯狂的骑队身上,隗嚣发现这点后骇然不已,陇右骑被并州骑缠住脱身不得,忠诚堪忧的羌胡骑面面相觑,还在犹豫是否要去追。

而在南山上指挥士卒,已经将陇兵撵过溪水的吴汉,则眼睁睁看着小耿的旗帜在陇右的黄土地上逆风而行!

“好家伙,我当哪来的援军,原来是你!”

吴汉愕然,接下来的第一反应却是:这小耿将军,怎么也来了!

但确实是来得恰到好处,吴汉胆气愈壮。

他一脚踏入已被陇、魏兵卒尸体堆满,几已断流的溪水中,再砍死一个陇兵,喝道:“敌遭腹背夹击,已丧胆气,诸君随我再冲一遭,直击隗嚣旗下!”

“陇右良家?并州兵骑?”在吴汉看来,这俩刚才,不过是菜鸡互啄罢了,心里是不太服气的。

“虽然老吴现在无马,可天下第一突骑,仍是渔阳突骑,是我独立师!”

……

PS:《六韬》均兵:易战之法,五骑为列,前后相去二十步,左右四步,队间五十步。险战者前后相去十步,左右二步,队间二十五步;三十骑为一屯,六十骑为一辈,十骑一吏,纵横相去百步,周环各复故处。

不是墙式,相对更密而已。

第454章 怎么是你

吴汉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为将者的直觉,却让他立刻做出了配合小耿的判断:调动轮换下来的预备队,利用高阳地势,对着山脚下的陇右兵最薄弱混乱位置,发动又一次猛冲!

这次冲击,迫使看不到全局的陇右步兵不得不扎堆挤在南山坡下,努力加厚己方阵线,被吴汉紧紧吸引住,而无法在隗嚣的旗帜晃动时及时回援。

吴汉本人则站到了一块大石头上,不顾从身边擦肩而过的箭矢,眼睛也不眨地望着山脚谷地里的战斗。

“这小将,胆子和我一样大!”

他看到极有趣的一幕:耿弇的骑队一往无前,已经离隗嚣的旗帜越来越近,而陇右骑兵则匆忙回头想撤出战斗,去救他们的统帅,大多数并州兵骑也紧随其后,拖延他们的速度,就这样你追我赶。

而隗嚣本人,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耿弇如同一把利剑,刺入己方后阵之中,他紧急备下的长矛和车垒挡住了骑兵锋锐,顽强的六郡子弟们依然三五成群,和步步逼近的敌骑作殊死搏斗。

但陇兵也立足未稳,来不及扎硬寨,并州兵骑在耿弇率领下猛地向左旋转,绕开了零散的车垒矛阵,朝敌人柔软无防御的“腹部”冲去,很快就抵达了隗嚣面前一箭距离之内。

隗氏子弟簇拥在他们的族长周围,这隗嚣虽不是行伍出身,而以儒术出名,但却也没拉跨,知道战况已到最紧要关头,一如既往地以身作则,击鼓鼓舞士气,希望能拖到陇右骑或山脚下的步卒赶回来救援。

但敌人统帅比他更加骁勇,耿弇身边的并州兵骑在不断减员,亏得他这匹白马平素从来不骑,直到作战才排上用场,还披了一身皮马甲,被数十骑寸步不离地保护着。

他们和手中的矛组成了耿弇的剑尖,随他臂使而挥动,如此劈开一批又一批陇右兵的阻碍,坚定地向前突进。

刀光剑影,人喊马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统统不在意,耿弇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隗嚣的大旗。

他很清楚:“吾等兵力劣势,且在陇右腹地作战,附近略阳、街亭守军也可能赶来支援,必须速战速决。”

而结束战争的最便捷方式,无异于斩首!擒贼先擒王!

耿弇决定自己来办这件事。

在马蹄踏入距隗嚣百步范围内时,耿弇眼睛眯了起来,他抽出箭矢,将其搭上弓弦。

他从小就跟父亲去了上谷边塞,武艺超群,当初弟弟被乌桓奴带走,十多岁的耿弇亲将族骑追逐百里,将其射杀,带回了幼弟。

即便在高手如云的上谷突骑中,耿弇的弓术也是佼佼者。

因陇右兵竖矛抵御,骑兵减速,很难再往里突进,只能绕着防御圈游走,寻找最佳的风向和位置。

六十步、五十步,耿弇让其他队持自己的旗帜,而他则隐匿身形兜了小半圈,连隗嚣都已经注意到了这批游骑,不能再拖延。

他立刻停了马,猛地拉开弓,用尽了全力,大拇指扣弦,瞄准了旗下那西汉大司马大将军,心无旁骛,周遭一切,都听不见看不见了。

耿弇松开手,弓弦猛地弹回,将箭矢送出,时间似乎慢了下来,一切都凝滞住了。

唯独飞矢如追星,它飞速前进,从正在厮杀的魏、陇兵卒头顶掠过,隗嚣亲卫高举的盾牌也没拦下它!

“中了!”耿弇大喜,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因隗嚣的马车稍稍移动尺寸,导致箭矢没有命中隗嚣,反而深深扎进其身前御者的胸口!

这一箭力道十足,御者当场毙命,还不等耿弇感到遗憾,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本就在战乱中有些惊慌的驷马失去了控制,顿时开始乱跑,脱离了指挥位置,它们盲目乱跑的方向,居然还是并州兵骑冲来。

隗嚣愕然大惊,但他反应很快,情急之下一手猛地拉住八辔,另一只手则抽剑指向前方,高呼起来:“随我反击!”

陇右兵还以为真是隗嚣亲自冲阵,立刻嚎叫着跟着一起往外冲,失去了马速的并州兵骑不想被淹没,也只好往两边让开,眼睁睁看着隗嚣在数百亲卫保护下冲出了他们薄薄的“包围圈”,一口气冲到两百步外的平谷处,才与拼命赶回来救援的陇右骑兵汇合。

耿弇颇感遗憾,也立刻回到旗帜旁,准备收拢并州兵骑,与之再战。

可双方却没料到,隗嚣指挥旗这次向后挪动,却引发了连锁反应。

南山脚下,正在经受吴汉猛冲的陇兵主力,一回头发现隗嚣旗帜居然在朝外跑,顿感大骇,只以为士卒正在死战,统帅竟已先逃。

这个意外一举摧毁了三四千人的战斗意志,他们本就是陇右各个家族凑一起的,隗氏都不玩了,那他们还拼什么?

山上的魏军攻势猛烈,他们早就打得头皮发麻,不愿再受损失了。这下倒有了借口,原本还算秩序井然的陇兵刹那间土崩瓦解,也不等待命令和鸣金,就开始自行撤离战场。

隗嚣即便急急击鼓,想要收拢各营,却已无济于事,除了还剩下千余的良家子骑及隗氏亲卫数百外保护他外,已经没人听指挥了。

“功败垂成,功败垂成啊!”

眼看己方明明撑了许久,胜利在望,却因为一件小事崩溃,隗嚣捶胸痛哭,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亲卫护送下,朝街亭城方向撤退。

耿弇仍欲追击,但并州兵骑一场鏖战后已是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追到街亭城外,反被陇右良家子抓住机会一阵反击,折了数十骑,只能眼睁睁看着隗嚣退入乡邑。

而等耿弇悻悻回到南山脚下时,吴汉已清扫完了战场上的残敌,和隗嚣的有序撤退不同,那些崩溃的陇兵被他好一阵残杀,至少歼灭了上千人,其余作鸟兽散,想来隗嚣要再度将其收拢,也不容易。

直到这时,耿弇才搞清楚,原来在山上与自己配合默契的,不是什么“万将军”,而是吴汉这匹顽劣的下等马啊!

“怎么是你?”耿弇颇感意外,旋即板着脸问道:“吴将军不在萧关外守备,为何出现在此处?”

吴汉也不客气:“我还要问呢,耿将军不在高平第一城围攻,为何也出现在陇右腹地?”

二人相互呛完后愣了愣,旋即竟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这场仗,虽没有事先约定,而是凑巧两批客人吃同一案席,却也打得痛快。以步骑三千,击溃了隗嚣六千之众,避免了孤军深入覆灭的危险,这中心开花的局面,算是打开了。

这一刻,想到对方涉险深入敌境,都来到了略阳,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耿、吴竟产生了一丝惺惺相惜。

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会一笑泯恩仇,高兴了一会后,二人就开始了相互甩锅。

吴汉从爽朗大笑变为阴阳怪气的冷笑:“可惜啊,若非耿将军吓跑了隗嚣,此刻老贼已是我军中俘虏了。”

“哦?”小耿嘴上功夫也不差,加上年纪轻,没涵养,遂止住笑,哼了一声:“若非我击走隗嚣,其步骑一起围住南山,吴将军恐怕要被顶回去,断水后士卒疲乏,为贼所擒了罢!救命之恩,转头就忘?”

双方在那又呛了几句,还是第五伦安排的监军郎官规劝一番,才肯坐在一块,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但也隔得老远,相互嫌弃。

虽然获胜,但不论步骑,损失都有些重,隗嚣虽退往街亭,但这城小而坚,没有攻坚器械很难夺取。

“事到如今,攻城为下。”

这是耿弇的看法,立刻给自己和吴汉分配好了任务:“并州兵骑随我在略阳与陇坂之间,继续断敌粮道支援,而吴将军……”

吴汉也反应过来了,立刻接话道:“我便带着步卒,直接绕过陇县,往陇山西坡走!”

他的拳头砸在代表着陇坂的那枚土块上,直接敲成了碎末。

“如此,便可里应外合,接应陛下大军入陇。”

没错,陇关的守军在第五伦亲自进攻下,早已疲敝不堪,又被耿、吴、万三将钻进来一搅合,导致隗嚣兵力捉襟见肘,许久没给他们增员了。

若吴汉从后袭之,陇右这间大屋子的门栓,将从里面被打开!

这是耿弇第一次与吴汉军议,二人又看对了眼一次。

耿弇将在附近游弋,让隗嚣以为他们将围攻街亭城,陇右良家子骑实力尚存,这亦是刀尖上跳舞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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