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294章

作者:七月新番

陇右豪强也试过转型,他们隗氏就培养出了一个善经术的隗嚣,但又如何?依然只能给刘歆做吏,无法混入新朝高层。

故而当天下大乱,方望将刘婴送来时,隗崔立刻意识到,这是让六郡复兴的大好机会!

“若是汉家天子为陇右控制,吾等位列朝堂为三公、九卿,做了人上人,子弟们便不必担忧被五陵恶少年、关东儒生压一头了!”

这便是隗崔的迷梦。

“可如今,五陵人却想故技重施,将吾等赶回陇右山坳里去!”

“第五伦及其宗室,长陵人也;马援、耿弇、万脩、原涉,茂陵人也……”

在隗崔眼中,所谓的魏国,就是一群五陵人推了第五伦当头,甚至连南边的蜀国,也是茂陵人公孙述做王。

六郡人看不惯五陵人,在他们眼中,五陵都是恶少年,仗剑倚马、轻财任侠、饮酒赋文,长于私斗而怯于国战,每次出征匈奴、西域,都给良家子拖后腿!

“吾等曾为汉家皇帝而战,喋血边塞,远征异域。”

“吾等曾为天下黎民而战,保得关中、关东两百载不受羌胡侵扰。”

“可到头来,吾等得到了什么?”

被烹,被弃,被遗忘,被边缘化,他们的愤慨藏于心中。现在,是时候用武力取回本该属于自己的荣耀,保住右扶风,甚至更进一步,让六郡子弟来坐一坐天下了。

隗崔将酒碗重重摔碎在地上,拔出了剑!而屋内噼啪碎盏声不绝于耳,杨广、牛邯等也杖剑而起!

“这一次,六郡子弟,将为自己而战!”

……

尽管隗崔颇为鄙夷“五陵恶少年”,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茂陵人耿弇以极大的勇气,翻山越岭奇袭汧县,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战局。

但拿下县城后,他们的日子却不好过,虽然耿弇诈称陇右已败,否则他们怎能深入此地,骗得本地人助他击退了陇右兵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说辞不攻自破,耿弇麾下不到七百人,不但要抵御敌军围攻,还得防着县城里二三千人。

于是他在一个雪天陇右兵缩在营中时,竟将城内居民逐出:“两军交战,不忍使汝等死伤。”

反倒是陇右兵以为是魏军出击,仓皇之下反击,杀了不少无辜百姓……

这是耿弇故意为之,此子心狠手辣,经此一事,县城里的人对陇右兵绝望,再无人言降。

腊月下旬时,隗嚣的旗帜出现在汧县郊外,派人来喊话劝降,只道第五伦已败,魏军主力被歼灭,魏王逃回栎阳,再也不会来救援了,希望耿弇能早日投降。

“嚣仰慕耿将军久矣,将军在魏是车骑将军、封侯,若能归顺大汉,仍复其职爵,共兴汉家,亦有灌绛之功!”

“敢问隗君复兴的是刘氏之汉,还是隗氏之汉?”

耿弇却决然不信,让人在城头对外头回复:“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平哀失政,王莽代之,汉祚已尽,汝等欲复汉家,无疑于使死人复活,虽强起而难以持久,终将朽败。”

“如今诸汉并立,不过是地方将率大姓借名而已,刘婴痴傻,其实不过傀儡,权柄在汝家手中,名为汉相,实为汉贼!所谓天子之命,不出家门,百姓不知所从,士人莫敢自安,乱兵四起,竟使得元元叩心,更思莽朝!”

“汝等非救天下,实乱天下也!”

“唯魏王诛暴起兵,驱逐王莽,万姓倾心,四方仰德。今已定关中,带甲三十万,良将百员。谅尔等陇右、南阳腐草之萤光,如何比得上天空之皓月?岂不闻古人云:‘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我倒是要劝隗君,若倒戈卸甲,以礼来降,魏王念在昔日旧谊,仍不失封侯之位。”

这一席话传回去,隗嚣不由哑然失笑:“这小耿将军,不但用兵勇锐,口才也了得。”

这就是五陵士人与陇右的一大区别了,文武兼修,作为移民,思想活络,不拘泥于地域之见,关东、关西的优点兼容并包。也难怪元成以后,他们会压了六郡人一头。

既然谈不拢,那便只能攻,这根刺不拔掉,总会心里膈应,隗嚣要赶着回西边安稳人心,将攻击县城的任务,交给了陇西大姓杨广,每日以数千人击之。

吸取被耿弇奇袭的教训,千山塬上也安排了一支千余人的兵卒,让北地魏军再不可能穿插而来。

城中食物倒是充足,但箭矢已尽,乃发屋断木以为兵,继续固死坚守。

耿弇让人将水浇在城墙上,凝结成冰,让陇右的梯子难以搭上来,敌人的进攻一次次被击退,战至疲敝时,眼看伤亡者越来越多,而救援迟迟不至,军司马蒙泽也会有些气馁迟疑。

“将军,魏王不会当真败退,不管吾等了罢?”

耿弇用雪将刀刃上沾着的血擦拭干净,反问蒙泽:“当年在新秦中,魏王坐视匈奴横行,不敢渡河了么?”

隗嚣与自己的亲叔父互不信任,但耿弇对第五伦,却颇有信心。

“两军临阵对敌,魏王是匹中驷。”

他心中暗道:“但要论兵略谋划,抓时机,魏王却是上驷!”

否则第五伦怎能在所有人都反对时,敢带着八百人入关中,无中生有掀翻了新莽呢?

耿弇看向城外的陇右兵:“我这七百人,至少拖住了四五千陇兵,加上隗嚣带着西撤的兵卒,陈仓的敌军,绝不会超过两万。”

“陇军已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魏王要是抓不住,那他,就是下驷了!”

……

第五伦两军也已汇合,两万余兵抵达郿县,这里是秦国名将白起的故乡,这是第五伦知道的。

他不知道的是,而再过一百多年,六郡良家子最后的大英雄董先生,会在这里修筑一个庞大的坞堡:郿坞。

但如今的郿县却空空如也,既没有高耸的坞堡,连粮食都被悉数带走、烧毁,军粮得由五陵、长安民夫从后方运来。

“这便是隗氏的打算,拉长我军粮道,好使其骑从能绕袭其后。”

以万脩等人为首,还是认为,应该等到春暖雪融,渭水和沟渠能够运送粮食后,再徐徐西进不迟。

第五伦却反问众人:“耿弇在汧县能守到来年么?”

没人知道。

“若我军梭巡不进,隗氏便能从容调遣大军围攻耿将军。”

“如今其有后顾之忧,已调了大批士卒去看着耿伯昭,陈仓一带只剩下万八千人。”

陇兵的主要组成,除了六郡良家子骑外,还有胡骑营、十六家豪强徒附,以及右扶风、渭南的部分豪强武装。

在人数上,魏军是有绝对优势的,南北两路合兵后,有两万余正卒,更有起码三万民夫随军。

“若是缓图,民夫就得频繁往来五陵与右扶风之间,在长达三四百里的路线上运粮,必被陇右骑滋扰截断。”

一个月前,是陇兵补给线长,而第五伦本土作战,所以能拖。

但如今形势反了过来,他要么将大军撤回五陵、长安去等冬天结束,来年再战,要么就得长途馈粮。

“陈仓距此不过百多里,最慢三日可至,倒不如令三军携十日之粮,尽数西进,迫使陇右以弱势之兵与我决战!”

万脩等人有忧虑:“若陇兵也学着大王,坚壁清野,拒守城郭坞堡呢?”

第五伦笑道:“那他便要担忧,我军进入陈仓一带后,分兵北上,去救了耿伯昭,彻底截断其退路陇坂道了!”

这一仗,在隗崔眼里,是六郡对五陵之战。

是良家子对甿隶兵之战。

但在第五伦心中,却也是“百姓”对百姓之战!

而一个天然的战场,就横亘在双方之间。

“岐山下。”

“周原!”

第344章 战于周原

喝了隗崔的那碗酒后,牛邯和六郡子弟们都热血沸腾,过去一个月,魏军龟缩不战,但如今态势转变,战线已经拉长,轮到他们坚壁清野,而发挥骑兵优势,截断魏军粮秣了。

但他所率的胡骑营,接连几天在五陵通往郿县的干道上守株待兔,等来的往往是运假粮食的伏兵,每每引诱陇右骑从,却立刻以大车结成四武冲阵抵挡。好不容易付出子弟性命将魏军击退,环刀往粮车上一戳,却发现麻袋里只有秣,没有粮。

牛邯顿时大奇:“魏军在这条路上尽以假粮诱我,那彼辈真粮如何运到郿县?郿仓已烧,几万大军,总不能嚼冰块度日罢?”

慢慢才搞清楚,魏军竟在依靠成国渠来运粮……

牛邯感觉不可思议:“冰天雪地,渭水和沟渠都冻得梆硬,漕船难行,魏军如何还能水运?”

带着疑惑,牛邯冒险越过魏军的防线,靠近渭水,趴在一片被积雪覆盖的塬上,这才明白了原委。

成国渠窄且小,腊月里往往会被冻得结实,也不存在凌汛,表面颇为平滑。却见魏军粮队在沟渠上鱼贯而行,运粮的不再是普通的辎车,被牛马所拉的,竟是一种奇怪车舆。

其形状如船,两头略微翘起,很像传说中大禹发明的“橇”,但要大许多。钉上横杆,加上支柱,做成车舆,有辕有底,却无轮毂,驾以牛或马,走冰上如飞。而牛马脚下也裹着绒皮,钉着铁掌,以免失蹄。

据抓到的民夫供应:“此乃魏王于新秦中时所制之物,唤作‘爬犁’,上个月伐甘泉山、少梁山树木,令少府工匠造了上千乘。”

为了这场冬日作战,五陵坚壁清野这个月,也并非什么准备都没做,第五伦将这在新秦中时发明的爬犁又拿了出来,今年雪多且大,沟壑全被冰雪覆盖,爬犁在沟渠或河边前进,速度比马车快多了。

而成国渠从第五伦的老家长陵,途经武功,一直通到郿县,犹如一条高速公路,连接了渭北和右扶风,使得粮运畅通。

牛邯看得有些发怔,数了数这批爬犁,竟然有几十乘,每乘二人,一人驾车,一人持兵护卫,沟渠边还有络绎西进的兵卒民夫保护。

他令人去袭扰,运粮兵显然是受过训练,立刻将车保护在后,退到冰面上,骑兵敢上去,就会丧失机动。

而更有后续的魏卒闻讯,开始绕后包抄,牛邯孤军深入,不得不带人撤了回去。

牛邯立刻赶到陈仓,将这最新情况禀于隗崔:“白虎大将军,第五伦有成国渠及爬犁之利,魏军恐怕能在郿县、武功等地从容过冬!”

他们欲让第五伦吃吃坚壁清野苦头的计划恐怕要落空了——其实隗氏还是高估了第五伦的后勤能耐,顶多往前线送十天半月的粮食,真想久持依然不易。

但在隗氏心中,一旦拖到了春天,第五伦将更加肆无忌惮向西调遣人力,成国渠、渭水都能行船,运载量更大,反观陇右,只能吃陈仓雍地的粮食,隗嚣承诺的援兵,要翻越陇坂才能过来,打持久战绝不是第五伦的对手。

是故,当隗崔、牛邯得知第五伦的大军离开郿县,向西进发时,心中反而一喜。

“第五伦弃必胜之势,而急切西进,这是难得的机会。”

两个选择摆在隗崔面前:是将兵卒分散,坚守陈仓、雍县两地,与第五伦久持;还是集中兵力,与之决战?

霸陵大姓王遵连忙提议道:“不如让牛将军带骑兵稍稍后撤,而白虎将军与我带步兵守城,陈仓、雍县各五千人。第五伦少了几万兵卒难以攻下,而骑兵则可以四面出击,截断粮道后路,不出十天,魏军必败退,届时再追击溃兵,可得大胜。”

牛邯却觉得此策不妥:“既然魏军有了爬犁,以渭水运粮,便不太好截,反容易被其设伏。不如趁其初至,立足未稳!”

王遵认为还是稳妥些为妙:“第五伦兵多,正卒加民夫,合计恐有五万之众,远胜于我!”

牛邯道:“第五伦军中多是在鸿门的甿隶小卒,临时抽拉的佃农市人,而我有六郡良家子,以一当五不在话下,更何况以一敌三?”

当他们得知,第五伦进军的方向不是被汧水保护,城高池深的陈仓,而是秦国故都雍县时,隗崔明白,己方已经没有选择了。

“第五伦必是欲先取雍县,再沿着汧水北上,就近派兵救援耿弇,与之合力,彻底断我后撤之路!”

侄儿隗嚣说得没错,这第五伦机关算尽,是真想将己方全歼于右扶风啊。

隗崔推倒了地图上的铜俑,选定了最适合陇右良家子骑的战场。

“岐山下,周原,决一死战!”

……

“这成国渠真是了不得的工程。”

第五伦这些天才算深刻理解老家门口前那条沟渠的妙处,和平时它作为横穿两郡,灌溉数万顷地的甘泉,战时与爬犁一搭配,竟成了运粮食物资的高速路,回想当初与第七家在渠边争水的一幕,真是感慨良多。

末了又为成国渠等汉武时的大工程叫屈:“有人写上林苑,赋长杨宫,为何就没人写篇《成国渠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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