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278章

作者:七月新番

……

十月初一,就在刘秀惶惶如丧家之犬,在东南为了一处容身之地而奔逃时,大西北的第五伦,也带着大胜之威,回到了栎阳城。

而一直在为女儿出嫁发愁的“少保”史谌,得知第五伦回归,亦是颇为欣喜,比听闻渭水大捷时弹冠而庆还夸张,吹着自己刚写好的奏疏,暗道:

“大王打了那么久的仗,也该享受享受了!”

第324章 汔可小休

第五伦根本就没有时间“享受享受”,回到栎阳城后,他仍忙得不可开交。

最先要定下的是渭水、潼塬一系列战争的赏功定爵,此役最突出的功臣无疑是折签渡河的河东张宗,封侯是板上钉钉的事,以为三军表率。

第七彪、郑统等皆有功勋,自当加食户,反正第五伦采取了汉时的策略,将“侯”这个级别的经验条拉得老长:从千户到几万户,很多人前几级的“男、子、伯”升得颇为爽快,到这这一层却得熬白了头发,估摸着彪哥等人到最后都得哭诉:“为大王将,终不得封公。”

这是对勇将的褒奖,一方统帅方面,最突出的无疑是一手策划了潼塬磨盘计划的景丹。第五伦一口气将他从“二千户”级别,提到了三千五百户,挤入功臣前列,相当于送了半个小县的田租给景丹。景孙卿是在“均田”上唯一能理解自己的人,还有大用,岂能光干活不吃饭。

针对渭北三十余家豪强的清算,彭宠、张鱼所在的廷尉署负责栽赃,万脩、郑统负责武力镇压不服者——确实有三四家鱼死网破,聚众反抗。

但在打掉这些豪强后对其田产的抄没,则由景丹具体负责,宣传需要做好,倒不是怕豪强兔死狐悲加入抵抗,而是要提防他们煽动百姓,这也是第五伦反复强调此番作为只针对“暗通刘伯升者”的原因。

相比于景丹,耿弇的褒赏就略逊,加了八百户,堪堪与没参与此战的马援持平而总量稍少,毕竟他在决战前心高气傲,轻视了绿林,导致来歙纵容迂回,差点出了大篓子。

如今小耿正憋了口气追来歙,结果第五伦刚接到的回报,说耿弇已经一口气追到了北地郡去,打了来歙的后队,杀俘数百人,但来歙本人则钻进了北地,而耿弇则歪打正着,接应了被隗氏和北地豪强驱逐的原涉,让他保于泥阳县。

在接到第五伦的加户诏令后,小耿表示羞于接受。

“愿为大王取北地,擒来歙,方敢受赏?”

第五伦乐了,立刻让人传讯,勒令耿弇暂留于泥阳,不得再继续深入北地。

“你转告伯昭,西汉虽趁我与刘伯升决战,偷取北地,但毕竟未曾正式决裂,岂能因其一时心软收留来歙,就公然打着魏国的旗号,与之刀兵相向呢?”

“当然。”第五伦话音一转,对耿弇派来回禀的弟弟耿舒说道:“关中侠客若是仰慕原涉大侠,出于义愤去帮他收复失地,吾等亦不好制止!”

耿舒是耿弇弟弟里比较机灵的,立刻就懂了。

入冬了,第五伦不愿立刻和西汉开战,这几个月,他只想在黄土高原上打打代理人战争,拖住隗氏,让他们难以全取北地即可。

万脩的功赏又次于耿弇,毕竟他没赶上决战。

倒是在对窦融的处置上,第五伦颇费了一番心思。

第七彪目前驻扎在蓝田,仍不忘上了一封奏疏,用他浅显粗鄙的语言和丑陋的文字,狠狠告了窦周公一状!

“好个阿彪,就差骂窦融里通外贼,故意放邓氏兵走养寇自重了。”

第七彪的弹劾,与窦融自己的请罪奏疏,一左一右摆在案几上相互对照,第五伦看乐了。

但窦融应该不是演,他与绿林是老对手了,小长安血债累累,几乎是不死不休;也不是真的菜,毕竟与自己齐名……

“或许就是倒霉透顶,遇上了个难缠的对手。”

“胜负乃兵家常事,临阵偶然失利,情有可原,余深知周公之功!”第五伦亲自写了一封勉励窦融的信。

没有功劳,有苦劳啊,张宗是归窦融指挥的,他能起到关键作用,窦融也算有识人之明,第五伦也不吝啬,给窦周公加了一百户以为勉励。

厘定完众将校的功赏后,第五伦也是殚精竭虑,恰逢史谌一封奏疏递了上来。

第五伦皱眉暗道:“他又要作甚?”

不论是迁宝鼎还是提议开后宫,每次史谌欲拍马屁,都拍到了马脚上,第五伦对这新朝降将耐心已经快到头了。

但今日其上书,却让第五伦心情不错。

“没白白敲打,这次倒是长记性了。”

史谌却是以为,魏王大胜刘伯升,渭北已宁,是时候将王后、王太子接来栎阳了,相应的王宫也得建起来。魏王简朴,一个人可以和官署、书简挤在一起,但王太子年幼,若是被吵到就不妙了……

第五伦召见了史谌:“万事草创,不宜大兴土木,宫室不必重新兴建,汉时离宫别馆在渭北者也不少,距离长陵近者便有好几处。”

史谌注意到了第五伦没有问“与栎阳近者”,因为随着击败刘伯升,第五伦的临时政府,也要转移到五陵去了,毕竟接下来几个月,打掉渭南渭北土豪,分其土产才是关键。

“离长陵最近者是兰池宫,就在成国渠边上。”

史谌还是做过一番功课的:“殿有一座,台有两座,方三里有余,水流曲折,水域宽广,山水相依。宫阁掩映,实为园林佳境。”

第五伦颔首:“吾妻爱兰,那儿离她故乡茂陵也不远,就定在这了。”

这个冬天,他的官府会在长陵办公,与兰池宫有小半天距离。汉时前朝、后宫几乎是紧邻的,后宫干政是家常便饭,但第五伦觉得,二者还是要分开点好,更何况,这也只是暂住。

“修缮兰池宫之事,便由少保去做了。”

第五伦不忘耳提面命:“不可奢华,能住就行,王后亦颇简朴,不喜豪艳。”

“诺!”开国数月,史谌终于得了一个“正经”差事,能不欣喜么?他也是换了思路,既然君心难测,那他可以走走曲线,先讨好正宫王后和马氏外戚啊!

“民亦劳止,汔可小休。惠此中国,以为民逑。”

第五伦似乎是真的累了,比了比手:“这个冬天,不打仗,余要享受享受天伦之乐,百姓和兵卒,也得休息休息。”

……

“大王管这叫‘不打仗’?”

岑彭次日和老友任光一起被召入宫时,暗暗嘀咕,他被第五伦任命为“中大夫”,受高禄而无实职,以免诸将校又抱怨,但却时常得见,参赞军务。

第五伦人前一副“民要休息,我要享受”的架势,可才歇了一天懒觉,就紧锣密鼓地敲定了政权接下来几个月要做的事。

十月份,处理好渭北三十余家豪强的事,抄其大宗田产,给有功士卒分地,归根结底一句话:处理好内部问题。

“霸陵大姓王遵等数十家,协助刘伯升,如今又心怀畏惧,多集于坞堡负隅顽抗,甚至遣人勾连西汉,求隗氏东进。”

经过长平馆一宴,渭南那些实打实协助过刘伯升的豪强,对魏王便不再报幻想和希望。第五伦却不急着收拾他们,而是故意留着,作为饵食,勾一勾陇右,若是隗氏不顾自己实力心动东进,一脚踏进刘伯升都吃了大亏的陷阱里,那第五伦“今冬不战”的承诺便会立刻撕毁,陪西汉在主场好好玩玩了。

但若是隗氏不中招……

“十一月,三军便要南下,拔除各坞堡,控制渭南,为腊月收复常安做好准备!”

任光深吸了一口气,一般人进了京,哪还舍让出来?哪还肯舍弃?但第五伦在夺取常安,内外受敌的情况下,果断放弃京师,绕出死胡同,硬生生将局势盘活。而此番二次进京,不论是官吏队伍还是民心上,都有了更多的准备。

“这三个月内,还要大兴土木,伯卿,你与窦融合力,督渭南、河西、河东三万民夫,乘着农闲,在潼塬筑潼关。”

第五伦又看向岑彭:“君然,你曾守宛城长达半年,善守城者亦善攻城,这数月内,我给你人手、工匠,修治攻城器械,三月之内,我要夺下绿林控制的峣关!”

武关暂且不指望,但作为关中的最后一道防线,蓝田山和峣关不论如何都得攻下来!这也是第五伦欲用岑彭打的第一战,与他配合的人选也定好了,就是曾在峣关碰了一鼻子灰的商颜侯郑统!

“郑统不是天天将‘峣关之耻’放在嘴边么?我就给他一次真正洗刷前败的机会!”

岑彭应诺,同时也提道:“大王如此布置,来年莫非是要……东守西攻?”

“君然看出来了。”第五伦哈哈一笑,他的武将,目前确实有“西进派”和“东进派”之争。

以耿纯为主,河内、魏地的旧部们,还有河东的张宗等人,希望魏国能和北汉开战,夺太原上党,最终定河北,取幽冀。

而关中的部下们因其所在,觉得应该先全取关中,与西汉打一仗,尤其以急着擒来歙的小耿最为积极。

第五伦道:“击灭刘伯升,吾等解决了生存。”

一战立威,再没有人觉得他们只是加强版的新军,可以随手灭掉了。

“接下来要解决的,便是安全!”

北汉内部三位刘姓王爷各有打算,或忙着吞并并州北部扩充实力,或急着统合河北豪强抵抗已经成势的铜马军,暂时没有大威胁。

而绿汉才折了刘伯升,更始皇帝刘玄定是欣喜若狂,内部清算也得耽搁一段时日,不太可能立刻再遣大军北上。刘秀……秀儿如今在哪第五伦还不知呢。

现在对魏王伦构成最大威胁的,无疑是西汉!

“隗氏占据右扶风和北地郡,高屋建瓴之势已成,虎视眈眈。只要他下定决心,六郡良家子骑三天内就能席卷渭北平原,杀到我栎阳城下,简直如芒刺在背啊!”

最起码的安全问题要解决,灭西汉必是持久战,但至少得先将隗氏的野心,打回陇右山沟里去!

究竟是东进还是西扩,第五伦已经做出了决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第325章 远交近攻

王遵字子春,乃是霸陵大姓,常居于常安。

第五伦第一次入京时,他观望后,认为此子进了京居然还退出去,没前途,选择等待。

后来刘伯升抵达,王遵以为其乃豪杰也,倾心投靠,并献上了分上林苑以换取豪右捐粮之策,刘伯升欣然采纳,一口喝了这鸩酒……

虽然确实帮他赢得了部分豪右支持,但这件事并没能挽回刘伯升的败亡。而当初瓜分上林苑的数十家薄册,也成了随时可能被第五伦南下清算的名单!

尽管魏军遵守第五伦“冬天不打仗”的命令,只满足于控制新丰、鸿门及蓝田,尚未席卷而来,但随着长平馆之宴的结果传开,“可能反”的渭北三十三家著姓都遭了殃,更何况是他们?

有的人跟绿林走了,有的则还想去渭北哀求,更多人则茫然无措,开始气急败坏地埋怨王遵不该带他们投效刘伯升。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事到如今,诸君就算去第五伦面前将头磕破,泪哭干,也换不来他一丝怜悯。”

王遵倒是冷静:“我家就在霸陵,第五伦若来击,我家首当其冲!”

“各家如今退无可退,且各自保于坞堡,容我去西汉求援。”

他与隗嚣也有旧,匆匆西行,于十月上旬抵达陈仓,拜在隗大将军面前。

隗嚣依然是那么礼贤下士,一口一个“子春”,还亲手为他掸旅途所蒙的灰土。

但西汉军师方望就没那么善意的,冷冷说道:“王子春,是上林苑的鹿脯不好吃,还是昆明池的鱼儿不够肥,你作为绿汉京兆尹,为何来陇右这小屋檐下拜会?”

这是讥讽王遵,王遵却也不气,只强辩道:“我所以迎接刘伯升,随其戮力不避矢石,岂是贪图爵禄,亦或是上林苑的园囿土地?不过是人思旧主,家父生前蒙汉厚恩,做过上郡太守,而我思效万分耳。”

“绿汉、西汉都是汉,元统皇帝、更始皇帝都是刘姓,是高皇帝子孙,我不管投效何方,都是汉臣,所持皆为汉印,总比降服于第五伦要强!”

方望却指着外头的平坦周原反问:“周携王和周平王,能一样?”

他指的是西周灭亡后,也有两个周王并立的时期。

方望道:“晋文侯曾言,天无二日,国无两王。携王虽为先王兄弟,但没有得到诸侯公认而擅自称王,实属叛逆,天子应当予以讨伐,遂击而诛之。那时候携王奸命,岂会有诸侯说什么‘投效携王和天子都是做周臣’?”

王遵一时哑然,只道渭南豪右跟错了人,如今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子,愿意奉献版籍予元统皇帝。

隗嚣让他下去休憩,只苦着脸问方望:“先生,如今形势,与吾等所料相差太大了。”

按照他们的预想,刘伯升南国豪杰,怎么也能与第五伦打个平分秋色,慢慢耗上一年半载,而陇右好乘机发展。

万万没想到,刘伯升入关不到一月就败亡,部众撤去了汉中,而第五伦挟大胜之威,开始从容不迫清理内部。

这时候,还想两头站,谁输帮谁的陇右遂颇为尴尬,进攻北地的手已经伸出去了,也抓了一些东西在掌中,来歙也收留了,毕竟与隗嚣有旧,亦是一员猛将。

但接下来如何处置与魏王的关系,成了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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