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218章

作者:七月新番

刘秀的分析未能说服所有人,他们仍然亟欲出走,但王邑却不给众人时间,忽有探马报入,说新军前锋已至城北,迤逦数里,不见后队,大约有数万人。

如此一来,敌临城下,走亦嫌迟,只可别图良策,暂济眉急了。无人能提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只有刘秀纡徐不迫,王凤等人,遂只能再与刘秀计议。

刘秀已经想好了:“今日城中只有八九千人,势难出战,幸亏昆阳地势险要,城坚濠阔,而我过去一月不断往昆阳运粮,尚可相持。但外无救兵,宛城那边不知何时决出胜负,鲁阳则自顾不暇,眼前只有派出求援之兵,前往东边百余里外的郾城与定陵两县,求得马武将军及我姊丈数千兵来助。”

他向南退却时就留了心思,将老部下分出三千人交给姐夫邓晨,带去东边待命,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届时,守军效仿即墨田单,背城一战,而援军则效项羽精锐,里应外合,方可解困。究竟谁守谁出,还请诸公自认!”

王凤作为主将,当然是要留守的,而新军前锋已至城外,围了一角,这时候出去求援十分危险,众人都不愿出,好多时不闻声响,刘秀遂笑道:“诸公既都愿守城,便由秀自往!”

众人壮其胆智,唯独李轶觉得,刘秀今日不同往时,颇为积极,反而有点像刘伯升,遂怀疑道:“牛将军,你平素遇敌皆怯而后至,为何今日却如此骁勇,莫非是想趁机出城逃走?”

刘秀瞥着李轶,此人虽是宛城李氏成员,但自从更始皇帝立后,他就围着刘玄和强势的绿林渠帅们打转,遂笑道:“若是在小长安之役前,我确实如季文所言。”

他声音低沉了些:“可小长安一战让我知晓,吾等举兵,便是有胜无败。”

大姐刘元的自尽,二哥刘仲的惨死,还有数十名亲族纷纷殒命,就更别说刘秀心中永远的痛:他的未婚妻阴丽华也被新军掳走送往常安,如今不知所终。

从他跟着大哥高举汉旗那一刻起,就早没退路了,不成功,便成仁!

刘秀抬起头:“绿林诸君还可以退往来处,可我舂陵刘氏全族已被王莽缉捕,倘若告负,无人能幸免,我宁可战死,也不愿逃生,季文若是怀疑,不如……随我一同出城求援!”

李轶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下来,于是王凤、王常居守,刘秀、李轶突围,冯异、王霸、傅俊、陈俊等人见刘秀义勇可嘉,亦愿从行,共计有十三骑。

乘着天昏月黑,跨马衔枚,潜开南门,向外疾走。

新军前锋初临城下,统统在城北驻扎,加上昆阳的地势,未尝顾及城南,只派了少量斥候游骑绕城而巡,发现有人外逃,立刻追了上来!

幸而他们人数也不多,而刘秀这支队伍个个都是骁勇精锐,陈俊持弩,傅俊开弓,将追兵杀伤数人后,对方见这批人不好对付,也不深追,十三骑竟得驰脱。

倒是新军营垒中,作为向导,但因为屡屡败绩,已经没有指挥权的窦融窦周公,看着这座夜幕中的险关城塞,不由想起第五伦的那封信,念起他重点提的一个人。

“刘秀……刘秀也在此城中么?”

……

新军虽众,但一如刘秀分析,大多是士气低落的丁壮,精锐不过北军虎贲、胡骑两校,加上大司空王邑的旧部,真正能打的,还真就只占了总数的十分之一:三万人而已。

但大司空王邑不知是十多年没打仗不适应最新版本了,还是上次胜利给他印象太深,迷之自信,三十万人陆续开到后,面对蛐蛐小关昆阳,显得不屑一顾。

窦融倒是念着第五伦的提醒,小心翼翼地向王邑献议道:“大司空,昆阳虽小,但自春秋起便是名关,城郭甚坚。如今刘玄盗窃尊号,而刘伯升与贼众主力也在宛城,我军不若留十万人盯着昆阳,守好后路,而遣二十万大军直趋宛城,绿林贼众必然骇走,宛城得胜,何愁昆阳不服?”

“窦周公屡战屡败,他的计策听不得。”

王邑军中的偏将军们交头接耳,因为窦融是王邑亲戚,不敢直说,只委婉地说道:“大将军,我部虽有三十万之众,但大多数不过是临时征募的丁壮,破颍川数县太顺利,许多人都没见过血,若直接开赴宛城,与数败周公的刘伯升主力会战,只怕不易。”

他们在暗戳戳指出,绿林、汉兵能起势,从一群流寇打成百战之师,都是因为无能的严尤和窦融,在陪对方练兵,送甲胄装备呢!

王邑倒是偏向于窦融的提议,因为他想要在三路兵线中,拔得头筹,但众将军的提议也不无道理,他带的是什么兵自己清楚,遂两策同时采纳。

“分出万余人,轻装翻越方城山,绕过昆阳关,去宛下打探消息,最好让宛城知晓我大军已至,叫他们再坚守旬日。”

“其余人等,随我围攻昆阳!”

窦融在众偏将面前忍辱不敢多言,只在独处时欲再劝王邑,但王邑却摇头叹息道:“周公,虽说为将者应专注于军争,但亦不能不多思虑远些。”

“十多年前,我为虎牙将军,围攻翟义,一时不得生擒带回常安,便遭天子诘责,十多年没得重任。今统兵数十万,遇城不拔,如何示威?这确实是练兵壮胆的好地方,当先屠此城,喋血再进!”

窦融只能复进谏道:“大司空思虑得对,但兵法有言,围城必阙一角,宜使守兵出走,免得死斗,况有兵逃出,亦可使宛下伪主望风破胆,岂不是更善?”

王邑采纳了此策,次日,也就是五月二十六,便指挥部众,环绕昆阳城,约数十匝,列营百数,钲鼓声达数十里。

一面竖起楼车,高数丈,俯瞰城中,又搭建土山,且用强弩乱射,箭如飞蝗,城中守兵,多受箭伤。甚至士卒汲水,也皆是背着门板,不敢昂头。王邑再令人用冲车撞城,泥土粉坠如雨。

一时间,城内提心吊胆,寝食不安,如此数日,到了五月三十日,刘秀已经出城去东方两个县求援六天的时候,见其仍无消息传回,定国上公王凤都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

但新军王师名声太过恶劣,先前投降的颍川数县都被王邑屠了,他们又岂能幸免?有几个将校见城南包围有缺,想逃出去,却被急躁的新军包围后杀死,事到如今,也只能咬牙苦撑。

好在王邑声势虽壮,但兵卒素质确实不高,作为炮灰的壮丁被一批批赶上来赴死,士气却是越打越低,迟迟无功。

于是窦融心中是越发不安,三十日深夜,他在营中久久难眠,在纷乱的营垒中行走,登上望楼。

东西南北,不论望向何方,惟有营火灶烟可见,将小小昆阳团团包围。

火焰如同坠落的繁星,即便数到旭日东升也数不完。

和驻扎在昆阳的每一个夜晚一样,窦融再度抬头,看向天上的星辰,直到脖子都酸了,才揉了揉,暗笑道:“第五伦信中近乎左传预言,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我怎能轻信呢?”

然而就在时间进入六月朔日,也就是初一这天子时之际,窦融即将离开望楼,却恍然看到,天上真的有一道光划过夜空!

窦融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后再看,光竟还未消失。

那光是燃烧的飞石,是陨落的流星,其实并不算罕见,然而今日的却不同。一开始远,亮光如普通星辰,而后却越来越大,光长十余丈,竟好似皓月一般!又有声殷殷如雄雉,将半个军营连同昆阳城都惊动了!

新军、汉兵,数不清的士卒仰着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却见那光开始暗淡,而它最终消失的地方,是昆阳城南!

虽然三十万大军将城围了一大圈,但唯独因为窦融“围三缺一”的提议,使城南空出一角。

就是这空地,成了流星坠落之处,但也没有地动山摇,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可新军和昆阳已一片哗然,窦融也淡定不了了,他呆愣在望楼上,嘴巴久久合不拢。

“当真有流星坠于昆阳!”

“第五伦的预言,成真了!”

……

值夜的士卒低声议论这罕见奇观,在营垒酣睡被惊醒的则揉着眼睛,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听亲眼所见的人告知:“方才,有星坠于在昆阳城中!”

这其实是视角问题,城北的新军只以为那流星落在城内,不少人觉得此乃天谴叛贼。

“就这一下,不知能砸死多少贼人。”

兴奋,恐惧,茫然,种种情绪纠缠在一块,窦融则在这嘈杂和混乱中穿行,怀揣忐忑步入大司空王邑主帐。

一众偏将都已聚集在此,脸上满是兴奋之色,觉得此事可以利用一番。

王莽遣了知晓兵法者数十人随军,其中不乏通兵阴阳者,此刻他们正在祷星占卜,装神弄鬼半晌后,皆对王邑道:“此乃破军之星,预示我军大胜,贼众大破!”

“大善!”

王邑哈哈大笑:“将此事宣扬下去,就说陨星坠城,杀贼上千,此神助我也,天明攻城,旦夕夺下,杀个痛快,表扬声威!”

恐怕连第五伦都没想到,同样是陨石,细节上毫厘的差距,居然反而导致王邑大军士气+1。

众将皆颂声不绝,以为必胜,唯独窦融满心惊骇,若当真要他相信预言,他宁可信第五伦的!

少顷,诸将陆续散去,唯独窦融还留着,王邑看向他:“周公还有何事?”

若是普通将军,窦融不会管其死活,更不会泄露此事。但王邑不同啊,是他妹妹的丈夫,是提携自己的恩主。窦融咬咬牙,还是取出怀中不知被他翻过多少次的帛书,双手奉上。

“下吏有第五伯鱼书信一封,其上之言触目惊心,不敢隐瞒,敢请大司空过目!”

……

第254章 大预言术

“《左氏传》云,陨石,星也。吾军中有善占星者,夜观天象,预言数月之内,或将有星陨于昆阳左近……”

王邑将第五伦的书信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瞥了眼一脸老实的窦融:“周公,这当真是第五伦的信?”

“正是。”

“汝何时收到?”

窦融禀报:“五月初一,吾等尚在洛阳之时,送信之人来自河内。下吏初时以为是胡言乱语,没当回事,直到今夜星陨……”

算算时间,写信起码也是四月份,第五伦回朝的路上,此子居然提前一个多月,预言了昆阳的这颗流星陨石?虽然今夜陨星不像秦始皇时落在东郡那颗一般惊天动地,地上甚至没啥痕迹,但确实挺亮眼。

如王邑也很喜欢读的《左传》中一样,多叙鬼神之事,预言祸福之期。还不是模棱两可的胡诌,极具体的事情也能经由占卜准确预测。虽然时间宽泛,但地点、事件没错,莫非第五伦身边,真的有卜楚丘之类的能人?

另一处让人不解的地方,在于信中让窦融小心的刘秀,难怪窦融南下期间反复提及刘伯升之弟,但被刘秀攻取的几个县都轻松击破。

窦融再提醒道:“数日前有人遁走去了定陵、偃陵,故不可不防。”

“吾知之。”王邑也没太当回事,毕竟他们现在占尽优势,星星是落了,但只要不是砸自己头上,说成是对进攻有利,反而能激励士气,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然而到了次日天明时,又发生了一桩奇怪的事。

“变天了。”

窦融没睡好,刚出营帐就发现了情况,天气阴沉,远处还有一大层清晨的浓雾,居然聚集在一起,被风推攮着朝新军缓缓飘来,不知是风忽然紧了还是为何,猛地加速,状如山倒,当营陨下!

一时间,新军营兵统皆惊愕伏倒,尽管雾气触地后很快就消散,但仍让士卒们议论了好一会,年纪大的人都摇头说没见过这咄咄怪事。

窦融倒是暗暗思索:“此事第五伦信中也没说,看来他亦非事事都能言中啊。”

诸将让卜者一算,确实不是吉兆,王邑却让人改卜:“我得星兆,何故不吉?速速改成吉兆!”

然后又让人将此事和昨夜星陨结合在一起宣传,好骗得士卒力战,在朝食之后,便令大军向前推进,开始了对昆阳城的总攻。

然而前头仗才刚打起来,从容敲鼓指挥的大司空王邑,却迎来了他本该在常安的儿子,侍中王睦,以及王睦携带的皇帝制书。

“父亲!”王睦是数日前从常安绕道蓝田、弘农,以驿骑日行两百里赶来的,几天几夜没合眼,一头跪倒在王邑面前,都没力气念,颤抖着将制书交给他:“京师出了大事。”

“五月二十四,第五伦在鸿门将兵叛逆,儿出发时,叛军已取灞水以东,兵锋直指常安!”

“什么!?”

此事可比什么星陨、大雾都更让王邑震惊,一时间竟愣住了,虽然他对第五伦不善,但说好的友军忽然跳反,任谁也没法淡定。

“我早就看出,第五伦若状有反相,可惜陛下偏喜欢他!”

王邑屏退旁人,默默看着王莽的诏令,听着儿子哭诉第五伦的叛逆行径,连攻城指挥都顾不上。

眼看前头的部队再努把力就能先登了,可后续部队的进攻命令却迟迟没下达,校尉们面面相觑,惹得前线的窦融纵马回来请命。

可他不来还好,见到窦融的浓眉大眼,王邑却猛地想起那封信,以及第五伦做的预言,这莫非也是早有预谋?欲乱己方军心?窦融是其同伙?

第五伦远在关中,大司空纵手握三十万大军,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指着一头问号的窦融,喝令道:

“将窦周公,抓起来!”

……

“周公啊周公,原来汝早就与第五伦暗通款曲,快说,第五贼除了令汝在我军中散播谣言,妄谈天象,誉敌恐众,还让你做何事?”

窦融彻底傻了眼,叫屈道:“大司空,我一无所知啊,究竟出了何事……”

“事已至此,还敢欺瞒于我,枉我二十年来,一直将你当兄弟相待!”

王邑失望透顶,也不容窦融辩解,只挥挥手让人将他押下去关起来。

将军毕竟是将军,王邑虽然不是真正的名将,倒也没有六神无主,而是先假装无事发生,让士卒攻城依旧,令人代自己指挥,他则思索起来。

上一篇:这个剑修有点稳

下一篇:渡劫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