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174章

作者:七月新番

二人正说话间,却有城头吏卒匆匆赶来禀报。

“两位耿君,西北方三十里外的卫家坞,燃起了烽烟!”

……

将新秦中的烽烟制度挪到内地来,却是第五伦的主意,虽然这儿没有成体系的烽燧群和长城,可却有星罗棋布的豪强坞堡啊。

随着匪患日趋加剧,河北的坞堡已经完成了从庭院到壁垒的转变,家家皆加固墙垣,修筑高耸的望楼。

坞堡譬如后世西方的城堡,一般而言都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与同乡其他豪坞遥遥相望,就这样一一接力,缕缕信烟可以不间断地传递上百里。

第五伦的作战口号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由他出面,组织寿良豪右们联防。

自从阳平侯遇袭后,谁还敢拒绝?若遇小众抄粮贼兵,让豪强们互救,再让居中的耿弇和马援灵活驰援,耿纯则带着士气较低的更始败兵两千作为后援。

虽然被第五伦耳提面命,还在每个豪强坞堡都派遣了门下吏监督,但寿良著姓们为邻居救火的热情也不高,一般是都是耿弇先至,他们才磨磨蹭蹭的抵达,但亦赢了许多场小仗。

第五伦欲积小胜为大胜,但五楼贼倒是先忍不住了。

等耿弇将数百车骑赶到时,却见今日亦是数百人的抄粮,正将只能容百余人的卫家坞困得水泄不通,以简陋的木梯攀爬攻打。

看上去与往日并无不同,车骑冲杀过去便可破之。

手下跃跃欲试,耿弇却止住了他们,他对战场态势很敏感,有种说不出来的直觉,只让骑从散开搜索方圆十余里范围。

“尤其是北边那片林子,我见有乌鸟久久盘旋半晌不落,恐怕有诈。”

过了两刻,陆续有骑从返回来禀报:“参军说了料不差,林中果有贼人大队人马埋伏。”

耿弇顿时拊掌而笑:“区区小计,五楼贼主力大概是乘着早上的大雾天气,绕了大圈子,避开坞堡及斥候视线至此,再乘夜潜入林中,冻了半宿,只怕是冷坏了罢?”

这就是五楼贼想出来的应对办法,集中兵力,伏击来援的坞堡和小队官兵,想法倒是不错,奈何耿弇虽然作战勇猛,却不是连侦查都不做的愣头青。

而天公也不作美,太阳升起后雾气消散,烽烟再度看得清清楚楚。

骑从斥候们靠得近,那批贼人见已经暴露,也不装了,索性开出林子来,足足一刻钟才乱糟糟出来完。耿弇粗略一数,起码有三五千人,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堂而皇之地进攻卫家坞,看来就算附近坞堡来驰援,也奈何不了他们,而县城的步卒抵达,还要半日时间。

“卫家坞撑得住么?”

看那摇摇欲坠的小坞堡,只怕顶不住贼寇们饿极了之后舍命的进攻。

跟随耿弇的众人打了许多天顺仗,都有些膨胀,见对方不过己方二十倍,且分散得很开,都想要炫技掠阵去。

车骑脚程虽快,但魏地的骑手比不得幽州突骑,再练十年都做不到陷阵的程度,加上旁边没有友军,不宜孤军深入。所以耿弇未如武安之战那般直接攻击,而是远远游弋,眼看卫家坞烽烟高升,耿弇却不着急,而是有了一个声东击西、将计就计的念头。

“既然五楼贼主力在此,那东边半日路程外的聊城岂不是空虚了?”

贼人以聊城为老巢,若能拔除,那他们在冬日的平原上就无处可依,只能被逐,而这一路往北,随处都可成为魏兵追击的战场!

耿弇感觉,自己已经握住了致胜的时机。

“速速遣人回去,告知第五公,五楼贼半数兵力开出,这正是攻取聊城的大好时机,可速速发兵,勿要迟疑!”

……

第203章 地皇四年

“所以汝等不是五楼贼,而是五幡贼?”

耿弇还是年轻了些,骤见四五千流寇跑到这边来围攻坞堡,以为是聊城五楼出动,惊喜之下,遂遣人告知第五伦速击聊城。

可等到日暮时分,贼兵迟迟未能攻下卫家坞,又见耿弇一直盘桓于侧,耿纯所率步卒也快到了,遂直接放弃攻打,开始向东撤退。

先前抓获的普通俘虏,说的不知是青州何处方言,一问三不知。直到耿弇亲自冒险突进,抓了个掉队的小头领来询问,才暗道不妙。

难怪这群围攻卫氏坞的流寇有点傻!据头目供认,他们居然不是来自聊城的五楼贼,而是得了张文邀约,从北方南下的五幡贼,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确实分属两位首领。

“张文说这小坞堡藏了许多粮食,让我部来攻,他稍后便到。”

上当的可不止是五幡贼,耿弇都着了道,最初以为是那张文也玩声东击西,欲诱官军去聊城设伏。

岂料给第五伦送信的斥候回来禀报,说驻扎在东边的马援,早就发现聊城五楼贼乘着大雾天气撤离,不必耿弇的提醒,马援已经将兵推进到聊城,如今都把旗帜插到城头了!

“好贼子!宁肯便宜马文渊,也不将聊城留着给我。”

耿弇算是明白缘由了,只怕是那张文见聊城粮食已尽,而第五伦又坚壁清野让他们抢不到食,贼众日益饥饿难熬,会战又没信心,就果断骗了五幡贼来吸引耿弇及耿纯这西路军的注意力,张文则带着五楼贼匆匆离开聊城遁走。

虽然张文是被第五伦战略逼走的,但如此一来,他耿弇岂不是被人耍了一遭?

耿弇颇为恼火,但亦记着大局为重,也顾不上溜远的五楼贼了,只盯着眼前被张文蒙骗,还在傻乎乎往聊城撤退的五幡贼猛咬。路上五幡贼数次欲反扑,反耿弇从容拉开距离,玩弄于股掌之中,损失惨重。

行至聊城附近,不见五楼贼来援,却见城头插着马援的旗号,五幡贼顿时大惊。马援已去追击五楼贼了,第五伦带着后军抵达,正好与耿弇及稍后赶到的耿纯三方合战,于聊城附近几乎全歼了这股五幡贼。

人数虽然差不多,但以强击弱,以有序击无序,战斗过程乏善可陈,确实起到了让更始残兵练胆,给第五伦练手的作用。因为听说此役论功,可以在寿良分到田地,流民兵亦十分尽力。

最后贼众小渠帅战死,其余人见敌不过,纷纷放下武器投降,共余三千多人。

“大尹,我有过错,请免了我的参军之职。”

战役结束,满地遗尸累累,耿弇红着脸过来告罪,虽然没有酿成大错,但他今日亦误判了敌情,虽说若能被第五伦免官,正好能告辞回家,可说好要打一场大胜,却以这样的失误告终,小耿又有些不甘心。

第五伦却道:“没料到贼人诡计的,又何止是伯昭呢?我的过错更大啊。”

他们猜到张文可能会跑,做了准备,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跑法。这毫不犹豫卖友军的架势,居然较第五伦毫不逊色,不愧是名号里带着一个五字的。

耿纯则指着蹲在地上挤着取暖,双手抱头的俘虏们道:“彼辈该如何处置?”

他旋即做了一个杀的姿势:“寿良经此一难,连本地难民都嗷嗷待哺,哪还有多余的粮食养他们?”

第五伦也难啊,寿良残破,得靠魏郡输血,而魏成的粮食、资源也十分吃紧。就算将这群人带到武安矿上发挥余热,半路也没什么吃食供应,寒冬腊月的,只怕要死一半,那他和拉壮丁的新军官僚有何区别。

最终第五伦决定,先进聊城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腊月初一,也是新历地皇四年(公元23年)的第一天,第五伦在士卒夹道、本地士女的欢迎中,乘车进入这座战国时便落成的古城。

给他引路的,是那位逃出聊城去投奔,被征辟为门下循行的鲁达鲁仲康,他重新穿上了儒服,昨夜他当真仗剑,乘乱杀了一个落单的贼人。

鲁仲康指着这城内满目疮痍,痛心疾首:“上万人的大城,青冀之间的重镇,如今遭流寇之患,竟成鬼蜮。”

城里的人早在流寇进入时就逃得差不多了,熬过这两三个月的也瘦巴巴的,全无昔日大城之民的富庶自信。听鲁仲康说待民宽善的第五公来了,因为年纪大没被贼人所杀的三老来拜见,那叫一个泪涌如注。

诉说起这些日子的遭遇,就一个字,苦啊。

“老朽所在的里,原本有上百户人家,如今只剩下十几户,剩下的要么被杀,要么逃走。贼寇住进空出的宅子,欺男霸女,又胁迫里民为其为奴为婢,我的小妾都被彼辈……”

聊城三老愤恨不已,但第五伦怎么又听人说,这老头儿当初为了保全家眷,很主动地替张文办事,吆喝各里给流寇老爷们提供粮食,没少为其出谋划策,小妾也是主动献出去的呢?

但其他事大体不差,五楼贼在做过流贼的甄军吏口中,已经是纪律“比较好”的武装了,但亦将聊城祸害得不轻,粗略统计后,户口减半,商业、手工业几乎毁于一旦。

本地硕鼠是被除掉了,但百姓头上,却多了更多毫无规矩可讲的贼大人,粮食是不用纳给官府了,可流寇拿的更多,甚至连你本人也要裹挟走。一时间,聊城不少人,竟都开始怀念起大新官府还在的时光。

宁为太平犬,勿做乱世人啊!

损失是难以估量的,逃走的人口会慢慢归来,但焚掠产生的饥荒流毒深远,聊城想恢复战乱前的繁荣,恐怕得一两代人才行。

看过聊城惨相后,第五伦对流寇那点同情心也没了,虽不打算搞大屠杀,但亦不愿在这个冬天对他们的生命负责。

他先让门下吏甄别寿良本地人,若会说聊城等县方言,为本地无奈从贼者,则被留下。其余外来的客籍流寇,则被视为飞蝗,关了一晚上后,让士卒们驱赶着饥肠辘辘的众流寇往北走。

马援不死心,昨天就去追击五楼贼主力了,但这张文确实是个跑路人才,竟是吃干抹净轻装上阵,只带轻便丝帛,其余各类物什都丢在聊城。

马援只逮到几支掉队的尾巴,杀上千人而已,恰逢天降霜雪,天气极寒,他们奔波了数日极其疲惫,遂只好悻悻而归。

五楼贼走得动的已经跟随张文跑到邻郡去了,走不动的则留下等死,甚至还有人坐在雪地里,朝路过的官军稽首乞讨起来,全然不顾先前还兵刃相向。

“只要给口吃的,给件衣裳穿,佃农、奴婢,吾等都做得。”

其间不少人看上去确实很可怜,但第五伦却郎心似铁,让人将这群人汇拢到一起,一同驱至高于地面的黄河故道。

黄河故道在寿良以北拐了一个“厂”字形的大弯道,在河水改道后,留下了一段东西数百里的“长城”,由赵、齐两国的两道河堤和满是盐泽和鱼骨贝壳的洼地组成。

这就是寿良北部唯一的天然界限,也是第五伦唯一能借势的地利:“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隔离墙啊!”

数千流民被堵在这儿,而第五伦又让第七彪从男丁里抽出十分之一,也就是三四百人来,当场在河道中处死!

鲜血将干涸的故道重新滋润,恍若黄河复苏。

这是为了惩罚他们在聊城、博平等地所犯的罪行,也是为了让活着的人,将第五伦残忍的一面传遍河北起义军。

但比数百人被官兵用戈矛无情刺杀更可怕的是,第五伦发现,这数千流寇,在目睹同伴的死亡时,依然一脸麻木,并无任何惊骇恐惧之色。在被释放后,他们踉踉跄跄越过河道的样子,仿若行尸走肉。

如果说汉时,还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那这新末,就是大多数人欲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这世道,何至于此?

第五伦叹了口气,心还是软了软,让兵卒对流寇们高呼,使得不少人回过头来,茫然望向居高临下的第五伦。

“第五公转告汝等,若开春之际还活着,可再来此地。”

“届时,汝等若是放下兵器的流民,只想重新过安定日子,愿成为佃农好好种地,便来此投降,重新成为编户齐民,酌情减租。”

“若仍是为害乡曲的流寇,便不止是抽十杀一了,再敢越过河界,尔曹头颅,将铺满故道河床!”

……

五楼渠帅张文,早就带着部众成功越过大河故道,跑到了他们的故乡,清河郡地界上。

驱使他们撤离的不止是第五伦的兵锋,还有无处搜粮的饥饿和恐慌,流寇是竭渊而渔,若一个地方找不到吃食了,那不管是名城大邑,乃至于皇宫京师,对五楼贼而言都没了价值。

“该挪窝了。”张文一回头,长长的队伍比在聊城时短了不少,遂在众人休憩时,令人清点人数。

“损失了多少?”

“前些时日被官兵坚壁清野袭杀的有千余人,一路上掉队的两千余,又被那马校尉追杀又死千余。”

眼看人数就少了小半啊,张文却露出了笑,比起替他和五校军挡箭,全军覆没的五幡贼而言,他们的损失算小,不算伤筋动骨。

“换一个地方,打下个县城,将青壮裹挟上,人数就又上万了。”

张文确实是小觑了第五伦,现在他甚至暗暗后悔没有接受招降,但已经没法回头了,为了活下去,流寇只能不断往前走。

清河郡已经被各路流寇拔了好几层地皮,竞争也大,呆不长,他们需要一个新的方向。

张文从聊城宰手中缴获的剑,举了起来,随手一扔,让它来决定!

剑咣当落在雪地上,众渠帅凑过来一看,都哀嚎不已:“剑尖指的怎又是南方!”

上次就掷了南边,他们才昏头昏脑进了寿良,打下聊城,好日子没过几天,就遇上了第五伦。流寇是为了求活,不是寻死,何苦非要头铁硬碰硬呢?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张文,等他做个决断,若他一意孤行还要去与第五伦死斗,那也只好对不住张渠帅,大伙可以换一个头领了。

张文倒是机智,看出众人疑虑,知他们心意,遂哈哈笑道:“我这次所掷,是剑柄的方向!”

“向北。”他的大拇指故意指了西北方:“走,去巨鹿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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