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145章

作者:七月新番

第五伦过去问道:“如何,二人打起来了?”

耿纯一指营房:“正在里头饮酒。”

这是一见如故,把酒言欢了?剧本和第五伦设想的不太一样啊。

耿纯摇头:“这二人啊,明明是同郡乡党,都有任侠尚武之名,可脾性却不太对付,真好似仇人,却是将能比的都比完了,现下只能比酒量。”

这时候,营房里叫好声传了出来:“好!马公已饮五斗!”

“耿君,你倒是继续喝啊!”

“一盅,再来一盅就平了。”

“酒盏都递不进嘴里,耿郎君醉了!”

“他趴案几上了!”

“这一轮是马公胜了!”

“快,扶住扶住,别让马公也倒了。”

“都松手,我没醉!”

随着一声醉汉的标准话语,营房被重重推开,却是鼓着肚子,满脸红润的马援走了出来,他见到了第五伦,顿时露出了喜爱的笑:“伯鱼贤弟,别来无恙!”

第五伦哭笑不得,大哥,辈分都弄错了,你还没醉?

马援却不管,揽着第五伦,用小拇指点着营房里喝多了趴案几上酣睡的少年耿弇道:“老夫走过的桥,比他行过的路还多,小儿曹想要胜我,十年……不,二十年后再说罢!”

说着竟抱着第五伦打起了鼾,连忙让人搀扶去睡起来,耿纯那边,瞧了瞧从侄,也只是喝多了后,笑得肚子都疼了。

这时候,赵尨等军吏也围拢过来,跟第五伦七嘴八舌说起了马援和耿弇比拼。

“先比了盗骖,马校尉也是一圈就得手,与耿郎君一样。”

“耿郎君不服,二人再比骑射,马公不及耿郎君。”

第五伦颔首,马援喜欢持白刃近战,弓术连万脩都比不上,更别说骑射了,但二人就这样卯上了。

“然后就是比手搏、角抵……”

这个都不用听,肯定是马援胜,第五伦扛不住他三个回合,军中也无人能胜之。耿弇虽然年轻,但经验上却被行走江湖多年打过无数场架的马援碾压,连输两场。

接着是射弩,耿弇却又找回了场子。

总之一天下来,二人将军中能比的都较量过一遍,只能耍耍酒量了。

结果是马援险胜。

这下,他们竟是打了个平手。

按理说,这应是不打不相识,豪杰惺惺相惜才对。但二人睡到次日清晨才起,第五伦设宴席,昨天还跟他称兄道弟的马援坐在东席,而耿弇在西席,眉目对视之间,亦是火花碰闪电。

耿弇依然不服马援,而马援也好似把耿弇当一匹小野马,卯足了劲想驯服他,不肯服老,最后只拿酒量与之打平,说出去都丢人。

耿纯是那种嫌事不够大的性格,嚷嚷着让二人继续比拼,但投壶、六博之类的小把戏,马援、耿弇都看不上,总不能让两个武人坐下来聊诗书谈说经吧?

眼看气氛微妙,第五伦却拊掌笑着提议道。

“其实军中之事,还有一样二位尚未较量过。”

二人目光看过来,第五伦道:“那便是将兵!”

第五伦让侍从都退下,只留亲信几人,才道:“也不瞒诸君,魏地之患,东有赤眉别部,北则是钦口山贼,贼人多次劫掠官吏铁器,使得邺城与西北三县交通几乎断绝。”

“我决意在入秋前,剿灭此贼!”

第五伦扫视众人:“届时马校尉将一营,伯昭将门虎子,可愿为我郡参军,亦与赵贼曹同将一营,共击贼人?事后论君等斩获功勋,可分高下。”

耿弇也不傻,笑道:“第五公莫非是想要故意激我,让我不要再拒绝辟除?”

你瞧,你说话怎么和你从叔一般直率,第五伦还没说话,倒是马援在那做了老阴阳人:“其实,魏地,倒也不缺一夫之勇。”

不说这话还好,耿弇一听哪还能退让,这十八九岁的少年郎当即起身道:“耿弇在北方亦常于都试观兵,愿试为郡参军!”

他年轻好玩,就当是一场游戏,大不了,比完了再辞嘛!

“得二君之助,如虎添两翼矣!”

第五伦持酒敬与二人,而等宴席之后,又告知了马援、耿纯一个昨夜才得知的大消息。

“更始将军的幕僚冯衍,一如我所请求的,改了新秦中猪突豨勇的路线,彼辈已启程东行,再过两月,便会经由上党,进入魏地。”

耿纯顿时了然:“上党与魏成郡之间,最近的路是滏口陉,途经涉县……”

而涉县,正是武安李家控制的西北三县之一!

耿纯顿时了然,第五伦都不必请求廉丹派兵剿贼,只需要稍稍运作让新秦中猪突豨勇改变下进军路线,当他们路过涉县时,魏成郡刚好也在剿山贼,既然前路为贼所阻,而当地大姓李家从贼叛逆,那别无他法,只能一起加入战斗呗!

更妙的是,届时更始将军、太师这对卧龙凤雏十余万大军云集中原,李家费尽心思勾搭的刘姓赵王后裔,只怕也不敢妄动,毕竟是十几万王师啊,战斗力不强,破坏力极强,谁也不愿意这时候冒头。

第五伦定下了作战计划:两个月内,将正卒练到两千,再征召两千辅兵……

到时候万事俱备,只欠西风。

“君游率着猪突豨勇抵达之日,便是我一统魏地之时!”

……

而四月下旬,当东征大军抵达洛阳之时,更始将军的幕僚冯衍一路随军,却见一切都如几年前北征前夕一样:士气低落行军速度极慢,壮丁衣不蔽体,而王师所过放纵,百姓遇之如遇贼,纷纷关门闭户,如临大敌。

王师出征,寸草不生啊!

“如此之兵,如何能战?”

而这次的战争,可不像北征一样,让主战派韩威送死就能停止的,内战是不平不休。

冯衍遂瞅准时机,在更始将军廉丹也满脸忧虑时,对他规劝道:“将军以为,此役胜负如何?”

廉丹心里没底,嘴上却很硬:“赤眉虽有数万之众,但当年翟义作乱,可是纠集了十余万大军,纵横数郡,声势比赤眉更大,还不是被轻易平定,过去是陛下没有重视,如今遣王师出征,此役必胜!”

冯衍摇头:“将军可曾听闻,汉武帝时,有土崩瓦解之说?”

廉丹不知,冯衍遂道:“何谓瓦解?汉景帝时,吴、楚七国之乱是也,七国谋为大逆,号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然而,却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死于亚夫将军之手,何故也?并非是他们的权威弱小,而是因为,当是之时,汉文帝的德泽未衰,而民众安土乐俗,不愿意从逆。”

“当年翟义之叛,亦不过是瓦解之势,天下仰慕安汉公德泽,而对汉家绝望死心,任何复汉的举动,乃是逆势而行。所以大司空王邑才能瞬息平定翟义,将其肢解。”

廉丹默然,复问:“何谓土崩?”

冯衍道:“我举一个例子,所谓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那陈胜吴广,并非千乘之尊,手无尺土之地,血脉上,也不是什么王公大人名族之后,没有乡曲之誉,非有孔、墨、曾子之贤,陶朱、猗顿之富。”

“然而他们起于穷巷,奋于棘矜,在大泽乡偏袒大呼,竟然使得天下从风,终亡秦族。这是为什么呢?乃是秦时人民困乏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也,俗已乱而政不修,这都是陈胜能举事的缘由。”

“所以,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冯衍抬起头,目光深邃:“而在于土崩!今日之世,已非十余年前的瓦解,而是土崩在即!”

“新室之兴,英俊不附。而今海内溃乱,豪强二千石暗怀乱心,都在坐观将军成败。”

比如那个让他帮忙改新秦中猪突豨勇行军路线的家伙,冯衍知道,第五伦显然不如表面上那种忠。

“朝廷常剧秦美新,殊不知在百姓眼中,官府已如秦吏,赤眉绿林,就如同陈胜吴广,将军以为,自己和太师,是章邯么?”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廉丹的才干,大概跟王离差不多吧……

冯衍乘机道:“所以,臣方今为将军计,与其匆匆与赤眉交战,军覆于中原,身膏于草野,功败名丧,不如……”

廉丹看着冯衍:“不如怎样?”

冯衍下拜稽首,说出了自己大胆的想法。

“将军莫若拥兵自重,屯据于定陶睢阳,镇抚吏士,砥厉其节,再纳梁地雄杰之士,询忠智之谋,以待纵横之变!”

廉丹骇然起身:“你是要我,背叛陛下!?”

第168章 股东

郡府的格局,其实就是缩小版的皇宫,前朝后寝,既是办公场所,也是休憩的庭院。

外围一间挨着一间的屋舍是东西各曹,都十分忙碌,小吏捧着简牍出入频繁,整个郡的大小事务都在这儿处理。

而与之一墙之隔守着几个士卒的后院,则是第五伦家眷所在。

马婵婵搬进来已有一段时日,这院子虽没有茂陵马家宽敞,却比第五氏的坞院大了不少,种了几棵槐树,树冠高出墙上,枝叶浓密,槐花盛开。

而青砖黛瓦的墙下,还有一些前任郡尹家人所种的花木绿竹,马婵婵料想,那位夫人,大概是南方人。

第五伦再细心也是个男的,平日里忙成狗,哪有心思管这些花草,而郡府的人又换了一茬,多是第五氏信得过的家婢。忠诚倒是没问题,只是粗手粗脚,对种菜更感兴趣,花木就没人管,如今有些败落。

“若有在意细处的客人来访,瞧见庭院如此杂乱,觉得郡尹治一院尚不能齐,何况一郡,只怕会耽误了良人的大事。”

于是马婵婵闲着无事,也会去浇点水,让它们恢复姹紫嫣红,青翠挺拔。地上碎裂的砖石也修补一下,青苔铲去勿要让到访长者滑倒。过去怎么乱不管,以后保持郡府的面貌,让第五伦住得舒缓惬意,便是她的责任了。

有奴婢路过,瞧见主母那一身朴素深衣站在墙边,都朝她行礼:“第五夫人。”

马婵婵笑着应道:“唤我少君即可。”

没办法,只因为第五伦的姓氏实在是太……怪了,尤其是和夫人连在一起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郡尹第五房夫人呢!

等她带人端着餐饭步入后宅,第五伦还在那翻着门下吏们筛过一遍的简牍,但依然堆积如小山一般。

第五伦在那颦眉持笔写着什么,马婵婵靠近时,能看到上头是三种符号。

勾勾,叉叉,还有第五伦独创的问号,有时候还连打三个???

每逢遇到这种简牍,第五伦就会被气得起身踱步,低声骂愚蠢如猪的某个县宰。

骂几句后,却又只能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坐回去继续看。

反正马婵婵就觉得,第五伦的简牍,是永远看不完的,有时候非得她主动伸手过去将其手中的竹简抽走,他才肯好好坐下来吃饭。

不知是结婚前没谈恋爱,还是成婚后长期两地分居,二人的关系,依然没有太过亲昵,仍是相敬如宾,但这月余时间下来,互动倒是多了点,不复一顿饭才一两句话的尴尬场面。

马婵婵给第五伦添第二碗饭时说道:“妾过去也曾在伯父增山连率府中住过,听伯母说起,伯父的案几上,很少有简牍,每日都十分清闲。”

第五伦却摇头:“县里送上来的简牍多其实是好事,若是忽然变少了,不是郡已大治,而是有两种可能。”

“第一,县里已经不听郡尹的话,不再事事上报了。”

比如郡西北李家控制的三个县,还有赵王后裔的三个旧侯国,一个月就通讯一两次,那里的真实情况,得派细作去才行,本是辖区,却同敌国。

“第二,是简牍卡在了门下吏和诸曹手里。”

地方小吏勾结豪强,架空二千石是常态,切莫听信下面忽悠你“垂拱而治”的话,平日里倒是松闲了,关键时候给你一个大惊喜。

当然,也不能走向反面,太过勤政。诸如军队里有小兵犯错,要打上二十杖责罚的事,就让马援及军吏自行处置,不必批览,事事都要亲自抓,只会把自己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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