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118章

作者:七月新番

第五伦暗自思量道:“按理说,李次元于我,一路人而已,他家存亡,与我何干焉?”

……

先是时伯玉(李通)同母兄公孙臣为医,伯升请呼难,伯升杀之。——《东观汉记》

第133章 蜂虿之毒

李通故意让自己淋了一路的雨,好显得可怜兮兮,但第五伦愣是让他像条落水狗般在置所外等了很久很久,冷得嘴唇惨白,大高个子随时要倒,才让人召他进置所中。

进门前,李通遇见成重正从里面出来,成重目视李通,在他眼里,李氏俨然就是待宰的肥羊,这厮笑容冷森森的,让李通暗道不妙。

入内后,却见郑统持刀立于身后,而第五伦端坐于案旁,不同前时大夫高冠宽袖,今日第五伦身被甲胄,剑挂于腰间,神色冷峻,杀气腾腾。

李通立刻拜倒在地:“小人见过伯鱼大夫!幸而大夫无恙。”

第五伦却不跟他套近乎:“次元……不,应该叫你李通,现在不是叙旧,而是办公务,还是不要称字,只叫我官职爵位即可。”

这公事公办的架势,让李通心中一凛,只再拜道:“前队这几年不太平,盗寇横行。李氏日夜防贼,不曾想这些外来的贼子竟如此胆大,乘夜袭击克奴伯,通第一时间得知后,便立刻来了。”

“我纵是死了,也是小事。”第五伦冷笑道:“但若惊吓伤到了皇子、皇女,却是足以让陛下震惊的大事!”

李通急道:“皇子皇女无恙乎?”

第五伦哈哈一笑:“李通,你不必再装了。”

“可听说过一句话,叫贼喊捉贼?”

这年头大概还没这成语,但字面意思就摆在那,李通连忙稽首:“大夫,我家冤枉!”

“事到如今还敢欺瞒我!”第五伦勃然大怒,扶剑道:“袭击发生于汝家所在的西乡,贼人马蹄印通向你家庄园,还在田畴里发现了丢弃的弓刀。岑县尉检视那刀,你猜怎么着?正是李氏替官府管辖的铁工坊所制!”

“而在附近捕得的形迹可疑之辈也招供了,正是得了李氏指使,一路监视使团,从吾等南下到北返,一举一动都在李氏眼中,李通,你做得好大事啊!”

这却是第五伦在诓李通,那人是死士,知道逃不开时自刺而亡,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来自李氏,但只要第五伦愿意,随便编排点故事报上去,就能坐实。

李通心里慌乱,嘴上却仍在坚持,稽首如同捣蒜:“这些证据都太过刻意,定是贼子为了脱身,故意栽赃于我家,还望克奴伯明察!”

这点第五伦当然知道,李通虽然在第五伦面前表现庸碌的一面,但应该没这么蠢,毕竟在家门口袭击使团,对他家没有任何好处。

新朝统治虽然日渐衰弱,但地方上单个豪强依然无法对抗中央,他们擅长的是将自家势力渗透进体制,无孔不入。要玩正面对抗,纵李氏是前队第一望族,徒附多达两三千,更有许多铁官奴为其效力,势力比第五伦强了数倍。但郡兵加上荆州牧麾下奔命两万,足以剿灭。

除非豪强们搞大串联共同举事,方能令山河色变。

忌惮于此,所以天下虽处处都有落草的农夫,但造反的豪强却尚少。眼下是李氏百年不遇的巨大危机,第五伦若横下心来,联手成重将罪名坐实,往郡里和朝廷一报,李家若不反叛,就只能坐等五威司命裁决了。他家虽在南阳盘根错节,跟荆州牧和前队大尹关系都不错,唯独在朝中没有势力,存亡悬于王莽一念之间。

一旦李氏遭诛,势必成为震动前队的大事,使本郡豪右人人自危。

对此,第五伦无可无不可,唯一的问题在于……

瓜分李氏,只会肥了荆州牧和前队大尹,第五伦隔得远,分不到一杯羹啊。

将李氏推下深渊于他无利可图,反之,若拉李氏一把,倒是能乘机敲一笔竹杠。

第五伦叹息道:“虽知此事太过刻意,但想要洗清嫌疑,确实是太难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朝中多少人盯着李氏,毕竟汝父亲是宗卿师,是国师公的人。而太子死了,国师公现在处境尴尬……”

表现出回转余地,然后暗示事情严重性和困难,这是在向李家伸手要好处,看他们能拿出什么来。

李通了然,立刻绽放笑容:“通家虽不富裕,亦有金帛钱粮,愿奉予克奴伯,帮我家运作……”

直接拿钱多没意思,第五伦摇头,钱粮他现在不是很缺,且关中与南阳相隔甚远,就算李通要分期送他粮食,也太过麻烦。

李通又道:“通家中有姊妹数人,容貌美艳……”

第五伦哑然而笑,联姻这玩意,多多不一定益善,别是个母的都想往他这里塞。

李通先前还想扮猪吃虎,却不知第五伦最爱虎士,倘若他直截了当展现自己的聪明,第五伦指不定就愿意结这善缘了。

如今扮猪的成了真猪,只能躺平挨宰。

“铁。”

第五伦提醒李通他家最富足的东西:“我听说李氏承了宛孔氏的产业,家中冶铸之工多达百人,还替朝廷管理五均市和铁工坊。”

早在春秋战国时,楚国、韩国便开发南阳的铁矿,有“宛钜铁矛,惨如蜂虿(chài)”之说。

进入秦汉后,南阳铁资源得到更多开发,尤其是宛孔氏最为出名,以冶铸致富,到了汉武帝时孔氏还为汉武帝管理铁官事务。宛城冶业最盛时,西部、西南部几十个郡的铁器,都由南阳铁官调运的。

孔氏衰败后,他家的小弟李氏继承了其地位,名为官营,实则私有的铁工坊是李氏屹立不倒最大的倚仗。

关中虽是天下财富荟萃之地,但铜铁资源却不富裕,虽也有铁官,却一共只有四处,分别是翊尉郡的郑县、师尉郡的夏阳、京尉郡的雍,最后是第五伦老巢列尉郡最北部的漆县。

第五伦现在尚无法插手铁官,只能靠各种渠道购买冶好的生熟铁进行再加工,可未雨绸缪,以后冶铁事业总要搞起来,还要大搞,才能源源不断得到种田兵伐所需的工具。

所以第五伦也让自家商队在各地搜寻铁匠,但技术精良的铁匠确实不好弄,不是在官府控制的工坊,就是依附于豪强,熟练工都是战略资源,想培养一个学徒没几年功夫少不了。

可李氏手里,从采矿能手到冶铸熟练工多得数不胜数,不少人世代依附他家,如同奴婢。

当李通得知第五伦索要的东西,竟然是铁工匠后,颇为惊讶地看着这位克奴伯。

财货,他不贪。

女色,他也不迷。

一开口,居然要李通将数量的冶铸铁匠一打一打分批送去列尉郡,冶铁做什么?总不能是铸犁种地吧,这第五伦有大图谋啊,不曾想是同道中人!

可现在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

这注定是一场不公平的交易,第五伦从始至终,就没保证李家能绝对平安,只答应将事情“如实上报”。

李家究竟是死是活,依然全凭上意,到那时,第五伦不会多说半句话把自己搭进去。

但这交易,李通也只能咬牙做,起码为自家赢得了时间和生机。

聊到这,第五伦又恢复了对李通的称字:“次元,你以为这次袭击,是谁所为?”

李通一口咬定:“定是绿林贼!”

第五伦乐了:“南方江夏的绿林贼一向不喜流窜,只背靠大山,隔着八百里地,中间还有荆州牧的两万大军相阻,怎会跑到宛城附近来?”

“大股贼子不能,但小股骑从却可。”李通努力想让事情回到他最初的筹划中去。

第五伦手指敲着案几:“你说得有道理,但绿林贼多为南郡江夏人,不熟悉前队,竟能深入至此,肯定是有地方豪强为彼辈引路遮掩吧?”

他看着李通道:“次元,李氏要自查,积极和官府合作,争取早点撇清嫌疑。但除了你家外,前队哪家豪右有可能与绿林勾结呢?”

李通一愣,舂陵刘伯升的名姓就在嘴边,但他听盯梢的人说,第五伦与伯升之弟有故,还相互赠了玉,便吞了回去,只道:“通也不知……”

这李通有意思,都什么时候了还不乱咬人,看来一直以来伪装的平庸之下,却有一颗大心脏啊,可现在也由不得他。

等李通下去后,第五伦招来成重:“依我看,不止是李氏有嫌疑,南阳各氏族豪右,什么新野阴、邓,甚至是安众刘,舂陵刘,都要统统彻查一遍!”

一个个单点有什么意思。

既然想让朝廷注意力放到南边来,好让关中空虚,那就直接把马蜂窝整个捅了,全拉一起AOE吧!

第五伦决定,在这趟旅游结束前留给前队豪强们一个大惊喜。

五威司命别的不行,将无辜者屈打成招,把犹豫之辈逼到朝廷对立面这种事,他们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况且第五伦一路看下来,许多豪右也是能在名单上打X的,殊途同归,不算冤枉。

未来一年,前队注定要鸡飞狗跳,被朝廷逼急的豪强们,可能还会和南方绿林来一波梦幻联动。

若李通知道第五伦的打算,定会战栗,宛钜铁矛,惨如蜂虿?这一招才是真正的蜂虿之毒啊!

而靠着李氏在宛城附近的情报网,岑彭很快就找到了昨夜袭击营地的真凶行迹。

“发现一队人马离了宛城西乡,沿小路向西逃去,似是要遁入冠军县羽山!”

“莫非是岑君然曾提及过的,那支羽山之盗所为?”第五伦有些糊涂了,羽山贼做这事图什么呢?而从李通处,他也得知了那位羽山“贾大盗”的名字。

“此人做过冠军县的盐吏,后来不知何故,聚众数百人而当了盗贼。”

李通现在是知无不言:“他的真名,叫‘贾复’!”

……

第134章 卿本佳人

这世上本无冠军县,直到汉时霍去病出击匈奴,功劳冠于诸军,汉武帝决定割穰、宛各一乡,以侯名县,遂有此地。

冠军县北乡,有山林木如羽,可以俯视南阳通往武关的必经大道,是为羽山。

此时雨水初歇,山中盗寇藏身的洞窟内,贾复坐在一个被绑在树干上的褐脸汉子面前,与他说着话。

“我少时家境不错,好学,跟着舞阴李生习《尚书》,尚书你知道罢?”

褐脸汉子摇头:“我不识书,更不知什么上书下书。”

贾复笑道:“不知也无妨,讲的都是古之圣贤治国的诰令和文书,对平日生计并无半点用处。”

“我当年学书时,便被李夫子称赞,说我容貌志气如此,而勤于学,将相之器也。”

借着东升的太阳仔细看的话,贾复确实生得一张好皮囊,虽然山里日子苦枯槁了些,但仍能见其少年英姿。

“我本来是想学而优则仕,一心想读圣贤书入太学的,只可惜后来家道中落,遂丢下书,补为县中小吏,斗食俸禄那种,忙碌于俗事。”

贾复手下送来了饭食,都是粗陋的糙米饭,也无甚东西佐餐,贾复只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着的东西,一点点打开后,露出了一个泛黄的盐块,小心翼翼地用刀削刮,将上面的盐粒一点点撒到饭上,这就是奢侈的下饭菜了。

上苍给了南阳丰厚的铁矿资源,却让这儿极度缺乏食盐,官府和百姓所需得不远千里去河东运来。

贾复将手里沾上的盐粒舔掉,还掰了一小块分给褐脸男子:“有一次,我被点名跟随五均司市师前往兆队(河东)运盐,那时候天下已有些不太平了,去时那些老吏个个吹嘘自己的勇武,告诉我一定要守好盐,这可是一县人的指望。”

“结果途中当真遇到盗贼,我遂拔剑守在盐车旁,前方是群盗射来的箭,一支支从我身边划过去,我高呼县卒们抵抗,可这时候却总觉得臀后一个劲冒凉风。回头一看,大善啊,那些将职责挂嘴上的老吏早就跑了,连五均官也不例外,就剩我一个小斗食还在顽抗。”

“我最终带着十多人击退了上百盗寇,也不知如何做到的,只记得身上受了好几处伤。好不容易将盐车运回县里,父老都称赞我有信义,可谁想得到,那逃走的五均官和老吏们早就先一步回到县中,告诉县宰,说贾复与盗贼勾结,将盐车全都送了,于是县中便将我叔父一家缉捕杀害。”

“我愤慨之下,遂当真带着一群运盐工做了盗贼,那些被我击退的群盗也敬佩我勇武,一同加入,遂有这数百人之众。”

洞窟外的群盗已经渐渐醒了,不需要贾复一一嘱咐,就开始做各自的事,或修补衣裳,或擦着弓刀。

回想往昔,贾复年轻的脸上颇有遗憾:“我想起夫子说过,我有‘将相之才’,遂自称将军。”

他看着被自己绑了一宿,身上挂满露珠的不速之客:“马渠帅,你来自绿林,见识广,你觉得,这将军之号,贾复配得上么?”

被缚的马武咧开嘴笑道:“当得起,你的勇武,已经胜过九成九的新军将领了,我在绿林时遇到过不少,彼辈都怯懦如鸡,不足道也。”

贾复往石头上一靠:“我的故事说完了,马渠帅又是如何做了盗贼?”

与俊朗的贾复相反,马武脸褐而貌丑,只道:“我乃前队湖阳县人,年少时倒是想做守尉,督盗贼,却不想长大后才发现,我生来就是做盗贼的好料。”

“我当时在湖阳任侠好义,杀了一个横行乡里的豪右子弟,于是只好避仇南奔于江夏,想做一段时日的渔父,过本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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