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殆火
“先王铸的十二编钟呢?”
有寺人期期艾艾道:“融……融了。”
箕子瞬间懵了,脸上乌云笼罩,那十二编钟他年轻时最是喜欢,还记得先王曾与他一同敲击游乐,怎么就……突然卖了?
御史台的消息很迅捷,一边的辛甲道:“陛下在四门市集大肆收购木炭,因此……”
箕子不解:“正要入冬,宫里采买些木炭御寒也是正常事,和美器有什么关系?”
太颠苦笑道:“陛下以百文一斤的价格收购木炭,宫里的钱财不多,陛下便取了许多青铜美器,全融了。”
这……
箕子细细一看,九间殿内少的竟不止那十二编钟,一些青铜饰品,也都没了。
六十岁的老头子,就这么突然眼角泛光,一下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哇的一声,就跟孩童一样哭了起来:“子孙不肖,愧对先祖啊……”
杨任怒气冲冲道:“今日上朝,少不得要劝谏陛下,这又是何道理?”
商容斟酌再三,道:“陛下……陛下兴许是体谅百姓,为了让百姓安度寒冬。”
“这木炭烧制却也容易,哪怕没有存货,去山上伐木烧制,也不过一会儿功夫,便是朝歌万民,都能一次收获数斤。”
费仲点头道:“也许这就是陛下的目的,自从公开凌迟后,人心惶惶,尤其是居住在城外棚户的流民。”
“他们还在等待安置,却不想出了医闹盗尸这等事,生怕危及自身,卖了木炭拿了钱财,也能稍稍安心。”
“哎……”箕子长叹口气,却是无言。
杨任一身正气:“若想如此,直接发放钱粮以安民心便是,我等朝臣也定会协助,陛下却是想差了,百姓们闻讯烧炭,卖了木炭得了钱财,是安稳了,可木炭价格因此上涨,诸侯贵族怨言颇多,白白恶了他们,这又是何苦?”
“而且这……”杨任四下看了看,看着空了一半的九间殿,也是心有戚戚:“何等荒谬!”
箕子眼里噙着泪,一声又一声叹息:“便是陛下纳谏,这些先王的礼器也回不来了。”
“也罢,也罢,毕竟这宫里的,都是陛下的,那些东西,也都是历代先王留给陛下的……咳咳……”
说着说着,箕子却是猛地咳嗽起来,不住的捂着心口,哽咽道:“先王……先王……”
箕子痛哭流涕,颤巍巍的站起,想去祖庙告罪。
可他忽然意识到,祖庙里还有许多青铜礼器,该不会都……
他顿时觉得浑身无力。
“老王叔当心啊!”
鲁雄连忙将摇摇欲坠的箕子搀扶,有钱保在,倒也不是太担心。
箕子勉力稳住身子,又是摇头,又是叹息,老了啊。
一直隐居在城郊的比干,应该和自己一样吧,过阵子,去探望探望。
虽然比干是反贼,但终究是宗室,向先祖告罪,两个宗室比一个宗室效果好。
见到箕子如此颓丧,群臣皆是百感交集,陛下他怎么能这样呢?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
“诸位勿扰,此乃陛下之计尔。”
只见崇侯虎挺直腰背,站在殿中,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
闻仲问道:“敢问北伯侯,陛下何计?”
闻仲之前被气的一直没说话,说句不好听的,身为三朝老臣,他和宫中这些青铜器皿呆的时间都比和三日一朝的纣王相处时间长!
那一个个青铜器皿,就代表着坐于九间殿的一个个先王啊!
可崇侯虎这么一说,闻仲也开始怀疑起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毕竟崇侯虎向来善于揣度圣意,也许其中有些蹊跷。
“此乃买炭立信尔!”
崇侯虎昂着头,一脸自信。
“买炭立信?”
众人狐疑。
“还是让国师来说明。”
崇侯虎让申公豹上前为群臣解释,虽然一切都是他猜出来的,但他已经贵为北伯侯,儿子也做了玄鸟卫指挥使,富贵至极,苟一苟远比出风头重要。
朝臣承自己这份情就好了,不能让陛下因此给自己加官进爵,不然不就成了第二个黄膨胀?他可不想去北海那破地方,冷的要死。
申公豹双手抱在袖子里,微眯的眼睛圆睁:“数日前,陛下于闹市将医闹盗尸的主使公开凌迟,是何缘由?”
群臣一愣,他们当时共同商量过,都知道。
杨任道:“为了变法而立威,可谓之凌迟立威,已初见成效。”
申公豹点头:“可还记得凌迟最后那日陛下所言?高价收购木炭,便是这变法的第二步。”
众人纷纷回想,那天纣王确实好像话里有话。
“何解?”
申公豹淡淡道:“贫道这几日让人在城中散布陛下高价收购木炭的事情,百姓大多不相信。”
“就如那卖炭翁,便是一开始也不相信陛下,甚至因为公开凌迟,认为陛下会找个由头,将他问罪。”
“凌迟立威,百姓心存敬畏,但却少了信任。”
“如果百姓不信任陛下,不信任朝廷,这法又如何变呢?”
“以远高于寻常的价格收购人人都可以烧制的木炭,长期收购下,百姓得利是其次,重要的却是让百姓们相信陛下。”
“凌迟、买炭,此二策在百姓心中确立了威信,如此才能确保李总兵的变法顺利实施。”
凌迟立威,买炭立信……
群臣醍醐灌顶。
竟是一套环环相扣的计策。
而且……极为精妙。
箕子擦了擦眼睛,想到是计策,也没那么伤心了,只是仍有些不舍:“可陛下为何不告诉我等?只要陛下将计策告诉我等,我等必然大力支持,又何必融了那些青铜礼器?”
申公豹摇头:“这也是不可或缺的一计。”
“先王们留下的青铜礼器,代表着历代先王,陛下想确立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威信,更是历代商王,王室的威信。”
“不过这只是陛下的第一层用意,陛下深谋远虑,走一步算三步,其中必有更深的意思,我等还需多加揣摩,深入思考,当下最重要的,是配合陛下完成买炭立信。”
申公豹看向崇侯虎,崇侯虎点头,示意并没什么遗漏。
群臣还在消化刚才那一番话语,越想,越是佩服不已。
崇侯虎在深思,还有两个地方他没想透,一者,就是箕子提出的融青铜器铸钱,二者,便是炭价。
威信是确立了,但木炭的价格却是居高不下,贵族仍是骂声一片。
他实在想不透纣王此举用意,也许这就是有得必有失。
子受从寿仙宫乘驾上朝,妲己生理期刚过,最是容易怀孕。
他打着哈欠,刚入九间殿,就传来了一阵山呼。
“陛下圣明!”
……
第242章 九马拉棺
子受连哈欠都没打完,硬生生憋回去了。
我什么都没干就圣明了?
难道费仲在殿外埋伏了五百刀斧手,谁不拍马屁就砍谁?
子受冷着脸坐到上首,下头的文武百官们一双双眼睛忽闪忽闪。
目光之中,有崇拜,有敬畏,有不可思议。
唯独没有不满。
这不对啊?我哄抬炭价,贵族都已经骂起来了,还卖了许多先王的青铜器,你们一声不吭?
“诸卿……何出此言?”
子受出言,是御史台玩忽职守,还是群臣都是舔狗?
费仲带头出列,迫不及待道:“陛下圣明啊!”
“陛下德加四海,蛮夷来降,朝歌多有方外牧民,草原部族不通教化,行事彪悍,对朝歌百姓造成了影响,彼此间的信任减少,对国家的发展非常不利,特别是……”
费仲定了定神,严肃道:“特别是在诸侯心有不臣之时。”
“陛下买炭立信,确立百姓对朝廷的信任,便能为日后的变法奠定基础,从而内收人心,外平诸侯!!”
买炭……立信?
又有人曲解我的意思了?我特么哄抬物价给你曲解成了徙木立信?
子受皱起眉头,可这样解释,还真解释的通。
思来想去,他决定不多做解释,容易越描越黑。
而且立信没那么简单,买炭立信不足以化解百姓对于统治阶层的不信任。
就算是商鞅那正儿八经的徙木立信,也只是个开头,后头商鞅还做了许多事进行信任叠加,才顺利实施了变法。
更关键的一点,徙木立信可没抬升物价,也没融掉历代秦王的青铜器。
一斤百文还是低了,得提到两百文。
炭价一提,贵族开骂。
青铜器融的也少了,现在才融了十分之一不到,得喊罗宣帮忙生火。
青铜器一融,大臣开骂。
这两点,就是最大疏漏,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