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爷棍下不留生 第104章

作者:造化斋主

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如何说服别人?

“……侠僧你成名已久,不是乍入江湖的新人,理当知道这世上有白就有黑,有光就有影,纵然你眼下杀了我,难道就没人顶替我的位置了吗?

“没了长河帮,也会出来长乐帮、短河帮,偌大的利益摆在那里,必然有人动心,动了心就会起纠纷,起了纠纷就会有人伤亡,最后不过是重复长河帮崛起的过程。

“我活着,尚能镇压一干宵小,令他们生不出别样心思,我若身亡,别说其它帮会,便是长河帮内部也要争斗不休,血流成河,以佛门因果论之,此事之因便在你今日之举。”

说完这番话后,裘祖义只觉得自己真的是如有神助,竟能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而且是发自肺腑,没有一丝谎言,就连眼前的侠僧听完后也当场沉默,没有开口反驳。

果然人在危急之事,连脑子都要比平日更加聪明。

“……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也许你身亡之后,真的会发生血流成河的惨事,但,这些并不能成为赦免你罪孽的理由!”

徐胜奋力一踏,脚下的裘祖义来不及做出反应,脑袋便在巨力碾压下炸裂开来,红白秽物飞溅!

其尸体一抖,双臂向上扬起,继而僵住,趴落在地,没了任何动静。

“帮主!”

长河帮的成员纷纷出声惊呼,语带恐惧,虽然看到之前的战况,他们便猜到自家帮主恐怕难以幸免,可真见到这一幕,仍免不了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你竟然敢杀裘大哥,我跟你拼了!”

那两名大腿受伤的心腹见到这一幕,更是双目赤红,不顾伤势便要挣扎起身。

唐徵明虽感对方义气,但为了维护自己的义气,还是出枪将两人击倒在地。

徐胜懒得擦脚底的秽物,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过来,低头俯视道:“我给你俩拼命的机会,前提是你俩手上没有无辜者的性命,否则便要以罪犯的身份论处。”

接着,他抬头看向那些惶恐不安的长河帮成员,道:“我知道你们这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今日不想大开杀戒,懒得彻查追究,只有一问,帮会间的狗咬狗不算,没有杀害过平民百姓的人向前一步,喊一声‘我无罪’。”

在“有问必答”的灵能强迫下,所有人都开口回答,加上裘祖义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没人敢出言狡辩。

“我无罪”“我无罪”“我無罪”“我无罪”“我無罪”……

回答的同时,几乎所有人都往前走了一步,便是一开始没走的,看到其他人的反应后,也纷纷跟上。

徐胜记住了那几名撒谎的家伙,当即使出梵天轮指,用指气将他们尽数击毙——包括一名躺在地上的心腹。

“望你们记住今日之事,好自为之,否则来日再会之时,我未必有今日这般好说话。”

言毕,徐胜便拎着齐叔治的头颅离开,唐徵明与空竹急忙跟上。

“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将来我一定会替裘大哥报仇!”

另一名大腿受伤,躺在地上的青年男子仰起头,竭力发声威胁。

徐胜没有转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答复道:“只要你没做伤天害理之事,欢迎你来向我挑战,反之,不需要你来报仇,我也会主动替天行道。”

“可、可恶……”

看着渐渐离去的背影,青年握拳狠狠砸向地面,却再也说不出狠话。

第一百九十一章 威慑渐显

在徐胜等人离开后,长河帮幸存的成员们很快便收拾好帮主——或者说前帮主——以及诸多倒霉鬼的尸体,在码头雇了一条船后,迅速返回济州。

不然呢,追上去跟侠僧空想死磕?

虽说裘帮主对手下的确很讲义气,但还没到全员为他卖命的地步,而且活下来的都是良心未泯之辈,或者说还没来得及走上不归路的人,他们一方面固然觉得徐胜下手太狠,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另一方面也觉得死掉的同行皆是罪有应得,正如那位侠僧骂的一样,皆是渣滓一般的货色。

平日一起吃喝拉撒、欺行霸市,彼此都是什么样的人,心里又如何会没点数呢?只不过欺负底层平民带来的快感,让他们忘掉了这份罪恶感而已。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这话虽然只是平日相互间的调侃,可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总结呢?

从他们踏上江湖,决定过刀口舔血的生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挨刀的觉悟,只是没想到这刀来得这么猛这么利,宛若狗头铡一般,大义煌煌,锐气逼人。

那真是打也打不过,讲道理也讲不赢,甚至连英雄气概都不如对方,要多窝囊有多窝囊。

“呜……呜……”

一时间,竟有人发出了梗泣声。

“赵不平,你好歹也是个百八十斤的厮杀汉,被人打败了就哭,不嫌丢人吗?”

一名脸上有疤的水手忍不住吼道。

蹲在地上的赵不平用手捂着脸道:“我就是觉得窝囊……”

“觉得窝囊那就回去好好练武,将来再向那名僧人寻仇,你现在哭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寻仇?凭什么寻仇,我们有什么脸向他寻仇?”

赵不平“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扯开嗓门大吼道:“那人说的难道不对吗?我们不就是一群人渣吗?平日里吹嘘英雄好汉,实际上是个什么玩意,大伙心里不清楚吗?人家就算一刀将我们都宰了,别人也只会称赞杀得好,这是替天行道!”

那名因为大腿受伤,躺在地上的青年愤恨道:“他说的那些道理我不管,但他杀了裘帮主,我就一定要替帮主报仇,难道你们都忘了帮主平日对大家的义气吗?”

一名年过中旬的老帮会成员阴阳怪气道:“帮主的确对我们很讲义气,但义气跟义气是有差别的,像你朱亮被帮主收为心腹,传授武艺和魂器,细心栽培,的确有义务替他报仇,但我们大伙平日为帮主出生入死,为了地盘跟其它帮会火拼,这些功劳足够偿还帮主的义气了。”

青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义气之事是可以这般斤斤计较的吗?”

“长河帮的收益有三成会进入帮主的口袋,若不能斤斤计较,也没见他把那三成收益分润给大伙啊,帮主对你推心置腹,可不是对所有人都推心置腹。”

“你!”

朱亮气得咬牙切齿,差点创口崩裂,若非重伤难以起身,他真想亲手狠狠揍对方一顿,眼下只能吆喝道:“大伙愣着干什么,光听这个不讲义气的老混蛋在这里胡说八道吗?”

然而,听到吆喝的众人并未出现青年预想中群情激奋、一拥而上的反应,只是呆立原地,一副不愿惹上麻烦,懒得查收的表情。

朱亮环顾一圈,欲言又止,他忽然想到了,那些对帮会忠心耿耿,平日行动时敢打敢拼的兄弟们都在方才被那名僧人用金光闪闪的指气击毙了,变成了不会动的尸体,而活下来的要么是入帮会没多久的新人,要么是出工不出力的老混子。

场面一时异常冷清。

蓦地,赵不平开口道:“我决定了,回去就退出帮会。”

朱亮闻言,虽然觉得希望渺茫,但还是忍不住恳求道:“眼下正是长河帮最危难的时候,赵大哥就不能看在平日的交情上,帮大伙一把吗?就算裘帮主没有对赵大哥推心置腹的义气,可长河帮不是帮主一人的帮会,难道大伙平日的义气都是假的吗?”

赵不平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若在今日之前,凭朱兄弟你这番话,我一定会拍着胸口答应,可现在我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

“我赵不平本名赵平,之所以改名,就是向往那些说书人口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加入长河帮也是为了圆我做大侠的梦,可现在混成什么样子了?每日不是为了地盘跟其它帮会斗殴,就是恐吓那些码头苦工逼他们交钱,这算哪门子的大侠啊!”

赵不平用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激动得胸口剧烈起伏,朝着众人撕心裂肺地吼道:“我想当的是惩奸除恶、遏强扶弱、替天行道仰的大侠,不是只会搜刮民脂民膏、恃强凌弱、人见人怕的恶霸!

“我也想像刚才那人一般,正气凛然地大喝一句‘你算个哪门子的英雄’,而不是被人骂作渣滓却无法还口。

“你们难道没有过被街坊邻居当做瘟神的经历吗?去酒楼吃饭掌柜害怕得不敢收钱,有人还为此自鸣得意,这他娘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吗?这难道不是说书人口中被大侠一刀宰掉的恶棍做派吗?

“少年时崇拜大侠,从家中拿了一把破刀便闯荡江湖,立志匡扶正义,想当一个人人敬仰的英雄豪杰,可蹉跎半生,竟然成了人人厌弃的恶徒——我怎么就混成现在这幅鬼样子了呢!”

言至此处,赵不平悲愤难抑,再度泪流满面,用手一抹再抹,却怎么也止不住,干脆坐倒在地,以手覆面,呜咽不止。

船上其余人闻得这番发自肺腑的悔恨之言,也不禁为之触动,各自黯然。

说到底,大凡闯荡江湖之人,谁又没做过大侠梦呢?少年时立志匡扶正义的,又哪里只是赵不平一人呢?

可随着见识增长、阅历丰富,或是认清自身才能,心灰意懒,或是随波逐流,受人引诱,最终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初心早已遗忘,告诉自己是时世所迫,世人皆是一般肮脏,于是从向人收取保护费都一副色厉内荏的胆小鬼,变成拿刀砍人都眼睛不眨一下的帮会混混,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现在的自己。

偶尔和兄弟喝酒吃肉时谈起江湖上的大侠,也会不屑的附和一句“都是一群道貌岸然之辈”“跟我们没有两样”“爱管闲事捣乱秩序还不如不管”,仿佛只要将少年时崇拜的对象泼满污泥,心中的罪恶感就会消失。

因此,当今日见到一个不为利益只为道义,武力强悍却用规矩约束自己的真大侠时,他们才觉得格外刺眼。

须臾,赵不平缓过劲来,终究是个成年人,倒也不至于崩溃一整天,他用江水泼了泼脸,看着水面中的倒影,怅然若失道:“梦醒了,我终于知道自己不是当大侠的那块料,但没办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至少可以选择不作恶,当个平平凡凡的百姓吧——从今往后,我还是改回‘赵平’吧。”

这时,另一名长河帮成员叹气道:“我也跟你一起退出。”

这下便如同推到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应者如云。

“我也是,感觉这半辈子活得稀里糊涂。”

“算我一个,反正裘帮主死了,长河帮估计要没了,继续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我也退出,说起来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当一名学堂先生,可惜字写得跟狗爬一样,只能扔掉毛笔,用起了判官笔,不知道现在从头学还来不来得及。”

……

“既然如此,那老朽也金盆洗手好了。”

说话者正是那名年过中旬的老帮会成员,方一开口,便引来众人的注目。

“金盆洗手?老钱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怎么,你也有做大侠的梦想?”

“哼,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不过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心生退意,关键在于那位侠僧,就是手刃了帮主的那位,你们或许不认识,他的名声在济州一般,但在燕州可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被他盯上的恶人没一个能活下来,而且执法不问亲疏,便是门中长辈为恶,也是照杀不误,他说的话可不能不放在心上。”

“那人的确是个英雄人物,但他终究是燕州人,如何管得了咱们济州的事,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只要将来咱们不离开济州,想来也不会再遇见他。”

老钱怅然道:“侠僧现在管不了济州,谁敢说他将来管不了?这类天之骄子般的人物,稍不留神,修为就能蹿到天上去,而济州离燕州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真要有重逢的那天,你们觉得他那句‘未必有今日这般好说话’是假的吗?”

众人一时陷入沉默,片刻后,就连剩下的那些成员也纷纷表示要退出帮会,最后只剩朱亮一人。

老钱拍了拍掌,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后,道:“好了,既然大伙都决定退出长河帮,那咱们便一起合计合计,至少也要做到共进退。”

“这是为何?”

“帮主死了,可帮里还有副帮主和几位长老,他们还都指望着咱们‘出生入死’呢,哪能这么容易让咱们这么多人一起离开,尤其在这危机存亡之际,只怕谁一开口,就要被杀掉立威,你们不会天真的以为副帮主干不出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点头,并道:“是该好好合计合计,老钱你年纪最大,阅历丰富,大伙都听你的。”

老钱点了点头,接着看向朱亮道:“朱兄,你报你的仇,我们不拦你,希望你也别拦着我们离开。”

朱亮冷着脸道:“既然这么不放心,直接杀我灭口不是更稳妥?”

“杀人灭口的确是个稳妥的办法,如果没有那位侠僧的话,”老钱意味深长道,“现在杀你固然容易,可我担心下次再遇见那位侠僧,没法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无罪,到时候落得跟裘帮主一样的下场,那也太凄惨了。”

“你!”

朱亮又气又恨,恨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他竟然要靠矢志复仇的对象的警告才能活下来,实在太讽刺了。

……

码头,长河帮的幸存者带着兄弟们的尸体登船离开后,现场只剩下中年男子一个清醒的人。

他看了一眼齐叔治的无头尸体,叹了一口气,自己这番可是彻底失职了,一旦传了出去,怕是没人会再聘请他当客卿。

当然,也谈不上后悔,那侠僧杀跟他同品阶的长河帮帮主跟杀鸡一样轻松,他拿什么对抗?

甚至不用侠僧出手,光是那名使枪的灵修也足够让他吃一壶,至少对方展现出来的武艺在他之上,若是公平对决,只怕胜算不足三成。

齐家花的那些钱可不够让他卖命,也亏得侠僧善恶分明,不牵连无辜,否则顺手将他宰了,难道会有人替他喊冤?

“以侠僧的为人,应该不会将此事大肆宣扬,长河帮那批人也不用担心,一群丧家之犬,看他们离去前的表情就知道了,分明被吓破了胆,只怕回去就要退隐江湖,他们说的话没人会信。”

中年男子想了想,发现貌似自己还有得救,稍一踌躇后便下定决心,运起十成力,反手一掌击在自己胸口,“噗”的一声喷出鲜血,肋骨断了两根,气息也变得萎靡。

接着,他强忍疼痛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弄得浑身污迹,又刻意拔刀在衣服上割开几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