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浑道章 第75章

作者:误道者

不消说,这肯定是上任杨都督的手段了。

这一位可是当真将平衡手段玩得炉火纯青,在他统御下,神尉军才一直老老实实干活,即便要闹事,也很快被压了下去。直到其人离世,都护府局势才越来越恶化。

杨球寻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看向张御,笑了笑道:“我听说,张师教你并非是考入泰阳学宫的,而是通过自荐推举而入,那天夏礼仪之上,也未必见得有多少精研啊。”

杨璎不服气道:“胡说,先生怎么可能不懂礼仪,他讲礼时,比那些师教讲的好多了。”

张御淡声道:“杨先生崇尚新礼,却把天夏之礼排斥为旧礼,那我若不精礼法,你不正应该高兴才是么?”

杨球哈哈一笑,对此问不去接话,自顾自道:“我知道张参治才华横溢,可如你这般人,却只能自荐入学,而不能考入其中,那不正说明都护府原来的礼法出了问题么?”

说到这里,他又对座上杨珏一礼,道:“都督,如今都护府中,碌碌无能之辈安坐于上位,而有才华之人却郁郁不得伸张,都护府之礼,实在已是到了不改不可的地步了。”

张御看了其人一眼,他现在算是听明白了,这一位的立场比他所想的下限还要低,其人根本无所谓新礼旧礼的分法,只是想借新礼的机会谋求自身上位。

小童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张御,似是在期待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张御略略一思,对着杨球道:“杨郎君既然扬氏族人,那么少时应该也得人授过天夏礼仪了。”

杨球对此倒没有否认,道:“那是自然。”不过他又加了一句,“不过杨某早就不去行那些旧礼了,这些东西实是繁琐复杂,既不能食,又不能用,还没得耽误时候,平日还颇遭人厌,要之又有何用?”他转头看着小童,道:“想来都督也是深有体会的。”

张御这时忽然淡淡说了一句,道:“那不知杨郎君可能并合五指否?”

杨球不解,道:“此是何意?”

张御只道:“杨郎君一试便知。”

杨球看了看座上,嗤笑了一声,试着把手指并拢,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并不能并合五指,因为他的指关节略微带着几分扭曲,看着里面孔隙极大,只能用另一只手去抓捏,试图并合,不过弄了一会儿之后,他似想到了什么,脸上神情微微一变。

张御淡声道:“杨郎君的折骨病,已然开始了。”

杨球一下脸色惨白,手也是开始抖了起来。就是座上小童和杨璎听到这句话,眼眸之中也一样露出惊怕之色。

折骨症是一种十分可怕的病症。患有这种病的人,骨骼极易变形,不止是身体骨骼,连头骨都有可能发生病变,患病之人就时常疼痛难忍,可以把任何一个正常人折磨的惨不忍睹。

当年的大都督杨宣之所以英年早逝,就是因为得了这个病。

其人去世时不过八十余岁,这对于一个本该长寿的天夏人来说实在太短命了。

实际上,这种病症是杨宣另一半安人血统所带来的,是安人王族经常见到的遗传病。

而杨珏和杨璎二人,都有可能遗传到这种病症。

至于杨球,他的祖父是第二任大都督杨恭娶的兄弟,娶的同样是安人王族的女子。

张御看向小童和杨璎二人,道:“都督和卫尉也可作一观。”

两人连忙伸手试着一看,发现手指排列很是齐整,并没有出现这等问题,不由松了一口气。

可杨璎还是担忧,因为这等病症一直在困扰着他们杨氏族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病发了。

小童在慌乱了一下后,就镇定下来,他拱手道:“张先生,你是不是对折骨病有什么办法?”

杨球一怔,随即带着期盼看了过来。

张御十分肯定的点头道:“有!”他看向三人,“那便是天夏之礼!”

“什么?”杨球一怒,道:“张参治,你莫要胡言!”

张御淡淡道:“我没有胡言,杨郎君被授过礼,当是明白,天夏之礼中有诸多关于仪姿的礼法,而当这些礼节融入日常之中,长行下来后,可以规正筋骨,矫五官、美仪容,御敢言,杨郎君以往未废天夏之礼时,当是身体健朗,无病无恙,后来不用,才渐渐有了小患。”

杨球心下虽觉得几分道理,可这并不能将他说服。

他冷笑一声,“这岂可相提并论?那时我尚年少,如今我年过四旬,岂会没有些许病痛?况且我叔父,也就是上任大都督,一身恪守天夏礼法,行走坐卧,皆依礼而行,可他依旧受折骨病困扰,可见张参治此言是胡言乱语。”

张御看了他一眼,道:“前任大都督恰是因为行了天夏之礼,才能寿过八十,试问你杨氏族人,又有几个罹患折骨病的族人能活过五旬的?”

杨球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他喃喃自语道:“莫非我真是错了……”他突然抬头,仿佛抓着救命稻草般问道:“那我若现在再行天夏之礼,可还有救么?”

张御点头道:“自是有救,御这里有一套呼吸法,只要配合天夏之礼相使每日勤行,当可止抑此等病症。”

“当真!”杨球大喜道:“张参治不会欺骗我等吧?”

杨璎顿时不满意了,道:“先生岂会骗我们?”

张御道:“都督府中应有懂气脉规行之人,若是都督不放心,可挑选几个杨氏族人,勤行礼仪一段时日后,再加以检验,自能分辨真伪。”

小童这时想了想,疑惑道:“张参治,既然天夏礼仪配合呼吸法可以有这种效用,那为什么以前没人和我们说起过?也没人和我阿爹提过?”

杨璎也是一愣。

杨球用力一拍桌案,怒道:“对啊,既然有这等法门,又为什么瞒着不告诉我叔父?”

张御平静道:“那是因为这等配合呼吸之法,乃是天夏古礼,而今很少有人知道了。”

杨球不信道:“莫非连泰阳学宫都不知道么?”

张御淡声道:“因为配合呼吸之法,乃是真修,也就是玄修所认为的旧修所传,新法立成后,于礼仪之上稍加精简,去了这些呼吸变化,此法渐渐也就失传了,而今知道此法的人,已是寥寥无几,若非御偶尔得蒙一位长者传授,也一样不知此事。”

因为天夏人本就长寿,也很少有病痛之患,所以就算不用这些呼吸法,也没什么关系,可是混血之人,或者干脆是土著,那就大为不同了。

要不是他的老师是旧修,对陶生交给他的礼仪加以补正,作为打基础之用,他也不知道这回事。

小童坐在上方,若有所思。

杨球现在也是不敢吱声了,若这呼吸真有用,那废了天夏之礼,岂不是和自己小命过不去。

过了许久,小童才看着张御,小心问道:“先生今日来此,就为说这些么?”

张御看向他,道:“我只问大都督一个问题,大都督还认为自己是天夏人么?”

小童愣了一下,随即认真道:“我当然是。”

张御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御也就不必多言了。”他从袖中将一封事先写好的呼吸法记述取了出来,摆在身前案上。而后从席座中走出,来到了大堂正中,道:“今日御该说之言已说,也就不必在此久留了。大都督,杨卫尉,告辞了。”

对着座上诸人抬袖一礼之后,他就转身往堂外走去。

杨璎也是急忙离座,道:“先生,我送送你。”

张御走出都府的时候,仰首看了眼上方的漫天星辰,其中总有几颗格外明亮。

方才在席上时,他看得出来,这位大都督其实是很聪明的,自己也很有主意,你不必去教他什么,只要把事情说清楚,让他自己去判断就可以了。

当然,要是换成杨璎就不用指望了。

不过正如迟学监等人所言一样,文礼之争毕竟只是文礼之争,虽然也很重要,但这并不最为关键的,因为最后决定双方输赢的,还是武力!

神尉军和玄府迟早会有一战,就是不知道爆发是在什么时候。

他自思目前虽然观读到了“灵明之章”,可也仅能自保而已,各方面还有很多不足,所以接下来,就需要设法寻求各种能够增加自身实力的章印了。

……

……

第一百一十章 成章归府

从都府出来,张御直接回到了学宫之中,先去了奎文堂一趟,迟学监等人此刻还等在这里,要想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他见到诸人后,便言自己该说的都已是说了,大都督下来会做什么选择,又是什么态度,再过几日便见分晓。

他之所以不详言,倒不是怕呼吸法的事情泄露出去,这个本就没有什么不好说的,而是折骨病这件事,涉及杨氏隐痛,虽然都护府上层都清楚,可还是不宜在人后提及。

将事交代过后,他就与迟学监等人分别,从奎文堂出来,直接返回了居处。

到了书房内,他摊开纸,拿过笔来,决定写一篇文章,将天夏之礼和呼吸法配合一事刊于报纸。

要是那些底下民众,尤其是那些混血还有土著知道了天夏之礼还有这等好处,那么自然而然就会接受天夏礼法,就算这些只是表面上,可当所有人都在本能行天夏之礼时,那又岂是说废就能废的?

他不但要把姚弘义等人扶持“新礼”的妄想打破,还要把他们的路给堵死!

其实按照迟学监等人说法,只要大都督不肯接受旧法,那么维持现在的格局便好,因为这般拖下去,激进派觉得还有希望,那就不至于立刻翻脸。

可是他不这么看,神尉军会和你讲这些么?

浊潮正在消退,神尉军定然不会允许都护府与本土重新恢复联系的,那时他们势必再度沦为下等,甚至还有被清算的可能,所以他们是没有退路的,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此辈现在之所以不发动,那只是因为实力不够罢了,而不是受到什么名义上的约束。若是实力足够,那肯定不会再坐等下去。

所以你无论你选择如何做,结果都是一样的。

将文章写好后,他把李青禾叫进来,吩咐其明日送到瀚墨报馆去。

待李青禾下去后,他把银署从中取回的那个匣子拿来摆在了案上,将匣盖移开后,将那几封还未来得及看的信笺拿入手中,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此时他才发现,这上面的所有文字都是用古怪的文字和符号写成的。

他认识不少土著语,但这上面的却并无从辨认。似乎许多土著的文字的痕迹在这里面都可以找到,且还经过刻意的裁剪,根本无从辨认。

这也难怪安尔莫泰一直留着这些信笺,这东西恐怕就是裘学令这等人也未必能翻译的出来。

他想了想,这上面的事情倒是不急,等改日有空了,可再去文宣堂翻阅典籍,看看能不能找出些许线索来。

他目光移过,又在那个匣内的石板上停留了一会儿,把将所有东西收拾整理起好,从书房出来,入了静室之内,服下数枚丹丸,便坐下入至定中。

第二日,他换上道袍,来至玄府之内,跨入偏殿时,范澜正在那里持笔写着什么东西,见他进来,立刻拿袖搁笔,笑道:“张师弟,你出外修行回来了。”

张御一点头,上来合手一揖,道:“还有多谢范师兄上回告知我许多有关第二章书的玄妙。”

范澜失笑道:“那又算得上什么事?能不能……嗯?”他看了看张御,露出惊异之色,道:“师弟,你莫不是想告诉我,你已窥见第二章书了?”

张御没有回答,只是大殿之中开始发出细碎的声响,而周围的东西,包括鼎炉等物都是凭空漂浮了起来,并围绕在了他身周。

“心使于外,移形挪物!”范澜怔了一会儿,随即眼中就有惊喜之色泛动着,道:“你,张师弟,好,好!”

他此刻心情激动不已,不但是因为玄府又多了一个观读第二章书玄修,而且也中免不了有几分得意,张御虽然是凭借自己的天资才赋走到这一步的,可是这里也有他的功劳不是?

不过这个时候,他却是忽然想到一事,笑容微敛,认真问道:“张师弟,你老实告诉说,当初你言你见的‘存我’之印后,只观得三印,是否有所隐瞒?”

张御没有否认,坦承道:“不错,我当日的确有所隐瞒,那时是出于藏拙的考虑。”

当初他之所以隐瞒,那是因为他方才知晓自己先前所修乃是浑章,项淳又言明浑章乃是必须铲除的对象,而他又不清楚玄章的正常表现到底应该如何,出于谨慎考虑,所以有所隐瞒。

范澜看了看他,好奇问道:“那张师弟,当初你到底观得几印?”

张御道:“我当时实是观得六印。”

“竟然是六印齐观?”

范澜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他看着张御,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摇头道:“张师弟,你啊你,你若是早些……”

说到这里,他忽然皱了下眉。

他本想说,张御若是早些展现出六印齐观的禀赋,那么玄府绝然会比现在更为重视张御,甚至将其扶持为门内后继也有可能。

可他再是想一想,却又觉得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