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这段时间，不断有人把货物从故西域、河西乃至关中送到西洲。大宗运输还没这么迅速，但已经有不少人利用种种方式，将货物运来。
有人甚至利用军中邮驿，运输商品。刚到这里时，管理驿站的从事就发现，寄衣服和干粮的邮包少了很多，寄钱的几乎已经没了。运送最多的就是绸缎一类，偶尔有瓷器和工艺品。不过那些物件容易受损，现在也渐渐消失了。
所有人都在试图从中赚一笔，一时让价格十分混乱。但寄送衣料本来就是邮政的主要工作，也没法禁止。
精明的西洲商人，不时就能找到急着出手的卖家，用相对低廉的价格，购入绸缎。
钱程十分重视这些赚钱的渠道。
他一直派人监视集市上的动向，还和不少商人保持着联系。他能够从都护府内和西洲商人方面，两边一同打探价格变化的情况。
发现货物的价格降低，中原商人们寝食难安。虽然只是赚的少了点，但大家都觉得，自己亏大了。
很快，这些商人组织了同盟，商议绸缎的价格和出售的数量，控制在什么范围更合适。他们连天加夜地讨论了数日，最后立下契约文书，规定签字的人都得按照商议好的方式出售，不得随意自行降价或者过量贩卖，否则就算违反契约，要吃官司。
钱程很支持他们的举动。
那些零散的卖家，商人们管不住，钱程就下达命令，要求都护府治下民众，不得私自低价向西洲人贩卖重要商品。最后，他索性自己也参加进去了。
府衙里派人和商人签订了文书，规定如果有人急着用钱，想低价出售，就由官府和商人的联盟一起出钱，大家分摊成本，高价把货物买下来。
西洲商人的主要目的是购入更便宜的绸料，想要赢过联盟，就得给小商人们更高的价格。然而联盟的购入价不比对西洲的出售价低多少，很多时候干脆是直接相等的。西洲商人徒费精力，却省不了钱，就不愿再花时间找空子钻了。
零散卖家大多愿意等待——价格上涨时，大家普遍都很有耐心。
钱程原本担心都护府人手不够，管不过来，但商人们却极其热情。他们通过各自的渠道，得知有人要贩售时，都会极力阻止对方把东西卖给西洲人。工作起来，比府衙的官吏干劲大多了。
按他们的经验，一旦有人低价卖出，其他买家很可能会开始观望。为了维持整体价格，在几匹布的小生意上少赚一点倒还是可以接受的。
而形势稳定下来之后，西洲商人和他们，其实没有根本的冲突。
对西洲商人来说，重要的是赚取差价，而不是替未来的顾客们先把价格压下去。不能压低购入价格的时候，提升卖出的价格，效果也是一样的。
西洲商人也很快行动起来，利用都护府这边控制卖出数量的机会，派人大肆宣扬。
谣传说，绸缎是一种树木上长出来的，许多年才能成熟一次。所以东方人自己手里，也没多少存货，才导致现在愈发稀缺。
对这些布料感兴趣的，都是些富裕的贵族。他们以往没见过绸缎，也不会花时间去仔细研究。让自己在日常的社交攀比中不至于落入下风，才是他们首先考虑的事情。
西洲商人的策略效果很明显，唯恐今后还会涨价、甚至买不到的男女贵族们接踵而至，经营这笔生意的西洲商人，很快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钱程自己也在找机会从中赚一点。当年子贡就擅长外交和商业，留下了很好的名声。他当然也希望能向先贤学习。
他吃过不少苦头，知道自己没钱有多难受——现在这些举措，算是实现君子理想的重要步骤了。
朝廷名义上对商人有诸多限制，但社会风气一直崇尚富贵。中等以上的官员，就算不亲自经商，也基本都有人为之代劳。派家奴、仆役经营商业，获得财富，早已不算稀奇的事情了。
钱程自己没多少本金，这种偏僻的地方，一时也找不到擅长经商的人代劳。没办法，他只好自己多动脑筋，为将来做准备。
送给夏洛特的礼物，就在计划之中。而结果也确实如他预料的那样，迅速吸引了西洲贵族的注意力。不如说，产生的效果，比他预想的还好些。
“这次我再送你一些吧。”他对夏洛特说。
“这……”夏洛特犹豫起来。
钱程的印象中，西洲人对于别人送礼，都是很不见外的。经常随口客套一句，他们都当真了。
夏洛特以前也干过这种事，钱程当初被她一把拿走的扇子，现在还在她包里装着。所以这回她的表现，就更让钱程感到奇怪了。
第267节 第十二章 君子美人（下）
“如果钱不够，就不用逞强了。”夏洛特看了他一眼，劝道：“我们之间不用讲究这些虚礼，做你认为最值得的事情就可以了。”
“我觉得这就很值得。”钱程不假思索地判断道。
夏洛特愣了下。
钱程知道，和西洲人打交道，说话不能太委婉——他们很可能听不出来弦外之音。
“给你这些，就是想让你穿得漂漂亮亮的。”他索性直白地说：“这并不是虚礼——把你的美丽展现出来，我就觉得值得了。”
夏洛特一时说不出话来。
钱程转头招呼她的女仆。
“回头你陪她去挑一下吧。想要什么纹样的，还是得自己选——这种事情，我也不太懂。”他说：“需要多少绸料，也事先告诉我，我让人去准备。”
钱程很是慷慨。他明白现在不是节约钱的时候。
与别人交际时，送礼是免不了的事情。钱程常年囊中羞涩，偏偏交谊很广，所以每次挑选和赠送礼物，都得颇费心思。
现在正是西洲人知道却买不到这种衣料的时候，市面上价格非常昂贵。趁着这种时机，送出礼物，显然更能体现其中的价值。
不过对方也已经有所准备。
“裁缝们之前已经和我说过了。”侍女说：“他们认为，新的衣料性能很优秀，充分利用的话，可以制作出以往无法实现的样式。这里有张列表，请您过目一下。”
钱程接过她递来的纸卷，一眼扫过，吃了一惊。
他以为自己对这文字还不熟悉，又仔细看了看，发现数字没理解错。
“这些裁缝准备开店？”他问。
“不，这都是给陛下准备的。”侍女回答。
钱程又讶然地看了看纸卷。
“这么多，是准备一天一件么？”他忍不住嘀咕道。
“花的还不是我们自己的钱。”夏洛特也附和起来：“我看，确实不该这么奢侈的。”
“但确实很吸引人啊。”侍女习惯了贵族们平日里的开销，出声辩解道。
钱程闻言，又仔细地打量了夏洛特一眼。
她所穿的衣服，样式确实与中原颇有差别。看起来，裁缝似乎是在尝试着凸显人体的线条。夏洛特的身材原本就很好，被衣裙如此包裹，让钱程更加印象深刻。
夏洛特被他盯着，脸色又有些泛红。
半晌，她略带忸怩地斜倚在马背上，轻声问道：“你觉得……好看么？”
钱程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本能地抬头看着夏洛特，仔细端详之下，突然感觉，自己可能真的忽略了对方是位美人的事实。
斜阳洒在夏洛特肩头，让她原本就色泽鲜亮的长发，又笼上一层柔和的淡红色微光。河畔微风拨动发梢，秀发如流金一般闪动，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华丽，跃入钱程眼帘。
夕阳下的阴影，让她的五官显得清晰而不失温润。碧蓝色的眸子愈发明亮清澈，带着钱程不常见到的热切神情。只是与他视线相接的瞬间，又瑟缩了回去。
钱程有些想不起，自己以往，是否曾经这么仔细地端详过她了。他抬起头，盯着高处的对方瞅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失态，也匆忙撤开视线。
侍女已识趣地退远。二人视线碰撞了下，又都微微低下头，一时无言。
“好看么？”夏洛特紧紧捏住了长裙，再次发问。
钱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单纯觉得衣服好看，还是对方本人好看了。
夏洛特似乎松了口气，放开手，甜甜地笑了笑。
钱程脑海里，没来由地闪过一句“女为悦己者容”。
他也罕有地傻笑了下。
两人又齐齐愣了片刻。最后，还是钱程先回过神。
他不再提之前的事情，只一言不发地牵起缰绳，转身迈步。
夏洛特靠坐在马上，仰头望向天空。道道云霞被夕阳染上橘红，悬在蓝紫色的天幕上，显得绚烂无比。
夏洛特收回目光，双腿轻松地并在身侧，随着坐骑的步伐稍稍摇摆。
行走间，夏洛特忽然玩心大起。她一手扶着鞍，伸直小腿，靴尖随着马背起伏的节奏，轻轻地碰触着侧前方钱程的后背。
钱程瞥了她一眼，夏洛特俏皮地笑了笑，他又略显慌乱地避开对方的目光。
夏洛特放低视线，盯着钱程背后轻触的位置，嘴角还挂着笑容。
双方一路都没再说话。路上有人和钱程打招呼，他倒是有条不紊地应对，看起来很熟悉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一处土丘旁。钱程松开手，转身向上走，示意夏洛特跟过来。
这里铺设了一串木板，当做阶梯，通向顶端，但马匹看来是不方便上去的。夏洛特想要下马，却发现地上十分泥泞。她扫了眼自己的长裙，犹豫了下。
钱程回头看了看，似乎明白了她的困境。
他面色纠结了下，挠了挠头。
须臾，钱程似乎想通了，转身大步向夏洛特走去。
夏洛特还没想好怎么表达，钱程突然伸手，把她从那古怪的鞍上抱了下来。
夏洛特也没料到这情形，轻轻惊呼了一声。她抬头看去，钱程似乎同样有些心神不宁，视线也依然避着她。
他的手臂稳定而有力，只是动作很僵硬，姿势也很古怪。不像她以往见到的，男士们抱起情人的动作，反而和抱着捆建材一样——他看来确实很缺乏经验。
夏洛特能感觉到，他的心中其实也在忐忑。
想到这里，夏洛特本能绷紧的身体反而放松下来。她舒展身体，最后索性顺势依在钱程身上。
对方明显顿了下，又继续向前行走。夏洛特也不再说什么。
坡顶另一边，有个简陋的棚子，几名都护府吏员在桌上写写画画，不时用工具向四周眺望。钱程放下夏洛特，走过去和那些人打招呼。众人起身行礼，钱程问候了一番，便离开了。
见他抱着个人上来，让吏员们有些意外，坐下后，就回过头，好奇地向那边瞅去。
看来者的身段，明显是个大美人，和钱都护恐怕也关系匪浅，让人浮想联翩——不过等看清是个西洲女子，大家的讨论兴致又减了大半。嘀咕了几句，便纷纷继续埋头干活去了。
第268节 第十三章 仁义与技艺
两人站在坡顶，环顾四周。
视野所及，从河滩边，到远处小山丘上，到处都是人影。
正值换班时分，长龙的队伍在临时清理出的小路上移动，一直延伸到一片树林后。
“这里得有多少人？”夏洛特问道：“你真的把士兵也调来了么？”
“能干活的基本都来了。”钱程摇摇头：“实在太缺人了。现在这里，也就五万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