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她说着，一边去衣架取衣服，一边随口问道：“小伙子说话文绉绉的啊？”
“在那边习惯了，转不过来了。”钱程应付道。
他的表演水平确实不错——当过使者和长吏的人，演技也不可能差。阿姨看起来自行补足了这些话的细节，不疑有他，一边给他推荐衣服，一边唠叨起来。
“看看，这件怎么样？”
“哎，这两件明显不搭啊。听大姐的，要这边这件吧。”
“我就说嘛，小伙子挺俊俏的，肯定衬这身。”
“你说只有这点钱么？没事，这些足够了。”
“这样就帅气多了，嘿嘿……”
“小伙子还没找到工作？要不要来大姐这里？别看这店不大，大姐手里也是有些房子的，给你发工资没问题。”
“嘿嘿，小伙子别见外啊。大姐家里还是蛮大的……”
眼见董偃大哥的笑容又浮现出来，钱程急忙告辞。他在店里试衣间换好整套衣服，又买个帽子，匆忙摆脱了换上衣时就盯着自己的怪阿姨。
用同样的方法，他又在旁边店铺里，买了双鞋。用阿姨那儿讨来的不明材质袋子装好换下来的衣履，不紧不慢地离开了这里。
他手里现在没多少钞票了，不过刚才的对话中，他又从阿姨口中套出不少信息——当然，对方估计完全没感觉，因为对当地人来说，这些都是常识而已。
这个世界一样有户籍制度，而且管的很严。和商鞅那时一样，户籍不对，连住店都没办法。而且，他也找不到正规的赚钱渠道。
但他也发现，这个世界的人，武力水平并没有多夸张。刚才店主阿姨找货的时候，费了挺大力气去搬一堆货箱。钱程偷偷试了下，发现并不算太重。可见，这里的人并没有普及强化身体的法术，或者类似的器械。
而且，按怪阿姨那里问来的话，这里并不是只有老实的市民。在这街区附近，就有一群被称为“混混”的人活动。这些人没有正式营生，从事灰色和非法行为，有时候还会滋扰勒索附近商户。有了钱，就去几条街外的地方聚众取乐挥霍。
——这种就是经典的恶少年。除了工具和社会背景新奇了点，和钱程当年接触的没太大差别。
而在鞋店里，他故意随口提到那些恶少年，趁机谈起安全问题时，店主大叔却不以为然，吹嘘说自己认识官府的人，还把店里装的监控设备指给钱程看。
钱程了解到，这里的官府设置了专门的治安缉捕机构，类似当年的贼曹，不过管的要更宽。另外，邮亭的功能也被拆分，其中抓捕盗贼的部分与郡县贼曹结合，形成了层级明确、派驻地点广泛的组织。
至于那种监控设施，倒不算问题。女娲在涂山留下的禁制，监控得比这严多了，钱程照样从小就往里钻。西王母手里也有些法术与机关，钱程和它们同样打过不少交道。店里的这种基于录制影像的简单监控设备，并不算很难对付的东西。
接下来，他专门找到一家售卖金属工具的商家，亲手按了按那里称为“铁皮”的金属层，又掂了掂几个铁质工具。之后，他就确定，这种铁虽然质量挺好，但本质上，和自己认识中的铁没有太大差别。
他故意表示，自己对工具的材质不太满意。店主显然觉得他外行，专门给他讲了几种制作工具的“钢材”，和它们的具体作用，以此表示自己售卖的工具是完全合格的。
他时候的专有名词钱程不是很懂，但从话语里可以推断出，铁的种类虽然繁多，但都是基于这种金属的。而且，它们彼此之间的性质，在日用时差别并不大——起码普通人是分辨不出来的，否则店主也不会一再声称，不会出售劣质品和假货。
因此，他也不用担心路边老太太会突然启动机关，拿出一根笔杆大小、却有十万八千斤重的小铁棒，一下把自己抽飞了。
——只是这座城市里的金属数量，多到让钱程瞠目结舌。可以用上铁的地方，就像不要钱一样，到处都在用。天知道他们的铁产量到了什么吓人的程度。
钱程也没让店主白忙活。从店里出来时，他的袋子里多了个叫“扳手”的铁质工具。
转身看看四周，卷帘铁门和防盗的铁笼并不罕见。它们防护的器具，并没有灵力加持，本身的厚度和强度也并没有过于夸张。
既然这些器具广泛使用，意味着在不犯大罪的前提下，是缺乏足够手段对付它们的——这里的小贼和恶少年，应该做不到手撕铁皮门，或者用简易工具就快速破坏防盗铁笼。
至此，钱程对这个世界的个人武力，也有了足够的间接认识。再加上询问各种工具时，店主叮嘱说新手不要乱用，免得伤到自己，可见这里的普通人在防御上，也没有比他那时差太多。
钱程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开始谋划出路。
这个城区十分庞大，而庞大的城区意味着大量的人口。一个并非豪右聚集区的非重要城区，都有这么多的人口，说明城区的数量和规模，只会更大。
掌握这么大的城市，还能安排官吏完成管理、治安、和清洁等公共服务，说明官府的组织十分缜密，权力也十分牢固。
并且，众多的人口需要极其庞大的物资和粮食来供养，可见这些人要么拥有数量更加夸张的农田和耕作者，要么就是他们种植的效率已经非常高了。而从目前观察到的情况判断，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想要维持城市安定，必须要控制足够的农田，并且保证物资供应的畅通。要管理这么复杂的机制，说官府没有严格的户籍制度，钱程自己都不信。
但恶少年团体的存在，和店主抱怨的街区内偶发的失窃事件，说明这个控制也没有到尽善尽美的程度。出于有意无意的的目的，在城市的角落里，还有一定规模的灰色空间。
作为没户籍的人，他只能暂且在这个灰色空间里借宿一阵子。而突破口，就是那些恶少年了。从周围人的描述看，这些人的战斗力，他大概有了数。而作为本身就活动在社会的黑色、灰色区域内的人，他们应该更了解相关的信息。
——自己不知道，找专业人士问一问就行了。
钱程准备先找几个幸运的恶少年，跟上去看看。
第559节 番外篇（3） 夏洛特与贵族生活
夏洛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靠在街边。
她穿着一身古旧铠甲，抱着头盔，腰间还挂着配剑，但周围的景象，却明显不太对劲。
这是条城里常见的普通街道，但地面却不知为何很干净，没有那些厚厚的秽物。周围的房子，是一块块极为规则的棕红色小石头垒成的，而且每家每户都奢侈地用上了十分纯净的透明无色玻璃。
街道两旁，除了花草，还有排列整齐的金属杆子。不时有奇怪的四轮车从街道上驶过，让她十分惊讶。但总体来说，这里称得上洁净优雅，甚至给她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周围的路人都穿着简练的衣服。男人大多是短外套和长裤，女子则穿着各种花花绿绿的衣裙。路人们似乎认识自己，还有人不卑不亢地点头和她打招呼。
这些人看起来并不像贵族——换做其他贵族，肯定会不高兴，觉得自己被无礼的庶民唐突侮辱了。但夏洛特并不怎么在乎。
她不是苛求礼节的人，对待其他人也一贯温和。当然，贵族们的礼仪，其实也没什么意义——钱程认为那根本不配叫礼。
她习惯性地回应了下，直起身。
身上的附魔饰品和圣徽还在起效，周围却感受不到魔力了。哪怕不是专业法师，也不该出现这种魔力凭空消失了的感觉。
夏洛特十分迷惑，只能随便选了个方向走去，想看看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路上，她都只看到穿着古怪的居民，甚至碰到一群东方人——他们同样一身奇怪的打扮，为首的人拿着一面旗帜，垂落在旗杆上，只能看到上面隐约写着“某某旅团”。
那些人男女都有，队伍十分散乱，而且不分男女都留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发型。队伍里的人喧哗嬉闹，首领也不去管。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来历，但看这种状态，肯定不是正经的汉朝士卒。或许是哪里的杂胡辅助军，临时拉来凑数的。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天。
“这街道也好窄啊。”
“好几十年前的东西了，要求这么高干嘛。”
“我看他们新街也就那样吧，还不如咱市里呢。这里至少古色古香的，当景点不错。”
“欧佬确实不行了，不看看还体会不到。”
“这边本来也不是发达地方。他们兴盛的时候，都是几百年前了。”
正说着，那个留着短发的男人看到了她。
“哎，你看那边，还有个穿铠甲的！”
“大惊小怪什么。刚才景点搞表演的白皮——啊，好漂亮的小姐姐。”
“就是盔甲好土啊。”
“你懂什么。等我去照张相。”
“你不是说不想跟白皮佬合影么……”
那些人说着奇怪的话，还有人走了过来。夏洛特不想惹麻烦，快步闪进小巷，甩开了那些奇怪的人。
这时，一阵钟声响起，让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顺着声音，快步走去，果然发现了一座教堂——虽然房屋结构和材料差别很大，但一些标志性的样式和符号，还是很好认的。
周围的情况实在太古怪，却又显得很真实。然而与梦境中的那个世界不同，这里并没有令她心安的钱程在场。
她现在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第一纪的遗存里了——教会收藏的一些古老典籍，保存了关于那个时代的只言片语。虽然是隐秘的资料，但作为骑士团长和女王，她还是有权限阅读的。现在观察到的情形，也只有那些零散记录，大概对得上了。
教会声称，神掀起大灾变，摧毁了第一纪的罪恶文明。但神创造的新人类，依然从第一纪的废墟里，找到了当时那些偶尔出现的善人留下的痕迹，从中获得启迪，建立了教会。
如果按这个说法，第一纪的教堂确实会有相似之处。不过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教堂，夏洛特也没什么把握。
她又走了几步，来到教堂侧面。一个教士打扮的人正带着一群男童返回教堂。
似乎是没注意到远处有人，教士伸出手，随意地在一个男童屁股上摸了几下，露出满足的表情。
“……”
夏洛特可以确定，这确实是真正的教堂了。
无语间，一个穿着短衫长裤，戴着眼镜的老者，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我的大小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他大声喊道：“那边都在等你呢，请快跟我来吧！”
“哎？”
***
晚上，家族住宅里。
主持冯·加拉西亚家族事务的现任摄政，在大学担任历史教授的威尔海姆·冯·加拉西亚亲王，正在审核几份文件。见另外几人走进来，他抬起头，打了个招呼。
“夏洛特陛下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就是好像有点迷茫。我觉得是太累了，让她休息下吧。”一个年轻人回答。
威尔海姆亲王点了点头，示意众人开始说正事。
“马内姆先生说，今年的账单又下来了，那些该死的北方蛮子又要涨价。”穿着一身简朴工作服的亨利·冯·加拉西亚伯爵坐在旧沙发上，气愤地说：“我们就不该找他们——要我说，还不如找家震旦公司包出去。让他们彻底修好城堡，只需要三分之一的钱。”
——作为当地发电厂的机械师，伯爵大人常年和机器打交道，也知道如今怎么做最省钱。
加拉西亚家族早已衰落，曾经作为荣耀象征的城堡现在成了巨大的负担。那地方如今已经并不适合住人，而且除了旅游收入，带不来任何收益。相反，家族每年都得投入不少钱，去修缮和维护，以免因为对重要古迹管理不善，遭到处罚。
这种城堡，想卖都卖不出去。买家不傻，才不会自找苦吃。好在它不算过于偏远，而且多少有些名声。在管家马内姆先生的建议下，家族倾尽最后的财力，大修了一番，还让当地几名有话语权的议员帮忙，翻修了通往城镇的道路。此后，靠着每年的旅游收入，勉强能收回老本了。
——当然，翻修是需要许可证的，搞到这东西需要不少钱。议员们也绝不会因为他们家族往日的历史就少要点钱。如果不是加拉西亚家族已经破落得出了名，他们只会索要更多。
亨利希望找震旦人，也不奇怪。城堡终于止住亏损，就是靠着家族找了关系，去几家大型旅行社上下活动，把大量震旦游客引来的结果。而起因，则是伯爵大人酒后和工友吹牛时，有人认定，震旦人卖的东西这么多，那肯定不像议员老爷说的那样穷。他们人还多，肯定有更多想来玩的人。
议员老爷不喜欢震旦人，又不敢明着撵人家。但对家族来说，这钱是不赚白不赚的。
“你知道的，亨利，震旦人不可能拿到政府的认可资质。”威尔海姆亲王只是耸耸肩：“那些承包公司都有自己的后台，给我们的城堡做维护的迈克尔，背后是耶里克集团。”
“这些家伙和所有负责审核的部门，关系都非同一般。如果我们让震旦人来修缮城堡，那么就算每块石头都修成四百年前的样子，也是肯定无法通过审核，要面临大额罚款的。”
“我们交的并不是修缮费，我的兄弟。”他摘下老花镜，耸耸肩：“这是贡金。给当今皇帝陛下们的贡金。”
“该诅咒的耶里克——还有该死的商人和容克！有了钱，就以为自己是皇帝！”亨利伯爵骂骂咧咧地说：“这些人就该吊死在路灯上！”
“我觉得他们一样不喜欢我们。”威尔海姆亲王从晃晃悠悠的椅子上站起来，看了看大厅里墙壁上，挂着的几幅画像。
按照传统，贵族们是不会直接经营家族产业的，他们认为这是有辱尊严的事情，会让家族蒙羞。然而几十年前，加拉西亚家族的经理人，突然卷走了大批艺术品，包括那几幅由当时名家绘制的祖先肖像，逃去大洋对面了。
家族一直在试图状告他，但不久之后，当地警方通知他们案件已经结束了——逃走的经理人，被人发现死在新苏尔的街道上。他携带的大量现金和艺术品，全都不翼而飞，彻底失去了下落。
此后，哪怕在拍卖会上见到了祖先的肖像，加拉西亚家族也没法把它要回来——新苏尔警方和法院坚持案件已经结束，根本不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