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英柱石梅中堂
钱程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西洲的军制一直在变化，各种制度也时常共存。理想化的封臣、骑士制度其实很少单独出现，连带着，产生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名称。
不过，有足够财产的士兵，不管来源如何，装备倒是差不多。毕竟战场上，真正合适的装备可能就那几样。
这些人大多穿着钱程之前见过的亮白色铠甲。很多人凑不齐全套，但总归有几件主要的。军中记录敌人信息时，便把他们统一称呼为“白甲兵”。
阿尔比昂白甲兵比其他乱七八糟的兵士素质高不少，他们对付骑兵冲锋似乎也颇有经验，甚至能不时发起反击。
直到晚上，双方依旧对峙着。不过钱程也帮不上忙。他身边只有一队卫兵，本来也没做参战的打算。
敌人的箭矢渐渐稀疏下来。
钱程一开始还以为他们不擅长晚上放箭。直到第二天早晨，骠骑将军那里，有人前来汇报情况。
前线的军官发现，敌人开始试图把这边射过去的箭再射回来。
“我们的箭，对他们来说不好用。”钱程指出：“对阿尔比昂弓手来说，我们的弩箭短了一截。对那些弩手来说，我们的箭又长过头了。”
“他们没箭了。”很快，有人判断道。
不过谁也不敢肯定，这是不是敌人的伎俩。
将军决定今天先试探一下，安排起布置来。钱程参加完会议，又继续在中军观战。
不料刚来到那里，却发现阿蒂拉也出现了。
她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见到钱程，提起了些精神。
“你跑哪去了。”钱程问道：“军营里不能乱跑，这不是西洲那边了。”
“我没乱跑。”阿蒂拉摇摇头：“坏……狐……苏师叔把我喊去，说要问我些问题。”
“现在这个时候考你……”钱程看了眼周围：“缓几天也不碍事吧。”
“不。”阿蒂拉说：“是些……其他的事情。”
“她欺负你了？”钱程奇怪地看着对方：“有什么事和我说，为师帮你。”
阿蒂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第188节 第一百五十三章 文明的代价
“不，她没欺负我。”阿蒂拉犹豫了片刻：“怎么说呢，也不能说她坏——感觉她是太嫉妒了吧……”
“哎，不要乱说。”钱程叮嘱道：“嫉妒是很严重的指责。”
“我又没撒谎。”阿蒂拉很不服气。
“这不是撒谎的问题。”钱程小声说：“这个……哪怕真有这个嫌疑，你也不能到处说。知道了么？”
“你也觉得她有嫌疑啊。”阿蒂拉敏锐地指出。
“都说了，别乱说。”钱程止住了她：“我还想让你去长安。骠骑将军对你印象挺不错，说接见有功军吏时，要带你见天子。你如果还是这样说话，我可不敢放你去。”
“真怀念我在部落里的日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阿蒂拉撅起了嘴。
“那也不能乱说话。”钱程教育道：“我看你在单于庭时，显得挺老实，怎么现在话越来越多了。”
“在部落时，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大家都打不过我，所以直接说也没问题。”阿蒂拉坦承道：“不过后来，单于大叔手下人太多，我和他们打架，打了半天也没打完。最后我们整个部落只能跟着他们一起走。”
“单于那里，还有絮叨的匈奴大婶天天来管我。不过他那边吃的东西倒是很多。我在部落里，只能喝牲畜的奶，偶尔吃一些打到的猎物，每天肚子都很饿。但单于大叔很有钱，甚至能吃到谷物，还有牛羊的肉。”
“虽然憋着不说话不太舒服，但为了填饱肚子，我也不敢乱说了。”阿蒂拉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没事，现在不会让你饿着了。”钱程保证道：“你正长身体，饿着就不好了。我们现在正在作战，伙食都是将就。等打完回家，你就可以去中原吃东西了——那边的食物比这儿好太多了。”
“中原天子应该比单于还威风，我看单于大叔明显忌惮天子。”阿蒂拉推断道：“啊，明白了。我在天子那边也会尽量乖乖的……”
“总之，如果有机会的话——”钱程想了想，说道：“你就记住，大臣不能和天子顶嘴。”
“明白了。我不会故意顶嘴的。”阿蒂拉迟疑了下：“不过大臣和天子讲道理，应该没问题吧？”
“讲道理也得看情况。你现在的水平，什么都不说是最好的。”钱程嘱咐道。
阿蒂拉挠了挠头。
“我要是能管住嘴，也不至于吃亏了。”钱程感慨道：“你可别重蹈我的覆辙啊。”
“好吧。”阿蒂拉点头答应道：“那我少说话，多做事……”
“也不要总是多做事。”钱程再次打断她，教育道：“做事的时候要看情况，事情做太多，做太少，都未必是好事。至于什么程度才是刚刚好，就得你今后慢慢摸索了。我在这方面也只能算新手，不过，我也会尽量教教你的。”
“你现在先把礼节学好。”钱程嘱咐道：“无论什么情况，礼仪都要规范。见到其他人，也要殷勤些。哪怕是看不顺眼的人，也得把礼仪做足。只有这里，是做得再多也不算过头的。”
“我明白了。”阿蒂拉点点头：“少说话多行礼是吧，我记住了。”
“不过这样不累么？”她好奇地问：“每天这样强迫自己，值得么？”
“也是为了理想啊。”钱程摇摇头：“这和你在战场上是一样的。如果自己都保全不了，怎么去实现自己的目的呢？”
“你说是理想，但你教我的，总感觉很……”阿蒂拉试图组织语言。
“太现实了？”钱程笑着说：“没什么。几年前的时候，我比你张扬多了。不过这段时间，慢慢领悟了不少东西，尤其守城的日子里，让我想通了很多。”
“你也不用急，慢慢来吧。”他总结道。
阿蒂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去中原看看就好，还是不想在那里久住了。”她说：“我也不想在中原天子那里做事。”
“为什么？”钱程有些意外。
“这种日子太累了。”阿蒂拉说：“来这里的路上，夏洛特姐姐招待过我，所以我见过他们的宫廷。”
“加拉西亚的大臣可以发表和国王不同的意见，甚至当众争论起来，也不算太意外。事后，他们也并不担心国王的报复。这也不是他们国家的特例，我听说，西洲的国家大都都是这样，国王对大臣们基本都是客客气气的。”
“他们那边，吃的东西不如你们，住的地方也不行。但大臣们的生活要轻松多了。”她认真地说：“总得先活着，才能吃东西啊。”
“那里的主要危险是被其他人袭击，或者被其他军队进攻。不过我不怕这些事情。”她摇摇头：“相比起来，朝廷那里实在太可怕了。我还是远离些比较好。”
“我就想去吃她一顿饭，其他的都无所谓。天子不会不高兴吧？”她又小心翼翼地追问道。
“吃饭的时候也要注意。”钱程想了想，提醒道：“在长安的时候，我听说过先帝时的丞相周亚夫的故事。最后让皇帝决心除掉他的，就是他在宴席上的表现。”
“啊，那我不去吃了……”阿蒂拉看起来被吓着了。
“这些事情都是有前因的。”钱程急忙安抚她：“也用不着你来害怕。”
阿蒂拉明显犹豫起来。
“其实我也觉得你们比他们文明。”她显得有些疑惑：“为什么你们却过得更累呢？居然有这么多需要小心的地方，我都不太想象得出来。”
“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钱程一时也没想明白：“大概，这也是种代价吧……”
两人一时无言。
“还有别的问题么？”钱程打破沉默。
“有。”阿蒂拉回答：“你刚才说嫉妒是严重的指责，这是为什么？”
钱程以为她会问战争有关的问题，听到这句话，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回答起来。
“按礼的要求，有七种可以休妻的情况，嫉妒就是其中之一。”钱程教育道：“你师叔还没成家，这种话如果传出去……”
第189节 第一百五十四章 前狼后虎（上）
“越是名门望族越看重这些。”钱程自顾自地摇摇头：“她本来就这性格，万一被人听了去——怎么说呢，价值就得打折扣了……”
“这么和做生意一样？”阿蒂拉奇怪道。
“本来就是做生意。”钱程笑道：“王侯贵戚结婚，看重的是家族力量的联合，其他的因素并不重要。现在那些人，看重点的就要求多生些子嗣，不太看重的人，干脆双方各玩各的。”
“原来是这样啊……”阿蒂拉恍然大悟：“怎么听起来和西边的贵族差不多……”
“确实。贵人和贵人之间的相似程度，看起来比国人与国人之间高多了。”钱程也想了想，回道：“不过也不是无法理解吧。”
“毕竟只是联姻对象，就算有喜欢的，恐怕也是个例。”他解释道：“何况他们不见得就喜欢女人啊。”
“贵人中，喜欢男人的不算少见——当然，都喜欢的也挺多。”
“狐狸师叔她们也是这样安排联姻么？”阿蒂拉问。
“我也不太清楚她们的策略。”钱程如实回答：“不过她们想保证安全和地位的话，应该也少不了这些。她们也需要不断和人类接触，才能维持自己的声望，而不是只靠着上古的传奇。”
“不过你就不用想这些了。”他压低声音，笑着说：“婚姻的问题上，那群老狐狸都是个中老手，白芷的事情，肯定不用咱们操心。不过我也不清楚她们看上谁了……”
“我以为她要和你结婚。”阿蒂拉松了口气。
“怎么可能。”钱程矢口否认：“她姐姐当初应该有这个心思，不过这种事情肯定不现实。你去读一读我给你的《春秋》，就会知道，配偶一方的势力过于强大，并不是好事。”
“我听她说，你之前向她提亲过……”
“只是随口说一下，这是不算数的。又没有正式让媒人提亲。”钱程纠正道：“小孩子开玩笑，就不用太在意了。”
“现在经历的事情多了，我也渐渐明白了。这种事情，其实还是门当户对比较稳定。”他说着，又教育起来：“你也要好好努力。这次战争可是个好机会。”
“我们和西洲比，有些地方优劣难说。但至少，我们这边，只要战功足够，上升的空间总是有的。而只要你有了足够的价值，会有人把婚姻对象主动给你送上门的。”
钱程说着，习惯性地伸手拍她的脑门。不过阿蒂拉这次扭了扭身，巧妙地躲开了他的手。
“真的假的……”她显得不太高兴。
“骗你干什么。”钱程笑着说。
“那继续给我讲吧。”阿蒂拉撅了噘嘴，又问：“你说的七种情况，是什么意思？”
“这个啊。第一种是不孝顺公婆，第二种是没有后代，第三种是淫乱，第四种是嫉妒，第五种是有严重的残疾，第六种是闲话太多，第七种是偷东西。”钱程回答完，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就是好奇下。”阿蒂拉说：“怎么条件这么多啊？”
“这只是参考。”钱程说：“至于具体怎么办，还是看当事人的意思。另外，也有禁止休妻的规定。”
“如果妻子无家可归，就不能离弃。如果妻子和丈夫一起守过三年丧，也是禁止休妻的。最后，就是娶妻时贫贱，之后富贵起来的情况。”
“不过这些，我应该是碰不到了。”他想了想，说道。
阿蒂拉不解地看着他。
“现在的情况看，我结婚的对象，应该不会是没有家族依靠的人。我的父母早已逝去，也不需要再一同守丧了。”钱程解释起来。
“至于最后一条——在我们那边，结婚是件很麻烦的事。哪怕对于官吏来说，也不是人人都能承担得起。”他回想了下：“再加上低层官吏的薪水很微薄，甚至听说有人四五十岁，靠同僚一起凑钱，才结成婚的。”